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若凌君

　　小七听着竺姒一五一十地阐述着他们对自己的调查，全程面无表情，仿佛在说的并不是她。

　　“所以你是什么来路？”

　　竺姒没想到小七会突然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却丝毫不在意别人挖掘她的过往。

　　“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圣灵族的公主，我……”

　　她还没说完，便因为小七的嘲笑而停止。

　　“你？你是公主？”小七轻视的眼神在竺姒身上上下游走，笑意不减。

　　竺姒讶异，这简直不是小孩能做出的表情。

　　但她确实是公主，是圣灵族最后一位公主。曾经的她，同族溺爱，异族敬爱，就连自然当中的生物也迁就她，忽然被人这样笑话，她只觉得委屈极了。

　　“我是公主啊……”

　　小七见竺姒这副模样，仍然不改自己嘲讽的神情，“你是说你是公主，你除了穿的衣服料子好点，哪里像公主了？”

　　竺姒不说话，一副快哭的表情。

　　小七面带烦躁，眼里却流露出了不解的神情，她不理会竺姒的情绪，追问道，“那你说的圣灵族又是什么东西？”

　　见竺姒不理人，小七盯着她自顾自说道，“那些绿色的是绒毛吗？”

　　听到这话，竺姒摸上了自己的脖子，喃喃道，“自然与圣灵族本质是相同的，地下潮湿，我生出这些，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竺姒说得很小声，但小七还是听清了。她说道，“你真的不打算说说自己的来历吗？”

　　“我们现在是共生的关系。”

　　竺姒震惊，“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接受了这样的情况。”

　　小七一脸无所谓，“不然能怎么样？”

　　“……你是不是不想说？”

　　竺姒一下子便顿住了。她的确不想提起曾经，于她而言，灭族是噩梦，那场战役是折磨了她千年的噩梦。

　　“但是不行，你对我这么清楚了，我不能对你一点都不了解。”小七面色严峻，这在她幼稚的面容上，显得有些不和谐。

　　竺姒静静地看着小七，片刻后，她终于决定将自己的，以及圣灵族的来历解释清楚。

　　她将曾经的百族之战，还有圣灵族灭族的事情都告诉给了小七，但小七的脸色仍然很平静。

　　莫说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式的吃惊，就是普通人应有的惊讶，她脸上也不见半分，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可以令她震惊。

　　“你身上也有圣灵族的血脉。”

　　小七的神情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我也是？”

　　“对，我能感受得出来。”

　　小七沉思了一阵，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问道，“外面那些人又是什么？”

　　“大多是次灵族的后代，也有人族与次灵族的孩子。”

　　小七又笑了起来，她的笑不是孩童那种天真的笑，她的笑总是带着得意，有时又像是挑衅，让人觉得非常不舒服。

　　起初，这样的笑容令她不受门中之人的待见，可她丝毫不在意，能力的飞跃长进使她更加不掩饰自己轻蔑一切的神情。

　　小七的圣灵族身份被承认之后，她也不再隐瞒竺姒的存在。

　　小七任何时候都在寻找摆脱竺姒的办法，但最终都已失败告终，这些竺姒都看着眼里，她离开过，但被小七抓回，小七破天荒的大发雷霆了一次，把竺姒吓得不轻。

　　当然，一个不但一无是处，还会威胁自身性命的人，捆绑在身边时刻看管着，是最保险的办法。

　　可小七会做的，也只是将竺姒困在身边，与她之间的话语甚少，有时甚至可以三天不与她说话。

　　竺姒失去了与自然沟通的能力，实际上，是自然失去了与她交谈的能力，总之，她无法与任何活物进行对话，因为除了小七，没有人可以看见她，听见她。

　　若是一直被囚禁在岩石之间，倒也罢了，可她重见了光明，重见了活物，她抑制了千年的活跃，在这一刻达到了峰值，若是再令她如同死物一般一言不发，她真的会疯掉。

　　所以，即便小七不与她交谈，她也可以在小七身边讲上一整天。

　　小七当然会不耐烦，她总是把竺姒赶走，可竺姒自己一个人待腻了，又会去烦她，直到后来，她连赶也懒得赶了，任由竺姒碎嘴，有时心情好了，也会搭理几句。

　　小七的名字，是在成为明掌门的义女之后更换的。

　　她并不随义父姓，而是换回了曾经的姓，宋。娆清一名，她谈不上喜欢与不喜欢，倒是竺姒特别喜欢这个名字，只是她叫惯了小七，于是改名后，就变成了小清小清的叫了。

　　明掌门送给了小七一个名字，以及它所携带的少主身份，同时也送了竺姒一份礼物。

　　在他的帮助下，竺姒学会了让同族看见她的办法。

　　门中的人听说了这么个消息，都对于这个早已听闻，却从没见过的人充满了好奇，纷纷想去目睹一面，更何况，他们还听说，竺姒的外形不似普通人，她的经历也极其震撼。

　　但那竺姒是宋娆清身边的人，单就这点，众人便纷纷望而止步。他们对于这个从不正眼看人，以嘲讽他人为乐的少主，唯恐避之不及。

　　可竺姒怎么会错过这个机会。她急不可待地找上了除宋娆清以外的人。

　　交流有了积极的回应，她越发兴奋，越发喋喋不休，整个门派无一人不与她言语过，及时存在感极地的底层人员，也没能躲过她的热情。直到她活跃程度逐渐令大家止步，仿佛见到宋娆清一般，也开始对她回避。

