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迟迟

　　顺天的操场比正尹的要大不少，四周还有看台，假期里，只有一盏微弱的指示灯还在亮着。我和谢迟坐在看台上，看着空旷的操场。

　　月亮很亮，却没有星星。

　　“听歌吗？”我找出耳机，插好，也不等谢迟回答，便把一边耳机塞进了他的耳朵。顺着耳机线斜靠在谢迟肩头。

　　我的歌单曲目有些匮乏，挑了好久，找到一首live版本的，吴青峰的声音从耳机里流出来：“接下来这首歌呢，你们应该比刚才那首熟一点，大声唱哈，你们应该都会唱。”

　　“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
　　唱着人们心肠的曲折
　　我想我很快乐
　　当有你的温热
　　脚边的空气转了”

　　谢迟也往我这边靠了靠，揽住我的肩膀。他的侧颈在我的头上蹭了蹭。

　　这首歌没有听完，耳机里突然传出：“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

　　我掏出手机，一看，忘记开会员了，只能试听三十秒，试听结束以后就切到了我自己的缓存音频。

　　“什么东西？”我笑起来，干脆跟着背了起来。

　　“……不知东方之既白。”我笑着背完，“怎么样，是不是很熟练，我每天睡前都巩固一遍。”

　　谢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嗯。”然后脖子又蹭了蹭我的头。

　　我便坐直了起来，问：“硌到你了吗？”

　　“没有。”谢迟揽着我的肩膀，把我的身子侧过来面对着他，“快到九点了，我得回去了。”

　　我这才看了看时间，过得真快啊。

　　“小洮。”谢迟又叫我。

　　“嗯？”

　　“我可以，亲，不是。”谢迟说着，“吻一下你的额头吗？”

　　谢迟的四指抵着我的太阳穴，大拇指腹在我的额头摩挲了一下。

　　我没有回答，却屏住了呼吸，闭眼之前看到谢迟目光炯炯。

　　下一秒，我感觉到他靠近，一个清浅的，温热的，但有些干燥的吻落在了我的额头上。非常短暂，我却不敢睁眼了。谢迟把我拥在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吓到你了，对不起。”

　　我的耳朵贴在他的侧颈，甚至能感受到他大动脉的跳动，迅速，有力，有些激动。我便也用头蹭了蹭他的侧颈。心绪沉浮间，一口亲上了他的右耳后方：“谢迟，你这里有一颗痣。”

　　他震愣了一下，但拍着我背的手没有停：“小洮，小洮。”

　　我便又用头蹭了蹭他的侧颈，好一会儿，他把我放开了：“你要来看我集训吗？还是在附中，结束之后可以一起吃饭。”

　　我便说：“好啊，我去找你。”

　　谢迟把我送回了宿舍楼下。

　　“明天见，小洮。”
　　“明天见，回去注意安全。”

　　我站在走廊上看着谢迟离开的背影。

　　宿舍就只有我一个人，我把空调打开，捂着被子，一会儿拉起来盖在脸上，一会儿又拉下去，露出鼻子呼吸一下。反复几次之后，直接坐了起来，在被窝里傻笑起来。下床洗了把冷水脸，摸到被吻到的额头，还是觉得有些发烫。

　　一夜无梦，第二日我起了个大早，早早的就去了附中。保卫科的大爷不让我进去，我便站在校门口等着，站了半个小时，最后蹲下来了。太阳已经挂在天上，有些热了。

　　那门卫大爷搬了根凳子，拿着蒲扇，坐在门口，和我大眼瞪小眼。最后说：“闺女儿，别蹲着了，过来坐吧。”

　　我动了一下，没有立刻起来，伸直了一条腿。

　　“咋不动？这么大的太阳，一会儿中暑了就不好了。等人来这么早干啥，过来坐着等吧。”他又说。

　　我缓缓起身：“谢谢大爷，腿麻了。”

