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卷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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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榴花深处照宫苑，廊腰缦回，楼阁亭台层叠错落，屋脊兽高立于顶，檐牙高啄，更显不可冒犯之天威。

　　早朝散去约莫一个时辰，案上茶盏冒出热气，宋甫昀正静静坐在窗前，看着池中禽鸟往来，为着争抢领地而斗狠，撕咬起来羽毛四处飘散，复又落到水面上，荡起涟漪。

　　大监自外间入殿，步履轻快，悄无声息，躬身回话，

　　“陛下，贵妃娘娘在外求见。”

　　宋甫昀淡淡应了一声，

　　“嗯，请贵妃进来吧。”

　　郑梦竹一身妃色芍药簇锦宫装，头上戴着点翠华胜，发间白玉坠珠步摇晶莹剔透，衬得她明艳温婉。她刚进殿便听见宋甫昀咳嗽，秀眉微皱，盈盈下拜，

　　“陛下近来咳疾未愈，还是要多注意龙体才是。臣妾将太医开的汤药带来了，陛下趁热喝了吧。”

　　宋甫昀朝她招手，

　　“梦竹，你过来坐。”

　　郑梦竹微微一笑，接过药碗坐到他身侧，伺候了汤药才柔柔开口，

　　“陛下今日难得有空，坐在窗前瞧什么呢？”

　　宋甫昀牵过她的手，似暖玉于掌心，柔软细腻，

　　“朕观禽鸟嬉戏，却又不止于此。”

　　“天地之间，人与禽鸟并无甚区别，人为权位，鸟为食亡，皆是如此。贵妃以为若是有人欲夺己物，该当如何？”

　　郑梦竹眉心一跳，拿不准宋甫昀可是存了试探的心思，垂眸开口，

　　“若是有人对陛下不敬，存了不臣的心思，那便该及时除去。”

　　宋甫昀轻笑道，

　　“前些日子，你皇兄送了国书陈情，解释了昇国叛军攻打奕国一事，说起来你这位带兵叛乱的七皇弟还真是贼心不死，眼看自己于帝位无望，便生出了玉石俱焚之心。”

　　“好在你皇兄控制住局面，镇国公……也算警醒，没弄出大乱子，否则两国邦交岂非毁于一旦？”

　　郑梦竹指尖稍顿，复又应声，

　　“皇兄如今坐稳昇国帝位，又与臣妾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如七皇弟那般的闹剧，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不值一提，想必日后两国之间不会再出乱子。四海升平，这才是臣妾心中所想，陛下乃难得的明君，臣妾信您必能体察皇兄的诚意。”

　　宋甫昀闻言淡淡一笑，拍了拍郑梦竹的手，

　　“贵妃最得朕心。”

　　郑梦竹斜靠在他怀中，听他继续问，

　　“听闻昨日庆懿当街遇到歹徒，想必被吓得不轻，你可好生哄过了？”

　　郑梦竹摆了摆手，

　　“多谢陛下体恤，若瑾她回来狠狠哭了一场，今日倒是好些了，好在没伤到，只是不知是哪儿来的歹徒，竟敢当街对陛下亲封的郡主动手，真是胆大包天。”

　　“说起来也是若瑾不争气，遇事不够镇定，有损陛下龙威……”

　　宋甫昀搂过她的肩膀，劝慰道，

　　“这岂是庆懿的错，她身旁的侍卫办事不力，是该撤换，至于那贼人朕自会派人彻查，京城之内，怎能容他放肆。”

　　郑梦竹温柔一笑，敛眸谢恩，

　　“陛下日理万机，还要为这等小事费神，臣妾在此深谢。”

　　宋甫昀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来，

　　“今日皇后遍邀京城贵女入宫赴宴，舒仪不日回京，也是该想想五皇子妃的人选了……你待会儿可有兴趣去瞧瞧？”

　　郑梦竹笑意未减，

　　“皇后娘娘早就传话过来，臣妾是定要过去凑这个热闹的。看看那些年轻的小娘子，臣妾看着心里也高兴。”

　　宋甫昀挑眉打量着眼前的宫装美人，算起来她入宫也将近十年，褪去青涩，容貌更胜从前，

　　“年轻？贵妃不也是么？朕瞧着你，比从前还要娇艳三分……”

　　*
　　夏风夹带着几分燥意，急急往人身上扑。陆妘在府中用过午膳便更衣梳妆，她自小进出宫闱，早就已经习惯，但等收拾停当时，弥清院却还未准备好。

　　她耐着性子在母亲房中等了一炷香，李婥言才姗姗来迟，王沅笑着开口，

　　“婥言来了，我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你便跟着你妘表姐一道入宫，皇宫她还算熟悉，自然会照看着你。今日入宫，旁的都不要紧，只要规矩不错便可。”

　　李婥言笑着应下，想起方才母亲的嘱咐，不免晃了神，陆妘便接话，

　　“母亲放心，女儿定会将表妹全须全尾地带回来的。”

　　王沅嗔了她一眼，也没多说，自己也知道这两日女儿是受了些委屈的，便挥手道，

　　“去吧，一切小心为上。”