　　竺姒也是在此期间，逐渐了解到了圣灵族灭族之后发生的事情。

　　人灵依旧共存一界，只是人族才是当下这界地的持有者，次灵族成了当初无地自容的人族。

　　若是将目光放向久远的曾经，作为圣灵族的竺姒，应当对两族都心有仇恨。

　　可她的心中装着自然万物，那万物将仇恨吞噬的一点不剩。她学不会仇恨，不懂得如何去恨。

　　她只觉得门中的族人都友善至极，待她极好。除了明掌门以及他身边的那两个人……头颅的事情令她记了好久，以至于竺姒总是刻意回避与他们的碰面。

　　宋娆清被派遣到华封派，是好几年之后的事情。

　　华封派是南方的主要门派之一，曾是苍芫派之上的众门派之首。

　　竺姒对这个门派了解不多，她只知道宋娆清会被派去华封派，是因为那里没有苍芫派的眼线。

　　这些都是竺姒从宋娆清那里问来的。

　　其他门派负责招收新人弟子的人，要么被贿赂，要么有把柄，总之，苍芫派无需消耗太多的精力就能安插眼线进去，可华封派不同。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华封派是人族创立的第一个门派，许多条例是极其严格的，为的就是做好众门派的模子。

　　在招收新人弟子方面，同样如此，加上华封派是碧水玉的产出地，不会出现为了节省这方面的开支，而重复使用破旧碧水玉的情况。

　　查验次灵族这方面，华封派是做到了极致的，以至于门派总安插不进人手。

　　但是，碧水玉是基于“巫妖”冶炼出的石头，所谓的巫妖其实就是修炼了女婴魂魄术法的次灵族后代。最主要的还是次灵族的血脉，因此，它对圣灵族是无用的。

　　宋娆清作为唯一一个带有圣灵族血脉的活人，自然是潜入华封派的不二之选。

　　可那遍布各州的鉴灵阵，却能在任何灵族施展自身灵力时将其识别出，那灵族自然包括了圣灵族。

　　听说这阵法，是当初华封派一位门师亲自走遍天下各州地布下的，关于他的说话，众说纷纭。

　　身份有争议，所研术法有争议，做事的目的有争议，就连男女之身都有争议，只因他对于女子的处境发出了前人未有的怒声，便被怀疑是女子所扮……这争议之多，令竺姒一个脑袋三个大，她糊里糊涂的也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临近出发的那天，宋娆清被明掌门单独叫了去，等她回来时，身上多了几条细白的绳子，被竺姒搜摸了出来。

　　那绳子好生奇怪，戴在手上，通体散发着光亮，伸手去抓，却抓了一把空似的，没有任何触感。

　　竺姒作为公主时，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没看过，可这样奇异的玩意儿，她是第一次见，不免惊奇，“这是什么东西？”

　　宋娆清自顾自地收拾着行李，轻飘飘说道，“人族的灵魂。”

　　竺姒俨然愣住。

　　宋娆清瞥了她一眼，嘴角含笑，“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能在鉴灵阵下随便使用灵力？”

　　竺姒忽然发觉异样。每次招新时，人族子弟的占比是远远超过次灵族后代的，可在门中，却很少见到他们。

　　“你的反应太迟钝了。”宋娆清转过身，脸上是揶揄的微笑，“你难道不奇怪，丁兰为什么都不来找你了吗。”

　　竺姒难以置信地看向宋娆清的手腕，后者则无视她，隐去手腕上绳子的光辉，旁若无人地继续收拾着东西。

　　丁兰是去年新入门的民事弟子，是人灵的后代，人高高瘦瘦的，性格特别聒噪，与竺姒非常合得来。她也是听说了竺姒这么个人，新奇又兴奋地找上了竺姒，而后逐渐熟络，开始无话不说。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竺姒没再见过她，竺姒还以为这小孩也像别的人一样，觉得她太活泼了，当时她还嘟囔，丁兰自己就很吵，还嫌她烦，没想到竟是这样！

　　“她身上也流着灵族的血啊——”竺姒的声音颤抖。

　　“和她同期的人，都听劝，她偏偏……”

　　“她才十六岁！”竺姒激动地打断了她的话。

　　宋娆清平静地看着她，“竺姒，这是她自找的。”

　　竺姒仍然接受不了这件事情。

　　想起曾经，丁兰说过，她从前一直被藏在家中，高山流水对她来说只存在于幻想当中，所以成年后，第一次外出时的喜悦令她永生难忘。

　　她描述着普通人丝毫不在意的日常，却兴奋得手舞足蹈……她的世界是如此的小，以至于每每听竺姒说起她的见闻，都会羡慕地两眼发亮。

　　她还没开始自己的人生，什么都还没做，充满可能的未来，就这样被轻易扼杀于野心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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