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迟迟

作者:鱼刺卡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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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逢


      正尹的大门,还是那么气势恢宏。

      七月里的晨光把正尹中学四个大字照得熠熠生辉,名人榜上又多出来一茬儿名字。今年六月省状元的红色横幅还挂在校门口,绷得很紧,有风时,猎猎作响。我在正门处站了许久,才迈出步子。

      保卫科的门卫已经换上了其他老大爷,我进校的证件也从学生证变成了临时工作证。

      那独一栋的环形大楼,隔着快两百多米的样子,就牵起来警戒线,里面还有消防车架起水龙。远远望去,一群戴着安全帽和口罩的人从里边出来。警戒线外已经围了一群教职工和他们的家属,小孩子伸着头想一探究竟,但是被攥得稳稳的,最后有的家长觉得危险,便抱着自家小孩走了。

      我万万没想到郭老师也是个鸽子,约我来凑热闹,自己却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那群戴着安全帽的人走得近了,我一眼就看到了谢迟。我把口罩带好,转身就走,说是走,却更像拔腿就逃。

      “林洮。”然后就被叫住了。

      我顿了一下,但是没有停下来,又走了两步。

      “林洮。”谢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谁能想到回来之后,三天之内就碰头了两次。

      谢迟那双眼睛,我从前就很爱看,现在只要抬头就能看到,我的确也有很多问题也想问他,但过了这么多年了。我看着他,露出一个舒缓的笑,看起来不那么尴尬:“老师让我来看炸学校,你怎么在这里?”

      谢迟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安全帽,说:“我跟着老师来炸学校。”

      “啊这?”我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安保人员已经在遣散围观群众了,谢迟问我:“有点危险,你还要看吗?”

      我看着被渐渐遣散的人群,有些遗憾:“来都来了。”

      谢迟便说:“你等一下。”然后朝那一堆安全帽走去。我挪了挪脚步,终究是没有离开。

      我看见谢迟跟其中一个年长的人说了些什么,看起来像是负责人,然后那人朝我这边看了看,最后点了点头,我朝他微微鞠了个躬。接着谢迟就拿了个安全帽朝我走来。

      “给。”谢迟把安全帽递给我。
      “那位是项目负责人吗?这么好说话?”我接过安全帽拿在手上。
      “是项目负责人,也是我导师。”谢迟说。
      “导师?蒋非锐不是说你……”我自觉说错了话,便没有再接着说下去了。

      “嗯?”谢迟倒是弯下腰来,我看他眉眼弯弯,隔着口罩都能知道他在偷笑。

      “不准笑,有什么好笑的。”我有些恼羞成怒。

      谢迟也不理我,又把我拿在手里的安全帽拿回去,戴在我的头上,他的动作还是干净利落,但是帽子落在我头上的时候还是轻轻的。谢迟说:“安全帽是戴在头上的,拿着没用。一会儿捂住耳朵,张开嘴巴。”

      他的手还悬在我的头上,我看着他,语气有些不解恼怒:“你有病吧?”

      爆破倒计时的声音已然响起,我捂着耳朵,伴随着倒计时的结束,巨大的爆炸轰鸣声响起来,先是白色的浓烟从底层窗口喷薄而出,然后便是灰黑的浓烟,漫天的粉尘像飞奔的马群,扑面而来,消防车开始喷水抑制火苗和粉尘。短短一瞬,那座曾经获得过无数奖项,也让无数正尹人迷路苦恼的环形楼,变成了一堆废墟。

      不出一年,这里又会拔地而起一座楼房。

      我在这漫天的灰烟和粉尘中,抓住了谢迟的手腕,有粉尘飞来,谢迟用手挡住了我的眼睛,不是很及时,已经有粉尘进了我的眼睛。

      我的眼泪滴出来,有些止不住的感觉。眨了好一会儿眼睛才把那小渣滓挤出去。我把谢迟的手挥开,开始揉眼睛:“进灰尘了,痛死我了。就不该来凑热闹。”