　　陆妘直至马车停在宫门口还在想着母亲的话，旁的都不要紧，规矩不错便可，什么是旁的事？

　　她喃喃自语，

　　“皇后娘娘……遍邀贵女……”

　　陆妘缓缓抬眸，宫里这是打算要给五皇子挑选正妃了？

　　李婥言不错眼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陆妘，也不知她又在盘算些什么？当真是九转的心肠，一刻也不停歇……

　　“表姐，你在说什么呢？”

　　陆妘摆了摆手，

　　“没什么，不过是在想待会儿有什么好吃的，要是有我爱吃的糖霜玉蜂儿，再配上甘草冰雪凉水那就更好了。”

　　李婥言轻拱鼻子，懒得再问，心思百转千回间又想起昨日见着的景深，当真惊为天人。她出身景州李氏，本就属奕国排得上前头的书香门第，从前就听闻过景深之名，如今骤然见了真人，如此惊才艳艳的状元郎，要说她心底那池子春水无波，必是不可能的。

　　是以昨日她便动了心思，找母亲打探起了景深的家世，是否有婚配，若是可以……她也是愿意嫁给他的。

　　陆妘哪里会知道李婥言在想什么，马车刚一停下她便扶着朝檀下来，皇后跟前的蒋嬷嬷已然候在门口，她笑着走过来行礼，

　　“皇后娘娘一早便派老奴在此候着小姐，请小姐来了便进去说话呢。”

　　陆妘不敢托大，笑着欠身，

　　“马车在路上耽搁了些功夫，劳嬷嬷久候，难为皇后娘娘记挂着，臣女在此谢过。”

　　李婥言下马车时便看到这一幕，不动声色，蒋嬷嬷和气开口，

　　“这想必就是李家小姐，如此便请一道进宫吧。”

　　一行人踏入御花园，宴会设在那月澜池中的亭子里，宽敞雅致，临水楼阁也够清凉，亭中已有不少姑娘的身影，各色衣裙可谓争奇斗艳。

　　陆妘今日挑了套云水蓝的金丝软烟罗纱裙，凌虚髻上插着两支莲花玉钗，烧蓝花钿点缀，站在自处却是格外素雅清爽的存在，娉婷婉约，不免让人赞上一句林下风致。

　　陆妘看见庆懿郡主坐在其中，下巴微扬，似在享受众星捧月之态。这时蒋嬷嬷却是在陆妘身侧低声耳语，

　　“小姐，娘娘请您去说话。”

　　陆妘本就不想过去凑在郑若瑾身边，这下倒是正好。她便准备转身嘱咐李婥言几句，可哪里还有她的影子，早就悄悄入了亭子认识别家小娘子去了。她无奈耸肩，随蒋嬷嬷去了皇后殿中。

　　陆妘在皇后宫里熟稔来去，刚进去便听见宋明嘉的声音，

　　“妘儿你可算来了，我都等你好久了。”

　　陆妘笑着行礼，

　　“臣女参见皇后娘娘，公主殿下。”

　　当今奕国皇后白薇，镇国公白溟之妹，在宫中伴驾二十余载，如今正高坐于上，暗红色凤袍加身，更显雍容，虽然眼角已有几道细纹，可未损分毫风姿。

　　她笑着抬手，

　　“快起来，妘儿见本宫何必这般，早就说了不必多礼。”

　　宋明嘉拉着陆妘来到皇后身旁坐下，郑重其事地开口，

　　“妘儿，我皇兄的终身大事就交给你了。”

　　陆妘原本还带着笑，听到这话却僵了下来，

　　“公主殿下，这是……”

　　白薇狠狠敲了敲女儿的脑袋，嗔怪道，

　　“胡闹！明嘉你再这么乱说话，我可就要罚你了。你瞧瞧你，不将话说明白，把妘儿吓了一跳。”

　　她这才朝陆妘开口，

　　“妘儿，你听本宫说，元昭马上就要回京，他如今也到了婚配的年纪，所以本宫今日才宴请了各家的姑娘入宫，想着必要好好挑选位五皇子妃才行。不过你们姑娘家的品性未必能全然被外人知晓，本宫想着你应当知晓一二，不妨帮本宫掌掌眼？”

　　陆妘闻言总算松了口气，她方才真以为皇后娘娘动了心思，要让自己当这个五皇子妃……

　　她仍是心有余悸，

　　“方才公主吓了臣女一跳，臣女还以为……”

　　皇后眼神微闪，摆手道，

　　“妮子胡闹，婚姻大事可不能儿戏。”

　　陆妘笑着眨眼，打趣开口，

　　“臣女可谈不上掌眼不掌眼的，不过美人倒是可以品鉴一二，只盼娘娘不嫌了？”

　　皇后捏了捏她那张吹弹可破的脸，宠溺道，

　　“你啊，不怪本宫的一双儿女，连带侄子侄女都这般喜欢你，同你一块儿玩，当真可人得紧，本宫也喜欢。”

　　白薇转头接着开口，

　　“其实从前本宫也问过元昭，想不想娶妘儿你为正妃，可他一本正经地摇头，说你们是至交好友，情谊甚笃，可万不能提这话，否则只怕做不成朋友了。那时本宫就知道，你们会是永远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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