[民国/大女主]小李下班记

　　38、
　　“你怎么想的？”
　　段四月一脚踹在连江雨膝窝上。“脑子被驴给踢了？”
　　连江雨闷头受着，一声不吭。
　　他想自己硬是闯到鬼了。进门时他就觉出不对劲，段四月的神情看着不太自然。当她真正发起怒来，他反而心安，发怒的段四月比假笑着的段四月更像真人，更有活气。其实他很喜欢看段四月在他面前不断变幻表情的样子，之前温夫人请吃饭，那时候的段四月他就不大爱看，他想那不是真正的段四月。
　　那不是他认识的她。
　　等进了卧室，那种奇异的感觉更加强烈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在房间里走动，这边看看那边看看，一眼瞄到衣柜，像是关得匆忙，有件衣服的衣角还夹在柜门窄缝里。
　　连江雨在衣柜跟前站定，抓住把手，用力一拉。一张属于青年的漂亮脸孔出现在他眼前。慌张惊愕焦急惶恐在那张脸孔上轮番上演，连江雨都没来得及第一时间生气，那些混杂的情绪先夺走了他的注意力，让他没有立刻发作。
　　你是哪个？
　　他终于还是问了。
　　青年哆哆嗦嗦地陷在一堆丝质衣裙中，一对大眼睛惶惑不安地颤动着，说：我、我……你……
　　连江雨便伸出手，想将人先拽出来。他看见青年屁股底下那堆被压得皱皱巴巴的衣裙就生气。
　　没想到一下子还没成功。青年扒着柜门死活不肯挪动，连江雨攥着掌中细白的腕子没敢太使劲，兹要是真使上劲了，青年这手腕不断也得折。他还没弄明白这青年身份，万一欺侮得过分惹恼了段四月，他又得挨骂。
　　他二人在这里僵持，不防身后房门开阖，连江雨回身一看，温大科长不尴不尬地站在那里，凝望着他二人，周身上下无一处安稳。
　　连江雨什么也没再继续说下去。一拳打在衣柜门上，又连踹两脚，摇摇欲坠的老式衣柜当场散架。漂亮青年连滚带爬跌将出来，吓得眼泪横流，温科长不声不响往床上一坐，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他妈问你话呢！”
　　段四月又拿脚尖戳了一下连江雨膝窝。劲儿用得巧，连江雨腿一软，差点没跪下去。他心中怒火顿时点燃，横眉竖眼地来瞪段四月，旁边白连舟磕磕巴巴地抱着段四月的小臂一叠声解释，声音嗡嗡的，除了段四月和他自己谁都听不清。温抱明似乎是叹了口气，张了张嘴走上前来预备跟段四月说点什么，只有金巧退在最后面，含了一点笑意，冷眼旁观这一切。
　　段四月被吵得心烦意乱。
　　她别开脸低声骂了一句，从怀里掏出枪，上膛，砰的一声，对着地板就是一枪。
　　满室俱静。
　　弹壳砸在地板上，咕噜噜滚出去好远。
　　“闹够了吗？”
　　段四月看了连江雨一眼，“你，出来。”
　　等到了外面，段四月压根儿没正眼看他，一连串不带一点起伏的发号施令：“你现在就回工厂收拾，准备礼金，不要跟里面那些人多说话。”
　　“幺妹儿。”连江雨说，牢牢盯着段四月的侧影。“幺妹儿，你看看我。”
　　“看什么看？脑袋被驴踢的东西。”段四月还是骂，并不看他，“一天到晚的，就知道给我现眼……赶紧收拾收拾滚蛋。”
　　她复又返回室内，连江雨的目光一刻不离，某一个瞬间他甚至会想，她是真的没有听懂他的话吗？还是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不知道？
　　到底哪一种更可恨，他心中完全没有计较。他是完全没有想过“恨”这一茬的。
　　“温科长是乘车来的罢。”
　　安顿完连江雨，段四月自然要来顾温抱明。后者直截了当地摆一摆手，示意她不用送，也没跟她说什么，自行离开了。段四月这才得空去找白连舟，说话之前却先问金巧怎么来的。
　　“司机在外面等我呢。”金巧从挂在腕上的手包中摸出一支细长纸烟，冲白连舟一抬眼尾，眸光流转。“还不跟上？”
　　段四月赶紧一拍白连舟的屁股：“快点。请金小姐捎你一程。”
　　白连舟前赶了两步，发现金巧并没有动，而是跟段四月并肩站着。他回转了脖颈抻头望望，段四月下巴朝外一点，他便知道这是二位小姐有话要说的意思，非常乖觉地先上外头去了。
　　“方才跟你说的陈科长，你没听仔细罢。”金巧一擦洋火，点着了烟，烟气吞吐间两眼眯着，如同山中精怪。“也是，阿月身边总不缺男人的。”
　　段四月一清嗓子：“有话说话。”
　　“一个人一天要吃多少盐，至多吃多少、至少吃多少，别人或许不晓得，阿月就是做这门生意的，再想辩解不知底细云云，除却无耻，恐怕也只有胆大包天这一个理由了。”金巧侧眼看她，“那么，一个人的胆子能有多大呢？跟他这辈子吃下的盐巴一样大？”
　　川渝吃细盐，川西产的粗盐只往两处送：贵州，与西北边区。
　　段四月没吱声，后背一层细密冷汗。
　　金巧笑了笑，手指搭在段四月肩头轻轻敲打两下，腰肢摆动着，款款走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段四月便扑向电话机，飞快挂给工厂，让那边告诉连江雨一声，等到了厂里赶紧给她回个电话。
　　哪怕是三个男人一台戏这样的盛况，也不会令段四月真正紧张，金巧只寥寥数语，却足够令她心惊肉跳。
　　她就知道，果然事事瞒不过中统的人。不过是图那两分利，往陕甘宁边区送了那么几回盐，仅这一点异常的走货量也会被发现——统计局的眼睛在时刻注视着哪里，段四月心中已然是不能更清楚了。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既然眼下并不如何缺钱，那以后还是别做得好，不大值当，也无甚必要。
　　打定主意，段四月稍稍安下心来，开始想另一件事。
　　贺家家主之死，是危机，还是转机？

