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迟迟

　　期末的时候进行了高考一模，考点定在了附中，我去考试的时候，又碰见那个大爷。隆冬已至，头上的帽子变成了厚厚的棉帽，两侧的护耳，把耳朵盖得严严实实，站在门口藏着审核。我也捂得严实，漏了俩眼睛，大爷看到我的准考证说：“哎哟，闺女，咋捂这么严实。”

　　我被捂得瓮声瓮气地：“冷啊，大爷再见，我先进去了。”

　　考完最后一门的时候，正好在走廊遇见秦风。他攥着手，四个手指包裹着大拇指：“林洮，好巧啊。”

　　我把帽子带好，围巾围上，耳暖带好，又只剩下两个眼睛：“诶？秦峰？你也在这里考试？”

　　“是啊，你写得怎么样？”

　　“还行吧，也不好说。”

　　“佩佩没和你一起吗？我问她，她没说。”

　　我说：“没有啊，她在一中的考点啊。”冷风刮得我生疼，我不再停留，结束了对话，“我先走了。”

　　成绩出来的时候，意外地好，排在全市第八。还因此拿到了评选三好的名额，最后拿到了五分的高考加分。

　　三月来，春光明媚，杨絮也还没来，顺天给全体高三生举办了成人礼和高考百日誓师。

　　跨过成人门的那一刻，同学们都欢呼雀跃起来。校长站在主席台上，嘱咐着大家：“穿过了这道门，希望大家成为有道德，有担当，负责任，守法律，行为独立，思想独立，人格健全的成年人。”

　　接下来的日子便在循环往复的考试和评讲试卷中度过了。我额头长了两个痘，韩佩佩说我学得都张犄角了。每个月还是痛经，我便买了止痛药，以备不时之需。

　　高考第一天下着小雨，林眠和柳根云来了。坐在考场里，十年磨一剑的感觉扑面而来。一切都很顺利。

　　第二天的时候，我却死活找不到自己的身份证了。李清从洗漱间回来的时候，说：“厕所居然堵了，大早上的。真服了。”

　　又问我：“愣着干什么呢，赶紧吃早饭去了。”

　　我的心砰砰跳，深呼吸了一下：“我身份证不见了。”

　　“我去？那还不快找找？昨天放哪儿了？”

　　“就笔袋里，现在不见了。都找过了。”

　　“裤兜找过了吗？书包夹层呢？赶紧找找，我打电话问问她俩看见没有。”

　　李清没打通陶让的电话，又打给陈商丽，陈商丽说：“她天天东西没收拾，谁知道啊？”

　　李清挂了电话说：“别急别急，现在才六点，你再找找，我给老师打电话。”

　　我快把宿舍翻遍了，也没找到身份证。林眠倒是打了电话进来，问我怎么今天还没出来。听说我身份证丢了，语气一沉，让我别着急，先去吃饭，在校门口等他回家拿户口本，去派出所开证明。

　　陈主任赶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我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买了点早饭，没吃两口，没有胃口，扔掉了。

　　陈主任一边说没事没事，等林眠办好手续就好了，一边来回踱步，步子越来越急。

　　一直等到开考铃声响起，林眠还没有到。

　　开考第19分钟的时候，林眠终于来了，满头大汗，说：“快进去吧，没问题的。”

　　我查了证件，一路跑到考场，踩着点进了考场。坐在考场里满头大汗，心绪不宁，闭着眼睛沉默了一分钟。

　　开始答题，匆匆过了一遍，胃也疼了起来，最后勉强交了试卷。

　　我想给谢迟打电话，满腹的对不起，最后只扑在林眠怀里，痛哭了一场，然后参加了英语考试，我做得格外认真，生怕丢掉任何一分。

　　结束以后，倒是接到了谢迟的电话，问我考得怎么样，我说：“当然很好啦！B大见。”

　　谢迟让我把准考证号发给他，我说这是我的个人隐私，怎么说发就发。他便也不再询问。

　　班级聚餐我也没有去，收拾了宿舍，跟着林眠回家了。

　　高考这种一而衰再而竭的事，我属实不想再参加了。许是我太过伤心，我爸竟也没有呵斥我。

　　成绩下来的时候倒是没有想象的糟糕676，谢迟的成绩比我高出30分。参照着调档线，倒是都在其上上下下。填志愿的时候一志愿都写了B大，二志愿写了C大。

　　林眠又带我去了一趟H市，这次我倒是主动地添了香油钱，拿了红带子，写了高考大捷四个大字，自己爬着梯子，挂在了菩提树上。对着菩提树，又拜了三拜。离开的时候，我问林眠：“我没有写身份证号，佛祖知道是哪个林洮吗？保佑到其他林洮了怎么办？”