　　早晨九点半，我成功打入附中保卫科内部，成为一名光荣的保安，和大爷并排坐在条凳上，偶尔还跟着审阅一下来人的证件。

　　我拿过大爷手中的蒲扇：“大爷，我来扇吧，你歇会儿。”

　　大爷便笑着把蒲扇递给我：“你大清早的，来等谁啊，这两天补课的，中午十一点半才结束。”

　　我开始扇扇子：“等朋友。大爷，这么扇合适吗？有风吗？”

　　“合适得很。”大爷笑起来，有些咳嗽，“那你朋友挺优秀啊，我听说这补课的都是挑选保送B大，Q大的啊。”

　　我点头：“那肯定是优秀得很啊！”

　　“嗨呀，闺女啊，就是得好好读书啊。”大爷又咳嗽起来，“想当年我们读书多不容易啊。我两个女儿青春期的时候叛逆，不学习，我逼着她们读书，哭着骂我，考上好大学现在找工作了，知道我没害她们了。”

　　我便问：“那你女儿都工作了，你怎么不退休享福呢？”

　　“享什么福哟，闲不下来，天天跟着老头老太太胡同里遛鸟，还不如来看看年轻人，多有朝气啊。”

　　他戴着保安的帽子，鬓角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了，额头上的皱纹极深，但是说起话来却中气十足，还提着一股子劲儿。他开始讲自己年轻时候的经历，有些坎坷，一直说到他的老伴儿，他的女儿，他养过的小花猫。直到学校响起了放学铃，他才停了下来，起身的时候提醒我：“闺女，坐稳啊，别摔了。”

　　我拍拍凳子，点头，大爷这才起了身，去把学校的大门打开了。

　　我坐在条凳上望着，不一会儿就看到穿着正尹小马甲的人混在人群中出来。

　　我还没看到谢迟他们，但是已经听到了徐识的声音，跟个破锣一样：“那不是林洮吗？怎么坐门口了？”

　　我便站起来，谢迟、郑寻、徐识、许君晗都在。我朝他们挥手，大爷站在我旁边：“你等他们啊？这不是昨天晚上快锁门了，才回来那几个吗？”

　　我便笑：“辛苦大爷了。”

　　谢迟拿过我的小包，挎在自己身上：“走吧，去吃饭。”

　　我跟大爷挥挥手：“大爷，我下午再来。”

　　徐识和许君晗走在最后面，还在讨论竞赛题目，郑寻走在前面昂首阔步。我和谢迟走在中间，谢迟问我：“大爷和你聊什么啊？”

　　“聊他们家小花猫，说他们家小花猫冬天喜欢窝在老电视，就是有个大背箱的那种电视上打盹儿。你们昨天差点没进校吗？”

　　谢迟还没回答，徐识便说话了：“可不是吗？要不是我们磨着那老大爷，谢迟就要在校门口睡扫把头了。你们能不能注意一下时间啊！”

　　谢迟咳了一下：“下次一定。”

　　许君晗也笑，打断徐识：“你题还没说清楚啊？这个步骤太跳跃了，会被扣分吧。”

　　徐识便又低头开始研究步骤了。

　　一连三天下来，我在附中门口审核别人身份的业务越来越熟练了。甚至自己背着书包，坐在保卫科里写起了作业。有时间遇见附中的老师：“郭叔，你外孙女啊，真俊啊！”

　　大爷便摇着蒲扇，笑：“可不是嘛，五一专门来看我。”

　　第四天的时候，联训在中午就结束了，放了半天自由假，第二天就要启程回C市。

　　谢迟出来的时候，我还正在和数学压轴题较劲，我转了转笔：“谢迟，等下，我把这题写完再走。”

　　最后一个大题的第三小问，怎么都算不出来。最后发现是因为我第二小问没有讨论清楚，我又从新推演了一边，把试卷完成了。我呼出一口气：“大功告成！”

　　抬头的时候，谢迟还站在一旁等，已经脱了小马甲，穿得清清爽爽。我把试卷收起来，起了身。

　　走的时候跟大爷告了别：“大爷，我明天就不来啦。”

