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听月光

　　一个没有什么正紧活要干，但是杂事又很多的星期日。
　　我开始厌烦伦敦的天气了，这一成不变的温度和间歇性被云挡住的阳光，以及不大不小正好吹得让人脑子有点疼的风实在是太讨人厌了。“没有一直下雨已经算很给面子了，格林。”我的经纪人是这么说的。也许吧，我只希望能赶紧开工，前往开罗的带薪数月游！
　　下午六点后正式开始进入无所事事状态。正躺在房间飘窗上的我正一颗接着一颗抛着吃树莓，百分之百的进嘴准确率被电话铃声打断了。
　　陌生伦敦号码。“Hello? 奥托斯小姐吗？我是史蒂文，我们之前约了视频会议……” 谢天谢地是我那失联的新老师，他查看了邮件后拨通了我昨天留下的电话。他听起来慌慌张张的，有些混乱着说他不知道怎么搞的错过了约会，甚至是点进会议链接发现已经过期了，又看了我的邮件才意识到离约定好的会面时间都过了快两天了，还有一些关于他的金鱼的事情，单鳍双鳍什么的。
　　史蒂文在重新冷静下来之后开始一个劲道歉，我安慰他说没关系，这不算失约，顶多就是个放了个赛博鸽子。他被这个词逗笑了，语气轻松了些，问我现在有没有空，也许可以给我讲讲阿努比斯作为补偿，于是我们约着七点在一家还不错的餐厅见面。我有些饿，希望它家的有机坚果藜麦沙拉像Yelp推荐上说的一样好吃。
　　很可惜，我们都低估了伦敦人对周末聚会的热情，侍者说没有提前订座的话需要等位一个多钟头。史蒂文左手抱着一个心形盒子，空着的右手抬起摸了摸额角，有些尴尬地问我要不要找个咖啡厅，喝杯咖啡或者茶之类的。我拒绝了他，我真的很不习惯拒绝别人，但好在我的理由足够充分。我解释说自己偶尔会严重失眠，尤其是周天晚上的入睡格外困难，所以最后一杯咖啡一定得赶在中午前喝完史蒂文听后给了我一个十分同情的眼神，他说他的睡眠也有些问题所以很能感同身受。
　　在我们即将陷入没人说话的尴尬静默之际，他犹豫了一下问要不要去他的公寓，就在附近，家里还有些吃的，我也犹豫了几秒后点头答应了他。倒不是因为担心安全问题，史蒂文虽然看着肩宽腿长但总体来说文文弱弱很是儒雅，应该不是什么会一拳把我打飞的暴徒。我纠结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单独去过异性家里，和我合作的男搭档的家不算，他们的家像空旷又华丽的展厅，我和其他受邀者不过是去完成支线社交任务，收集好感度的玩家。
　　史蒂文的公寓里堆满了书，桌上、架子上和地板上都是。他为他杂乱的房间感到抱歉，我倒觉得这样有个人特色的公寓才算家。在我婉拒含糖量过高的石榴汁之后，他给我们都倒了杯红酒，又拿了些书和吃食，落座的时候终于把他抱了一路的心形盒子递给了我，说这是放鸽子的道歉礼物，他忘记在餐厅前就给我了。赛博鸽子，我强调。
　　史蒂文是个很温和的人，没什么锋芒甚至还能在被人恶意戳一下后像果冻一样回弹。和他说话让我特别放松，我保证这不是暗示影视圈的其他人都有棱角有心计的意思，只是工作场合大家难免都隔着一层，而且做我们这行的说话和表情总是要注意些。这种时候我就会想起我那聪明的经纪人，在知道我的社交焦虑和不善言辞之后（她的原话是“慢热、笨拙和注意力缺陷障碍”），便建议我维持一个安静甚至有些冷漠的人设，说比起常见的侃侃而谈和游刃有余，媒体和粉丝会格外吃这套。公正地讲，我觉得话少和安静其实也不是人设，这是我给自己塑造的保护壳，就像其他职场上永远微笑永远小跑着双手递送文件的秘书，日日三件套，说话声音和领带夹一样紧的资本家，或者一直疯狂点头应和，老腰直不起来的马屁精一样，不过都是当代打工人自己选择的打工外壳罢了。
　　史蒂文好像没有外壳，他本人就是心形盒子里的巧克力。打开是巧克力吃下去还是巧克力，一口下去牙咬到什么就是什么，留在口腔里的甜味和细腻会慢慢化开，可可香越来越浓郁，甚至内层还有别的口味的夹心。
　　和没有外壳的人坐在一起时，你也会不由自主地忘记自己的人设焦虑，做回真正的你。他讲得很起劲，我也很认真记笔记，还控制不住地在消灭了一整块三明治之余，吃了三块软心巧克力。榛仁牛奶、扁桃仁黑巧和波旁威士忌酒心，味道都很好，最后一颗吃起来有点冲和古怪，但也在可接受范围内。要是我的经纪人这会儿在身旁，准会打落我还想再拿第四颗的手，然后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拖上椭圆机蹬两个小时有氧。
　　这快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史蒂文和我都挺投入的，直到我的余光扫到他的床，准确地来说是扫到床角处连着立柱的脚拷，然后下意识地“哇哦”了一声。

　　来个人救救史蒂文吧。

　　他顺着我的视线转头看过去后立马跳了起来，被火撩到了一样耳朵和脸颊变得通红，客观评价，他慌乱地有些张牙舞爪，好像在火热的铁板上跳踢踏舞，甚至还在磕磕绊绊尝试解释时打翻了桌边的巧克力盒，剩下的巧克力飞向地板然后滚落在各处。
　　在他语无伦次地解释床上的脚拷和他怀疑自己会梦游，以及真正的爽约原因之间的逻辑关系时，我在纠结是该弯腰捡巧克力，还是要开个关于脚拷和“没想到你还挺有情趣”的玩笑，还是应该关心一下他的梦游问题，以及要不要给他推荐一名精神健康科医生，毕竟一觉睡了快两天这种情况可不多见。
　　在他和我都无比混乱的时候，我的行业最佳优质经纪人解救了我（们）。她来电话说新电影的投资方老板哈罗先生下午刚到伦敦，希望能和我见一面，让我尽快回酒店去会议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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