　　林眠哭笑不得，我执拗地想要去把红带子取下来，加上一些个人信息，又害怕信息泄露，最后便作罢了。

　　出寺庙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个洒扫的僧人，我站定看了他好一会儿，他像是感觉到我在看他，便站定向我行了一个礼，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像他回了一个礼。

　　下了台阶，林眠竟然在路边的算命先生那里算起了姻缘。那算命大师皱着眉头说：“你这姻缘线倒是还行，就是命中无后啊，如果你花300元，我也不是不可以给你破解一下。”

　　林眠便笑了起来，给了那算命先生300，说：“算得挺准，不用破解了。”

　　那算命先生便说：“使不得使不得，吃这个饭可不能乱收钱，这样吧，这是你……”他顿了一下，手指捏了一下“妹妹吧，我帮她也算一算。”

　　我拒绝道：“我不算，我的姻缘线好得很。我不信这个。”

　　那算命先生便笑起来：“不信这个，缘何来此？有求便信，无求便罢，自在自在。收工了今天，有缘再会。”

　　他说着收了自己的摊位，把披在身上的袍子也收来，把脸上的胡子也撕了，戴了一顶鸭舌帽，分明就是个年轻人，哪里还有半点算命先生的样子。

　　我说林眠被骗了钱。
　　林眠便说，买个了开心吧。

　　回去的路上，林眠跟着导航走了一条小路。路过一片厂房，路有些狭窄，林眠的车被堵着，半天滚不动半圈，我觉得无聊，便开了车窗，四处张望。远远望见一个女子，有些眼熟，身边还跟着个小孩，都会走路了，两人正迎面向我这个方向走来。

　　越走越近，我看清了那个女子的长相，好像是赵梦婷。我便开了车门，想和她打个招呼，她似乎也看到了我，我地招呼还没出来，她便弯腰抱起那个小孩，动作娴熟，转身走了。

　　我讪讪地回到车里，林眠问我怎么了。我说，认错人了。

　　不幸的是，佛祖果然是没有分清我是哪个林洮，那年的调档线卡在了678，我最后没有拿到B大的录取通知书。
　　七月初，我回了C市一趟。谢迟来接了我。

　　谢迟问我还复读吗，我说不了，教材改了。
　　谢迟说，没关系，让我去你的城市看看。

　　我想带着他去看看妈妈，路边的花店已经没有小飞燕了，便买了一束白玫瑰。

　　我在路上说：“你知道吧，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也不是很小，就大概九岁那年。我爸和林眠开始骗我说她是工作太忙了，一年没有回家。后来我在我爸的书房玩，看到他写的东西，说我妈妈生了我，留了病根，身体大不如前，他希望我妈妈放弃记者工作修养一段时间，但是我妈妈当时在跟一个实时报道，不答应，还为此和我爸吵了一架。最后出门了，没想到是诀别。也不知道那个实时报道最后怎么样了。”

　　“我大哭大闹，把我爸书房的电脑都砸了，还砸了他一个古董花瓶，林眠不回来的话，我得把家都拆了。我爸气得头懵，说如果不是生我，我妈也不会落下病根。”

　　“然后就把我送回了C市，再回去的时候，家里已经有了新的女主人了。那女人倒是，天天打长牌，悠闲得很，如了我爸的意。”

　　我倒是没想过，有一天我会把这件事分享给孟尹以外的人。正说着就已经到了我妈妈的墓前，她的照片还是青春靓丽，我停了下来，侧头看着谢迟：“这就是我妈妈的墓，徐方晴女士。”

　　谢迟盯着墓上的照片，有些发怔，手指也在发抖。我以为他被我的故事吓到了，或者是看到我妈妈的照片太漂亮了。

　　“是不是很漂亮？”我鞠了个躬，拿了附近的扫帚扫了灰尘，把白玫瑰放在她的墓前。

　　谢迟忽地在我母亲的墓前跪了下来，嘭的一声，磕了一个响头，并且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我赶紧把他拉起来：“干什么啊？行这么大礼？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一点也不同意我爸的说法，他只会站在自己的角度看我们。”

　　谢迟面露疲色，忽然说：“小洮，对不起。”顿了一下，又说，“林洮，对不起。”

　　我以为他是觉得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没有陪着我觉得有愧疚，便摇头：“已经过去了，真的已经过去了。”

　　他有些沉默，像是要告诉我什么，嗫嚅了两下，终是没有说出口。

　　我俩出了墓园。

　　大学开学半个月之后，我收到了谢迟的信，准确的来说，是分手信。他近来的信，言辞都委婉了起来，每每写到最后，都说，近来很忙，有一件事萦绕心间，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希望有合适的时间能当面告诉我，希望我不要难过。我在电话里问起，他也三缄其口，每到最后就说，等我忙完这段时间，我去找你，当面告诉你。上了大学，买了手机，重启了微信□□，没周的联系却仍然停留在每周六的长途电话。