　　正是暮春天气，入目天光惨淡，风雨愁人。段四月走下车，连江雨为她撑开一把黑色雨伞，面前的贺家大门空洞大敞着，隐隐的诵经声从里面的灵堂中传出来，混入淅沥雨声，模糊无定。
　　“走吗？”连江雨问。
　　“走。”段四月说。
　　她是来见贺家二少爷的。大房那位已确定分完家产就奔赴欧洲留洋念书，任凭族老如何反对也坚决要走。三房势弱，无论如何也争不过二房，以后川西贺家谁话事，一目了然。
　　贺家二少爷请段四月进去说话。段四月将连江雨留在外面，一刻钟后，笑盈盈地出来，一步跨出门槛，面上笑意一变。
　　“小兔崽子。”她甚至还没完全走出贺家大门就已经开始破口大骂。“会不会做生意？”
　　连江雨有点担心：“吵架了？”
　　“贺家迟早毁在他手上。”段四月冷笑。“等着看罢。”
　　她当时是这么说的，连江雨以为是袖手旁观的意思。他没想到段四月会自己动手，等段四月吞下昔日属于贺家的两座小型盐井，才恍悟那天她上门吊唁，根本就是为了探听口风去的。
　　对此段四月不置可否，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她停掉了往陕甘宁运盐的秘密通路，金巧没再来找过她；又抽空拜会了一下永利厂，算是搭上了那边的路子，双方约定等下轮永利的新技术真正上马就正式开展合作；长江也已到了丰水期，水运重开，段四月每天只需坐在那里，钱就会源源不断地进账。她甚至开始物色新房子，重庆城里歌乐山边上那幢小楼还是太小了，如今她重又抖擞了身家，是时候换个大点的别墅了。
　　白连舟主动找到她，非常殷勤地说要帮她介绍房子。结果到了地方就开始诉苦，原来段四月在川西大动干戈，贺家到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位二少爷也不是个好惹的，被段四月逼得频频让步，终是发了狠，接二连三地上段四月工厂里找麻烦。又不知怎么的辗转打听到白连舟跟段四月之间这层关系，找茬找到他头上去了。
　　“段小姐……我也只是为自己讨口饭吃。”他愁眉苦脸的，“犯不着搭进一条命去罢！”
　　“怕什么，瞧你那样儿。”段四月挑眉，“这会子倒胆怯了。听说先前你还躲过卫戍司令夫人家的衣柜，可真有此事么？那当兵的拿枪指着你脑袋，也没见你如何怕。”
　　“谁说的？我怕得要死！……而且你也说了，那是先前的事了。我如今惜命……”
　　“都惜命。谁不惜命。”段四月原地转了半个圈。“行了，今天就先到这里。”
　　外面天色已擦黑。她看见街上的人们纷纷逃散，有拎小竹椅的、有拿扇子的、有扛行李包的，拖家带口，问了才知道傍晚响了空袭警报，恐怕是日本人又要来。她没当回事，逆着人流走了半天，昏黄路灯下有点找不到路了。
　　“幺妹儿！”
　　连江雨从后面抓住她的手。“你莫跑了。”
　　“干什么？”她没有挣开，“日本人的炸/弹就要来了，我得回去。”
　　“现在回去得好久，还是先找个地方躲一下，捱过去再说。”
　　“你信那些拉警报放气球的？十回倒有九回不准！信了他们才叫完。”
　　“先躲一下。”连江雨很坚持。
　　段四月拗不过他，周围的人们确实都陆续进了最近的防空隧道，街面上渐渐地没人了。她这才被连江雨拉着、拽着，带向防空隧道的位置。
　　“你到哪儿去了？”她问，“就刚刚。我没找到你。”
　　连江雨说：“我不想看你跟那个小白脸在一块。”
　　段四月噎了一下：“……什么话！”
　　“就是那样话。”
　　“你还顶嘴是吧……”
　　她没能说完，夜空中有发动机的轰鸣声飞驰而过。紧跟着一道巨大的亮光在她身边不远处炸开，火焰爆裂燃烧，转眼已然吞噬一切，淌成火海。
　　段四月双膝一软，耳畔轰的一声，瞬间失聪。
　　自然也便听不见防空隧道门口防护团员们撕心裂肺的大喊：
　　“敌袭！敌袭——！”

《[民国/大女主]小李下班记》
民国大女主，杀伐果断干脆利落，有8w存稿有提纲不坑，会写到完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