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听月光

　　突如其来的会面通知让我不得不中断了这次的“埃及旧神科普课程”。
　　中断的时间点有些尴尬——毕竟我俩的话题还在脚拷这个奇怪要素上停留着，我不想让史蒂文觉得我误会了他，将他看成一个精神不大对头而且有不寻常癖好的人，并想要借口工作麻溜地逃跑，于是我和他另约了明晚继续咨询。他说明天下班后还要在馆内清点货品，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去礼品区找他，报他的名字门卫安保J.B.会让我进去的。

　　我庆幸自己在史蒂文家喝了点酒，不然今晚的临时会面将让我浑身不适。
　　哈罗先生留着半长的头发，穿着开衫外套坐在沙发里，右手握着根拐杖，文质彬彬的样子实在是和他大老板身份不匹配，我的意思是，他看起来不像个因为剧本随自己的喜好就二话不说直接砸钱拍电影的暴发户。从看人的眼神和举止谈吐来说，比起富豪他更像个神职人员，尤其是他带着礼貌的笑意直直地望向你时，那种审视感，好像要用目光戳透你和你内心的影子。
　　哈罗在描述电影情节中的众神和我要饰演的主角阿米特，他说他很喜欢这个故事，讲述过程中的用词相当考究和文学化，甚至提到一些很陌生的神话意味专用词。他的大部分谈话对象都是我，尽管我的搭档和其他演员比我更频繁地搭话和提问，他多半时间都还是看向我。但这种看向我的同时，却仿佛在看另一个人的目光让我有些发毛。
　　我强制自己忽略因参与感过高而引起的焦虑，偶尔接应他的话头，表达自己的想法。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压迫感太强，我平时偶尔会听到的细小杂音——类似于有人在喃喃自语，忽近忽远但又像一直在耳边的声音突然变多也变得更清晰一些了。
　　我的经纪人曾用“压力过大和休息时间不足才催生了错觉”来解释我的幻听。说实在的，除了接受采访之外，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承受了多少压力，我很享受这份工作。理解和代入编剧虚构出来的角色，替她们说话和生活让我很满足，演得出彩的话这些角色会被观众所喜爱，我也会为她们而感到高兴。所以听见杂音一定不是工作压力大引起的。另外我休息不好的原因正是夜晚安静时更加频繁出现的幻听，而不是因果倒置，幻听导致休息不好。这些我跟经纪人也讲过，她回答我说 “那就是你的耳朵确实很好使”。我也这样认为，单纯的听力好而已。不然剩下的可能解释就是我的脑子或者精神有问题，我觉得自己除了有点非病例性社恐和注意力不集中的毛病之外应该没有什么严重的精神疾病。
　　也许还有今天是周天的缘故，我想，每到周天幻听就会更容易出现（还有每月月事的时候也这样，很奇怪）。
　　声小且模糊，只能听清个别单音节词的杂音持续干扰着我，哈罗先生的部分表述也有些过于充满宗教和神秘元素了，关于阿米特是不是恶魔之类的，我的剧本还没看完实在不想评价，而他对我来说也只是投资人而不是导演。
　　周天的晚上很难不觉得有些困乏，会面后半程的我一直在努力营业和不幸走神的边缘线上游离着。在被哈罗盯得有点不安时，不断在心里感谢早些时候下肚的两三杯红酒和三颗巧克力。也感谢我安静又内敛的人设外壳，至少让我看起来在真诚地投入对话，没有露怯，平静和理智。
　　不然我的脸上一定闪烁着五个大字：LET ME GET OFF WORK (让我下 班吧)
　　终于结束了，快互道晚安，然后放我回房间打游戏。

　　报他的名字门卫安保J.B.会让我进去的，我记得昨天史蒂文原话的是这么说的。
　　然而在看水獭洗棉花糖视频的J.B.抬头瞅了我一眼之后说不认识什么史蒂文，接着又低下头去看手机。三秒之后他再次抬起头，皱着眉打量了我一会儿说“你长得有点眼熟啊”，我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话 “有人说我长得像薇诺娜·瑞德”，他面露怀疑但没再说什么。
　　我打电话给史蒂文，他来门口接我时J.B.才恍然大悟原来我要找的是斯科蒂。他以为史蒂文叫斯科蒂。史蒂文拜托J.B.不要把他闭馆后还领人进来一起加班这件事告诉主管Donna，并强调 \"And it’s not Scotty. It’s Steven, with a V.\" 我突然觉得这句话很耳熟也很可爱，就笑着重复了一遍 \"With a V!\"，还竖起食指和中指比了个V 。水獭爱好者兼安保显然是误会了，因为他朝着史蒂文扬了扬下巴，挤眉弄眼地说 “没问题，祝你们约会愉快！”
　　虽然不是约会，但确实挺愉快的。史蒂文边扫货存档，边顺着昨晚没说完的继续，有时候他会突然走神，或者在我们都不说话的时候不停舔嘴唇，有点心神不宁的。不过总的来说一切都很有趣，我记下了不少东西，还看中了货架上的一个猫猫头女性身体的摆件，它拿着叉铃和狮子头装饰的项圈，看起来很酷，史蒂文介绍说她是巴斯泰托女神，有时她的神像会被完全塑造成一只猫。更酷了。
　　第一次咨询课讲得差不多了，解决了我上封邮件里的问题，史蒂文也终于可以下班了。我拿着笔记本走出展柜，正犹豫要不要请他吃点什么时听见了几声嗥叫。难道博物馆还可以带宠物吗？史蒂文也顿了一下脚步，来回张望，他问我是不是也听见了，我点了点头猜测道 “可能是谁的狗被忘在展厅里了”，他问要不要过去看看，我耸了下肩说好okay，why not。

　　WHY NOT MY ASS!
　　(好个屁!)
　　几分钟之后的我在心里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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