　　我翘了课，买了机票，去了B市。

　　十月的太阳，还是灼人，我站在银杏树后，看着谢迟从建筑学院的大楼里出来的时候，身边跟着一个女孩，手里拿着文件，两人正低着头边走边讨论着什么，说到什么的时候，两个人还相视一笑，像是默契极了。我最终还是没有喊出口，失魂落魄地往树干后藏得更深了。

　　等到他俩的人影远远地不见了，才从树后面出来。走了一小截，倒是和许君晗碰了个当头。她手里也拿着文件：“林洮？你怎么在这里？来找谢迟啊？”

　　她开我玩笑：“这也不是放假时间啊，热恋中的小情侣就是不一样。”

　　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谢迟应该是和我分手了。”

　　学校里的摆渡车刚好经过，我上了车，路边的树枝伸进车里，把我的胳膊刮了一道口子。车裹挟着干燥的热风，烫在我的心上，烙下一块伤疤。我真是和这个城市犯冲极了，再也不想来了。

　　回了C市，我在床上躺了三天，我在床上细数着，孟尹不在C市，徐识、郑寻也不在C市了，大家都不在C市了。这城市突然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我删掉了谢迟的联系方式，稀里糊涂地申报了一个国外联合培养项目，参加了一周的英语培训，领了新的电话卡，十月中旬便出国了。

　　这个培养项目没有想象中轻松，平日里忙得昏头转向。闲下来的时候，我却常常长夜无眠，错觉我前十八年的日子像是一场大梦。

　　十八岁生日那天，我自己一个人买了个蛋糕，用手机播放了生日快乐歌。

　　有一日，同学邀请我去看音乐剧，到了剧场，我才发现是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时候，我却羡慕了起来，那夜长夏的小巷，那夜覆在我脉搏上的指腹，那夜炯炯的目光，都变成我三缄其口的名字。我忽然也很想找个人说说他，最后却提溜了一口袋酒回去，想喝个烂醉，哪知道喝了半杯便睡过去了。

　　又一日，学校让我去机场接一下联合培养项目的新生，我却在名单里看到了熟人的名字，心想着，年级也不对啊。谁知道接到人的时候，还真是蒋非锐。蒋非锐说他自己高二休学了一年，相当于留级了，这才比我低了一级成了学弟。

　　“洮姐，洮姐”的喊个不停。

　　我说：“我前年好像在H市看到赵梦婷了。”

　　蒋非锐便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儿：“她刚满十六就被接走了，他家里没有安心让她读书。”

　　我便没有再说下去。

　　蒋非锐便开始给我说其他人的事情，说着说着，突然问我：“你没和谢迟在一起吗？我记得他当时在西一高联训的时候，西一高那个钟楼不是能看到雪山吗，大家联训累得要死都没那个闲心去看，他非要上去，说你肯定会喜欢。”

　　他这么说起来，我也沉默下来，最后说：“他和我，分手了。”

　　“卧槽，为什么啊！”蒋非锐吃惊。

　　我摇摇头，没有给出答案，甚至自己也不想深究这团混沌的梦。也许是一时的冲动，也许是不如高中忙碌了闲下来想得太多，也许是沟通不到位，也许是语焉不详，总是有人释放出来了我要离开了的信号，铺陈许久，为的不就是离场的时候更加体面一点吗？

　　蒋非锐苦笑：“同是天下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啊！”

　　我也笑：“谁跟你天下沦落人了。”

　　蒋非锐天天跟个转播机一样，跟我播报国内同学的日常，有时候嘴快也提到谢迟，然后迅速闭嘴，见我没有反应，便愈发大胆了，有什么消息便一股脑倒出来。

　　我在这里过了三年，又续了两年的硕，被毕业论文熬得心力交瘁。Prof.极力留我读博，说我的硕士毕业论文还有可以深入挖掘的地方。我万般推辞，说已经拿到了国内的offer，不想再和学术打交道了。

　　拿着医学证明，登机牌，签证，正尹的offer，登机的时候，却生出一种“近乡情更怯”之感。

　　我在酒店呆了28天，终于被放了出来。C市的房子还是蒋非锐给我找的，说有阳台小花园的时候我便答应了，网上签了合同。林眠说要来看看，我说大可不必，让他把我的东西都邮过来。

　　我把那摞信件放进抽屉，忽然觉得有些疲惫。手机倒是震动了起来，郭老师发来消息，恭喜我拿到正尹的offer，又说学校那栋环形楼，后天就要被爆破拆除了，问我要不要去看一眼。

　　我回复了郭老师，开始把林眠寄过来的东西，一一整理出来，放在合适的地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