      谢迟的手抬了抬,又收了回去。那群安全帽又在呼唤他了,他让我等等,我拒绝了,自己揉着眼睛离开了现场回家了。

      林眠给我寄的东西里,竟翻出来一箱妈妈的遗物。都是报纸,新闻手稿,还有一个牛皮的笔记本,鼓鼓囊囊的,像是夹着什么东西,年代太久,有的已经被虫蛀了,留下一些小圆洞。

      我把这些东西一一拿出来,那笔记本里掉落两三张照片,像是我妈妈工作采风时留下的。我捡起来,照片背面写着:与小谢(2008年5月),照片翻过来是我妈妈和一个小孩子的合影,那小孩子我再熟悉不过了,却比我与他相遇时还要稚嫩两三岁的样子,看着镜头的眼神也十分拘谨,不似我与他相识时候的样子,也不似后来他在主席台上落落大方的样子,是谢迟。

      我蹲在地上,从一张张旧报纸,一页页手稿里,拼出来那个我妈妈未给我说完的故事。

      钢筋水泥的城市有没有叼走小孩的狼我是不知道的,但是却有偷走别人小孩的人贩子,谢迟就是被偷走那一个。从S省到H省,谢迟被拐走的时候已经记事了,买家卖家两两接头,像兜售货物一样,把他卖给了乡下一户没有儿子的农家,取了新名字叫赵安。十岁那年,买家夫妇带他去了一趟省城,谢迟是怎么去警察局的我不清楚,警察顺着这条线捣毁了一个作案十余年的团伙。这个新闻,在报纸上甚至只占了半个巴掌大的小块。

      我的妈妈跟进了这个报道,最后因为过劳猝死了。

      谢迟最后被送回了S省,但是他的母亲在半年前因为悲伤精神恍惚,外出时出了车祸,去世了。他的父亲无心寻子,把钱做了香油钱全捐给了灵隐寺,出家了。

      我跌坐在地板上,脑海中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那年偷跑放风筝时,谢迟声色俱厉地问我知不知道有人贩子。贴吧里说他曾用名叫赵安,他煞白的脸色。在我妈妈墓前嘭的一声的响头。九月里语焉不详的信件,说要向我坦白的真相。再见时,他的踌躇与自如。

      若是如此,我那些匆匆忙忙地决定,那些一晃而过的时光,又能算作是什么呢?又或者,谢迟以为我是为什么离开了呢?

      街边的白事店阴凉凉的,我买了一大袋纸钱,离店两步被太阳烤得冒烟,发现没有买火机,又折回去买火机。墓园还是安安静静的,我妈妈的墓被打扫得很干净,墓前还放着白菊,是新鲜的花。我蹲在她的墓前一张一张的烧着纸钱,告诉她我已经知道那个故事了。夕阳来时,天边的霞光映红树头,我的影子像是巨人,缝在脚边。

      我拍拍裤腿准备回去,火盆里最后一点火星也熄灭了,风起时也吹不亮边角。这五年的时光,也像这纸钱一样,被火一焚,面目全非了。

      乌鸦在我身后啼叫,拐角出墓园时,却看见喜鹊拖着长长的尾巴在街边啄食。街边买豆腐脑的小三轮正挂着喇叭吆喝,我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来,拖着长长的嗓音:“老板,要一份咸的,多放辣椒~”

      周六夜里,停了电,满城的星光,蔷薇在夜风里摇曳。我打着电筒,剪了一扎的蔷薇花,摸黑下了楼梯。踌躇着要不要敲门,在门口徘徊了快半个小时。手举起又放下,觉得自己鲁莽,准备放弃。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被身后的人影吓得一哆嗦,手腕被捏得一痛,手一松,花落了一地。借着手机的灯光,看清了那人,是谢迟。

      我惊疑未定,大叫:“谢迟!你吓死我了!”

      “我以为有小偷。”谢迟把我的手松开,蹲下来拾地上的花,我看着他的发旋,他的头发还是那么柔顺,脖颈露出来,清爽干净。

      谢迟把花拾起来,也没有给我,开了门,按了一下开关,还是没有来电,问我:“要不要进来坐坐?”

