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若凌君

　　姜媃回乡了，又带了一身新伤，江小婉听说这个消息时，已经是傍晚过后。

　　天色微暗，她还是来到药坊看望姜媃。

　　当时的姜媃在院子里踱步，竺姒则在旁边陪着她，以防她出什么意外。

　　姜媃走得出力，背后忽然如针穿一般疼得吃紧，她咬牙扶墙，额间渗出些许冷汗。

　　竺姒连忙扶着她，焦急万分，“还好吗？”

　　姜媃轻微地摇了摇头，正要开口，一道讶异的声音传到耳边。

　　“媃儿？”

　　姜媃缓缓抬起头看去，只见江小婉匆忙地跑来搀扶她。

　　“你怎么没在床上好好躺着呢。”她的语气关怀备注，又显得着急。

　　姜媃轻轻笑道，“躺一天了，出来走走。”

　　她在江小婉的扶持下进了屋子，在堂屋看诊的桌椅前坐下，身后仍然阵阵刺痛。她虽疼得皱眉，但见着江小婉，还是想到了中秋日约她夜游，却失约的事情。

　　“小婉姐，中秋节那日，明明是我约的你，我却失约了，实在对不住。”

　　江小婉莞尔笑道，“没关系，我在桥边遇到了荆公子，他把事情都告诉我了。”

　　“媃儿，请节哀。”她说这话时，神情和语气都变得十分忧伤，仿佛真的能与人共情。

　　可眼下姜媃没有心情去顾及其他的事情，返乡虽然由人送至，可今天的奔波还是加重了伤情，她的腰背疼得叫人钻心裂肺，越发令人难以忍受，甚至连江小婉的声音都逐渐听不清了。

　　对面的人注意到了她的不适，而不知何时消失的竺姒，此时也从屋外回来。

　　江小婉着急地四处查看，要起身去寻找荆家父子，“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话音刚落，院中的大门被猛地推开，荆泗渊背着外出看诊的箱子正往屋内跑。

　　姜媃意识混乱，哪有心思去想自己的哥哥是竺姒暗示地招呼回来的，她被施了针灸后，便睡了。

　　她一觉睡到了第二日的日上三竿，醒来时家里只有荆远骞一个人，他在往百子柜里添置药材，竺姒则站在一旁看着。

　　“你醒啦，怎么样了？”见姜媃醒来，竺姒忙从柜子后离开，去到她身边查看，“你哥哥架势大得很，我在一旁都看迷了。”

　　姜媃的目光本来追随着竺姒，但荆远骞见她醒了，也来关心她。

　　关怀的话没说两句，他的话又带上了责备之意，“你怎么就是不听啊，在床上躺着才能恢复得快啊，你要是在屋里闷得慌，就在院子里坐坐，别走啊，你走，牵扯到了骨头，伤情怎么会不加重呢？”

　　姜媃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唠叨，她只讪讪地笑着，又无奈地看向竺姒，似乎是想让她不要介意，荆远骞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你在看什么啊？我见你好几次都这样了，谁在那？”

　　竺姒被这忽如其来的点名吓了一跳，是真的跳了起来，在她身边的姜媃被她这动静惊得退了一步。

　　见状，荆远骞脸上的疑惑更深，还多了些许不安。

　　竺姒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这把姜媃逗得发笑。

　　竺姒在忍笑的姜媃和脸色凝重的荆远骞之间环顾，最终眼神定在了姜媃身上，她诧异道，“你还笑？”

　　“没什么，伯伯。”姜媃撑着柜台，收笑解释道，“这是我朋友，她有点特殊，一般人看不见她。”

　　竺姒一脸错愕，“你、你就、你就这样把我说出来了？”

　　她实在惊讶，反观荆远骞，解除了疑惑之后，虽然略显吃惊，但还是很淡定，“这样啊……你早点说啊，总看没人的地方，怪渗人的。”

　　说罢，他又祥和地看向姜媃身旁，正欲说话，又问，“是姑娘还是小伙儿？”

　　“姑娘。”姜媃脸上带笑地看了眼竺姒所在的位置，提醒道，“在这边。”

　　荆远骞也笑，将目光看向姜媃身旁另一侧，竺姒站在那还一脸茫然，便听他热情地说道，“孩子，我们招待不周啊，你不要介意，就把这当自己家，不要见外了！”

　　“好……好。”竺姒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有些受宠若惊，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冲姜媃说道，“阿媃，你帮我多谢伯伯。”

　　姜媃原话照传，荆远骞一听，忙挥手，满腔热情地说道，“傻姑娘，这有什么好谢的！”

　　话才说完，只见姜媃一声疑惑，荆远骞询问，她看着匆匆离开的竺姒，实话说道，“她忽然说要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荆远骞看向大门，“以前没听你说起过这个朋友。”

　　“才认识不久。”姜媃做解释，忽然想起昨日，于是向荆远骞提了一嘴，“对了，昨天小婉姐来看我了。”

