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听月光

　　\"Two Egyptian gods are missing, ha?\" （丢了两个埃及神，对吧？）我快速地说道。

　　DAMN！正常人会先问好的，正常的英国人至少会先抱怨一下天气再搭讪，我至少应该先回答他关于要不要一个塔沃瑞特河马女神玩偶的问题，或者接着古埃及人喜欢吃什么这个话题说下去，而不是抛出 “两个古埃及神失踪了对吧” 这种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蠢话。Damn it! 我听起来像个盘问受害人家属及其亲朋好友的警察。

　　显而易见，我的问题像是块不知道从哪飞来的小石头突然砸中了他的头。史蒂文先生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甚至偏了一下头。他的表情仿佛是在完全认同我刚才的自我评价: 突如其来，莫名其妙。
　　\"Pardon me?\" （你说什么？）他问。英国腔说这句话可真好听，同样都是让人重复话语，为什么pardon me 听起来就没有excuse me那么有攻击性呢？我意识到自己又开始疯狂发散思维，于是在完全失控前来了一个急刹车加弯道漂移并迅速找补，至少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像是在街里街坊间询问失踪人（神）口。
　　\"No, l mean… There are only seven gods on the banners of the Ennead. Where are the other two? Cause… l thought it should have nine.\" （我的意思是，九柱神横幅上只有七位神。另外两个去哪了？因为我想着应该有九位才对。）看史蒂文的表情我觉得自己完善会话的能力很不错，至少他不疑惑了，或者不那么疑惑了。他看起来多少有点不习惯别人忽然向他提问的样子，尤其是和商品价格和质量都无关的问题。也许是这种不习惯让他又愣了一下才开口，带着有些局促的笑，\"A major Blunder, right?\" 他稍稍弯下腰小声地解释这个错误可能是营销部没注意造成的，他也向他的主管Donna提过了，但是他们不在意。
　　很能理解，我想，除非上面印的是十二星座这种少一个都会被那个星座的人当作歧视然后找上门来质问的图案，不然多一个少一个谁在乎呢，毕竟那么多神，还有被封印被放逐的呢。事情就是这样，不是每个个体都有意义，不是每个个体都能受人关注被人记住。时间才不是长河，时间是每个人都要被迫喝下去的毒酒。每天一口，甚至每秒一口，滚进胃里，也留在眼角的每一道褶皱里，渗透进每个脑细胞里，抽离出蒙尘的记忆再排除体外，就像扔掉长霉的苹果一样简单。记忆可不能被福林马尔液浸泡着，假装它还鲜活。
　　新电影里我要演的那个角色叫什么来着，那个被封印的倒霉蛋，一个被自己的信徒和其他神遗忘的倒霉鳄鱼*。不过好在剧情有反转，她的结局倒是不赖。希望我不演电影，或者不红了以后我的粉丝里也还有人会想起我，还有人能记着我的生日是哪天，或者未来的葬礼上有人愿意放一束我最喜欢的鸢尾花在墓碑旁。又是这种悲观的念头，我想，希望我没把“我正在幻想参加自己空无一人的葬礼”的沮丧感表现在脸上。
　　史蒂文还在说那副挂画的错误，以及上面有谁在，讲解地很详细，听起来应该挺有意思的（如果真的听的话）。但是现在我有些控制不住我那正从虚拟葬礼奔向更远处的脑子，所以我就笑着点头并时不时皱一下眉以展示我在很认真地听课。为表示我假装好学生的诚意我甚至愿意拿出纸记点笔记，如果不是他离我太近，而且一低头就能看到我其实是在纸上乱画的情况下。他开始有些手舞足蹈，可能是为了说明埃及神的模样。我才注意到他的眼睛好亮，和发色差不多颜色的瞳孔泛着光芒，然后几毫秒后又再次被他的睫毛吸引。真翘，我甚至都能幻视出浅金色的光点顺着他浓密而纤长的睫毛滑下来的样子，滑滑滑梯的那种滑。突然间很想问他有没有用什么睫毛夹，能不能出个教程，有些奇怪，好吧是很奇怪，算了。滑滑梯这个比喻太诡异了，换一个，像卷曲的花蕊，或者鸢尾花那天鹅绒质感的内轮花瓣。
　　思维线终于收束了，回到了虚拟墓碑旁的那束花。为什么喜欢鸢尾花，我问我自己，讲道理谁不喜欢呢？那么奇特的花形，宛如庭园中翩翩蝴蝶，绽放地乱七八糟的同时又具有属于自己的独特序列感，就连衰败的花瓣都像被风吹掉的翅膀。希腊神话中鸢尾花的花名也是彩虹女神伊里斯*的名字，她是神与人的使者，连接着众神和凡间。天，那要是哪天电话公司接线员女神伊里斯死了，天国和人间就只能靠在彩虹桥上建无线通讯基站才能交流了吗？