　　大爷朝我挥了挥手，把条凳搬回保卫科：“回去也要好好学习啊，闺女。”

　　我点点头：“好嘞！谢谢大爷！”

　　最后半天，一行人都要回去正尹了，我们便约着一起当了街溜子。吃了饭出来，许君晗问可不可以去博物馆看看。我们一行人便又去了博物馆。

　　大家都乐得自在，走马观花的随处看看。许君晗跟在一个小团后面，听那个导游讲解，倒是认真得很。她的皮肤很白，有些雀斑，头发发黄有些毛燥，但神情却认真极了，听到有趣的地方，还拿出一个笔记本，开始记录。

　　我和谢迟早早退了场，招呼他们说在后门等他们。后门这边有一个很大的楼梯，两侧摆放着花盆，因为不设检票口的，又有些偏僻的原因，不见人影。太阳偏西，正好把博物馆的影子打下来，露出一片又宽又大的阴凉，地板还是发烫的，谢迟便把他的小马甲铺在台阶上，我俩坐下来，一口一口地吃着刚买的纪念雪糕。很小，三五口就吃完了，我擦了嘴巴便靠在谢迟身上。晴空万里，难得的蓝天，一片云都看不到。

　　“时间真快啊，你们明天几点的飞机？”我问到。

　　“早上十一点起飞。”

　　“那不得提前两个小时过去？早上八点就得走？”

　　“嗯。”

　　“我要去送你。”

　　“明天不上课了你？今晚不就得上晚自习？”谢迟一副，你不要偷懒的表情。

　　我眨了眨眼睛：“你今天晚上也不能自由活动？那我亲你一下。”

　　我说要迅速在谢迟嘴巴上啄了一下，刚吃了雪糕，还冰冰的。

　　“嗯？什么？”谢迟又问。

　　“我说我亲你一下。”说着又啄了一下。

　　谢迟笑起来：“嗯？”

　　“谢迟？你耍我？”我便伸手捏住谢迟的脸，“让你变猪。”

　　谢迟还是笑，眼镜都滑落下来，鼻梁两侧有被压着的印子，我便松了手，去摸他鼻梁上的印记。隔得很近，他的瞳孔还是颜色浅浅的。我刚想告诉他：“谢迟，我早就发现了，你的眼睛瞳色好浅，好亮啊，不戴眼镜更……”

　　“小洮。”我还没说完，谢迟就打断了我，说话的时候，气息扶过我的脸颊，我意识到，隔得太近了。我被他喊了一声，和他四目相对，我甚至能从他的瞳孔里看到我的影子。

　　我不动了，谢迟自己又向前探了探，侧着头低下来，吻了我。长风吹来，这个吻由干燥，变得湿润。谢迟伸手捏住了我的肩膀，睫毛刷在我的脸颊上，我也闭上眼睛，环抱住他的背，倒是比以前宽阔了不少。口腔里雪糕的味道上窜下跳，我最后有些乏了，偏着头伏在谢迟肩上，呼吸有些急促，带着潮气的嘴唇贴在他的侧颈，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他的动脉。

　　他便还是搂着我，拍我的背，一下又一下：“没事了，没事了。”

　　一直到我呼吸平稳，从他肩上起来，他才慢慢放开我。

　　“走吧，他们差不多也该出来了。”谢迟站起来，伸出手拉我。

　　我牵着他也站起来，把小马甲也捡起来了。下了楼梯，在拐角处撞见郑寻和许君晗，吓了我一大跳。

　　“徐识去上厕所了，再等等他。”郑寻先开了口。

　　我点点头，想把手从谢迟手里抽出来，却被他握得更紧了。我只好又挠了他手心两下。谢迟不为所动。

　　徐识来的时候，哑着嗓子：“我都来多少次了，怎么还水土不服啊。还好明天回去了。”瞥见我和谢迟正拉着手，又说，“能不能注意点形象，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郑寻便伸手要去挽他，徐识便说：“成，成，我不说了。”