　　不问不知道，见荆远骞神情怪异，姜媃刨根问底一番询问，才得知，荆江两人如今走得很近。

　　姜媃原本打算在中秋日那天给他们牵线，却不想突发了事情，可最终两人还是借着那次经历逐渐走近。

　　昨日荆父子吵架，也不仅仅是因为姜媃，其实在此之前，他们就已经因为这件事情关系僵硬。

　　“您不是喜欢小婉姐吗？”姜媃不解。

　　“还想着撮合我们啊？”

　　“知道你们只想做哥妹。”荆远骞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又深深叹一口气。

　　谈起荆泗渊的娘亲，她从小便不受善待，身子是差得没话说，才会在生产时因气虚而死。那时的荆远骞已经能够以自己的医术而自傲了，可还是没能救活她。

　　他心中一直对这件事存有芥蒂，也一直内疚于没能救回她。

　　江小婉体弱多病，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他也不是有意在荆江两人相处时摆臭脸，他只是担忧……

　　……

　　姜媃现在变得嗜睡。

　　每日起床后在院子里控制地踱步，让筋骨得到活动，午饭后便午休，从中午睡到傍晚，夜里吃了晚饭，又去睡，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日日如此。

　　这日，她起床后，往屋外走，经过堂屋时不见荆父子人影，心中奇怪，便问正在翻看百子柜的竺姒。

　　“附近发生了暴.乱，这两天炎湖镇来了很多难民，他们都去给人疗伤去了。”

　　姜媃的脸色凝重了几分，但还是照常踱步到院子去。

　　“阿媃。”竺姒叫住她，“沈絮把你门中落下的东西送来了。”

　　姜媃有些意外，“沈絮？”

　　她缓慢转过身，朝竺姒指向的方向看去，座椅上放着两个包袱，其中一个包袱由外能够轻易看出里面塞了几个药罐子。

　　“沈絮应该也是你们这的人，你没有认出她吗？”

　　竺姒这没由来的一问，令姜媃的表情更加意外。

　　“她进到药坊时很不自在，听到你在睡觉，她放下东西就要走了，可荆伯伯忽然说……”竺姒学着当时荆远骞沉重的语气，“你家里人一直以为你死了。”

　　听到这里，姜媃聚精会神的神情更添几分诧异。

　　“沈絮却说，这就是她想要的。”

　　姜媃紧紧皱着眉头，思索一番，忽然嘀咕，“怎么对镇上的人总是没有印象……”

　　“会不会是你小时候认识的？”竺姒提醒道，“所以现在才没认出来。”

　　“小时候……”姜媃呢喃着，开始回忆着镇上的小孩。

　　镇上的小孩不少，因为家中开医坊，大部分来看过病的小孩她都认识，但在当年那场涝灾中丧命的孩子并不少……

　　一时之间，记忆涌上脑海。

　　“是她？”

　　出乎意料，原来沈絮竟然是沈家的女儿沈绵儿。

　　镇上只有两家医坊，离沈家比较近的是另一家，但那时，鲁家医馆因事没有开，所以沈家就来了他们这里看病。

　　沈绵儿当时年纪不小，像许多姑娘一样裹胸，却被裹出了问题，才会来看医。因为裹胸而身体受到损害的女孩不少。

　　带她来看病的娘，脸色阴沉沉，时不时谩骂她几句，声音传进了姜媃的房间里，于是她出来偷看。

　　被骂的沈绵儿双眼一片猩红，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可当她无意间看到探头查看的姜媃时，就停下了哭泣。

　　确切的说，是忘了哭。

　　姜媃不知道自己给她带去了什么影响，她怕沈绵儿的娘看到她，所以就赶紧跑开了，脑海里只留下了那对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

　　她只见过沈绵儿两次，第二次在不久后的涝灾之后，因为姜祈的死，许多被他医治过的人都去悼念他，其中也有沈家。

　　沈绵儿跟着她娘来的，当时她也直直地看着姜媃。姜媃看出了她想和自己搭话，可那时极悲，根本没有这个心情，就没有理她。

　　后来两个人再没交集。

　　只听炎湖镇的人提了一句，沈家的小孩学姜媃离家出走去华封派，没有回来过，怕是在半道遇险了。

　　当时沈絮还没有入擒巫组，后来入了，没听她提过家人，只想她与许多师姐师妹一样有着不愿回想的童年，没去刻意询问，全然没想过这之间会有关联。

　　每次姜媃回家，总能遇到朝她家丢鞭炮的调皮小孩，这也不是巧合，是沈家幼子觉得姜媃起了坏头，害死了姐姐，心中记恨。

　　姜媃仔细回想着曾经对沈絮的误解，心中产生愧疚，愁上心头，脸色难看。

　　竺姒正要说话，却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吱呀吱呀的声响。她以为是老鼠在攀爬横梁，下意识抬头，却发觉这是梁柱之间挤压发出的声音。

　　声响之大令姜媃回神，她警惕地查看。

　　刹那间，大地震动，靠墙的百子柜一连被震开了好几排抽屉，架子上的瓶瓶罐罐也纷纷摔地破碎。两人稳住身体的瞬间，屋内早已被搅得天翻地覆，连反应也来不及做，四周的梁柱接连断裂，屋顶霎时崩塌无形，周遭掀起冲天尘埃，将一切都淹没在了死寂之中。

　　不仅仅是荆家药坊，放眼望去，整座炎湖镇都陷入了天塌地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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