      他的家里,还是像以前在游子晏家里时,空空荡荡的,像是一个临时寄居的壳子,窗帘拉得死死的,一点光也没有。

      我和他坐在沙发上,谁也没有开口。好一会儿,谢迟说要去给我倒一杯热水。

      “谢迟。”我在微弱的光里看着他的影子,还是问了:“你认识我妈妈是吗?”

      谢迟沉默着,把水端了回来,放在茶几上:“是徐阿姨她们,救了我。阿姨她是因为我的事才离开的。”

      “我以为……”我说得犹豫。

      谢迟也摇头:“你当年,是因为知道了离开的吗?”

      我忽然有些羞赧,自暴自弃:“我以为,我以为你移情别恋了,我那时去B大找了你,看见你和一个女生有说有笑。”

      谢迟无奈起来:“小洮,你啊。”

      我质问他:“那你呢?你怎么不来找我,这么多年,你怎么一次也没来找我?”

      谢迟的肩头垮了下来,有些疲惫的样子,摘了眼镜,最后叹了一口气:“我怎么敢啊?我以为你知道了阿姨的事情,我以为,你在恨我。”

      “我忙完那一个月发现根本联系不上你了,大家都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我去找你哥哥,你哥哥说恋爱的事他不管。后来是蒋非锐告诉我你在Y国,蒋非锐说你说我们分手了,说你听到我的名字就皱眉头。我……”

      “我恨死你了。”我扑进谢迟怀里哭了起来,“我恨死你了,谢迟!”

      谢迟搂着我拍了拍我的背,还是像以前一样,一下接着一下,说:“小洮,对不起。对不起,小洮。”

      我仰起头吻他的鼻尖,吻他的眼眶。

      谢迟问我:“小洮?”

      我不理他,吻上了他还微张的嘴巴。下一秒,谢迟便搂紧了我,吻我的发梢,吻我的眉心,最后吻我的嘴唇。我陷在沙发里,耳边是谢迟的呼吸声,最后唇齿发涩。我看见他目光闪烁,拂过我的耳发,我勾住他的脖子,又吻了上去,我和谢迟像是两条撕咬交叠的野兽,我摩挲着他的右耳廓,惊叫着:“谢迟,你的痣还在吗?”

      谢迟呼吸急促,语气却温柔,说:“在的,小洮,一直都在。”

      电来时,伴随着满楼的欢呼,谢迟的汗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我的耳边。我捂着眼睛,不敢看他,他的吻落在我的手背上,伴随着身体的律动,把我抱了起来,我挂在谢迟身上,抽泣起来,一口咬住他的喉结。

      谢迟拍着我的背:“没事的,小洮,没事的。”他轻轻地把我放在床边,在吱嘎声中,把我的惊泣声都吞进嘴里。

      再醒时,已是日上三竿,被子里一股苦橙花的味道。床头柜上放着干净的衣服,甚至还没有拆标签。抽油烟机的轰鸣声和炒菜的声音伴随着香味传来。我穿好衣服窝在被子里,乏得很,说话的时候才发现嗓子很哑:“谢迟,谢迟!”

      谢迟围着围裙,拿着锅铲的样子,属实是我没见过的。我捂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谢迟说:“小洮,饭还没好。”

      我眨了眨眼,他也迅速地眨了两下,又问我:“喝水吗?”

      “喝。”我自己起了床,坐在餐桌旁倒水。窗帘拉开后,日光照进来,这屋子是真的空旷啊。

      吃饭的时候,谢迟和我并排而坐,他的手艺倒是不错。我夹了两筷子,浅尝了一下,又把筷子放下。

      “怎么了?不合胃口吗?”谢迟问我。

      “谢迟。”我把他手里的筷子也抽走,放在桌子上,看他,“你是不是忘记说什么了?”

      谢迟便笑:“小洮,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我摇了摇头。

      谢迟又说:“我能成为你的伴侣吗?小洮。”

      我拿起筷子,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吃饭吧,晚饭也要虎皮尖椒。”

      谢迟点点头说:“好。”

      我忽地觉得,这屋子也不是那么空荡了,流水账般的日子也不会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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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时间琢磨了 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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