　　不知道鸢尾花在古埃及神话里有没有特殊含义或者故事，也许这个可以作为下次和史蒂文对话的开头。他刚好讲完了九柱神，笑意更明显了，而我开始因为走神和假装听讲产生歉意。
　　\"But maybe the missing two of them were just fired by my supervisor, for paying too much attention to things they shouldn\'t.\" （也许剩下两位神因为多管闲事而被我的主管开除了。）他悄声说，并眨了下左眼，有些调皮但又有点自嘲的样子。一个不错的会话结尾，我在心里给出评价，又幽默又再次扣题了他那毫不在意细节的主管，完美的call back。
　　我笑着应合他，表示如果所有人都只管自己眼前的事，这世界得多无聊，他边点头说是啊，边扯出收据和包好的纪念品一起递给我。我接过之后说着些感谢讲解之类的话，同时在心里权衡要不要询问他能否充当一阵子我的“古埃及神话私人教师”。毕竟我要了解的东西可能与电影剧情紧密相关，我得考虑到万一史蒂文有侦探潜质，把我的咨询内容和将来不断放出路透图的电影联系起来并猜出了剧情这种事情。不过他看起来也不是个会刨根问底、打探隐私然后在网络论坛大爆料的人。而且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对古埃及充满了热情，想必也不会因为我的一知半解而不耐烦，再者他平常这份工作可能不会给他太多为别人讲解的机会，而他看起来很享受这个过程，这大大提高了他会愿意答应做“私教”的概率。再说了他的眼神诚恳又善良，怎么看都是个不错的人。
　　不错而且眼睛很大睫毛超翘黑棕色头发看起来摸着非常顺手并且长得有点可爱的人，我在心里重复了两遍这句话之后提出了邀请，并给了他一张写着我的曾用名和邮箱地址的名片。他显得很意外也很惊喜，惊喜那部分是我猜的，不过从他的表情丰富程度和突然拔高的语调来讲我觉得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果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了，承诺今天下班回家了就写信和我详细沟通咨询方式和时间，哪怕我仅仅含糊地说了我的需求而且直接跳过了“因为要拍电影”这个原因，但是他并不在意，只是单纯地因为可以分享古埃及神话故事而感到兴奋。我还没告诉他拍摄结束后我打算拜托经纪人联系一下馆方，给他一个面试讲解员的机会呢，他应该会喜欢的。
　　\"See you then, Miss…\" 史蒂文低头扫了一眼名片正面，\"Miss Iris Otos, OH!\" 他突然意识到他还没有自我介绍，赶紧用手指了指胸前的名牌补充道，\"And I’m Steven, with a V, Steven Grant.\"
　　\"Well, till then, Mr Steven with a V.\"
　　事实证明，现代科技社会人与人之间非正式合作，只是平常交流的话还是留个手机号比较好，至少得加个WhatsApp之类的通讯软件。

　　在约定好的咨询时间，一个人在一间背景是胡夫金字塔的zoom虚拟会议室里傻等了两个小时之后，我猜测史蒂文可能遇到了什么急事。在连着两天发邮件询问都没人回复之后，我开始有些担忧，因为我那过于发散和奇特的脑回路告诉我，我的新老师有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毕竟他回复我说到时候会议室见的邮件里用了很多加粗大写字母，结尾的“我好期待”后面跟了三个感叹号，看起来不像是会任性爽约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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