　　倒是一行人送我回了顺天，返校的日子，有值班老师和学生在查岗了，挨个比对校牌。进校的时候，我朝他们点了点头：“那我先进去啦。”

　　谢迟也点头：“好好学习。”

　　徐识也说：“林洮，万一明年我们都保送了，你可别丢人啊。”

　　我倒是没有像以前一样，跳起来要和徐识做斗争，摆了摆手，在值班老师的检查下，进了学校。

　　韩佩佩拿着填好的暑期实践意向表发呆，见我来了，起身给我让出一条道，问我：“洮，你表填了吗？”

　　我进了座位，放下书包：“还没有，不是不着急吗？”

　　我瞥见她在确定意向的那个格子上写了M国，又划掉了，重复好几次，那个格子显得极为脏乱，最后在格子外面又写了一个M国。

　　我也问她：“你决定好路线了？”

　　韩佩佩分析得有理有据：“学校组织的话，又安全，又便宜，来回快一个月，这一条线去的地方最多。而且……”她的眼中闪着希冀，沉默了下来。

　　而且，她不止一次的告诉我，她的那个初中同桌，初中毕业就去了M国，虽然被沉默着模棱两可的拒绝了，她仍是幻想着某一天，也许两个人会再次偶遇，她时常期盼着或是一个抬头，或是一次转角，还能遇见他。兴许还能笑着说一声“好巧。”，韩佩佩时刻期盼着这种缘分的出现，就好像他俩真的会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一样，不论如何，千辛万苦，终能成功。

　　可惜的是，韩佩佩最后没能去成M国。韩子秋的意向表填了Y国，他爸妈觉得兄妹二人外出应该相互照顾，而且两个人组团报一个路线有九五折优惠。韩佩佩争执不下，只好作罢。

　　韩佩佩拽着我在操场散步，破口大骂韩子秋：“就因为他女朋友报了Y国，他也跟着去，凭什么啊，有这么做哥哥的吗？”

　　我这才知道，韩子秋也谈恋爱了：“啊？他谈恋爱了？他跟你说的？”

　　韩佩佩便说：“他才不跟我说，是我的那些嫂子们自己来说的。上学期还有分手了来找我哭的，给我烦的。”

　　我有些惊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韩佩佩便又接着吐槽韩子秋了，简直要把他从小到大的糗事翻出来再说一遍。

　　月底的时候，林眠给我带了五芳斋的粽子来，他的黑眼圈有些重，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和我一起确定了暑假实践意向，最后决定去北欧三国看看。

　　走的时候他突然问我：“洮洮，你谈恋爱了？”
　　我有些惊讶，但也不否认：“嗯。你怎么知道的？”
　　林眠摇头：“个性签名改得太勤了吧。”

　　还不等我害羞，林眠又说：“走了，最近很忙，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儿和我打电话。”

　　回宿舍的时候，大家都挤在阳台洗衣服，我把粽子分了放在各自的桌子上，也加入了洗衣小队。根据我近来的住校经验，我越发的肯定，谢迟身上的苦橙花香气，就是他洗衣服用多了洗衣液，还没有清理干净造成的。

　　去北欧的日子，我买了当地的明信片，每日都写一张，一日，我凌晨一点起夜，窗外的极光闪烁，蓝绿交汇相映。我是没想到能在这里的夏季也能看到极光的，夜短风轻，我在窗口站了一会儿，拿了手机拍照，然后，开了台灯，开始写明信片：

　　亲爱的谢迟：
　　你好。竞赛集训还顺利吗？
　　这是我游学的第24天。都说这里夏季不太容易看到极光，今夜却让我遇见了。夜短风轻，光辉交映，甚是好看。我却想起毕业那日的朦胧月光，你的眼睛。希望我们都好好努力，争取大学见。
　　祝你心想事情，学业顺利。
　　林洮
　　2015年8月2日

　　我本是想写一张寄一张，但是打听过后，发现邮寄时间太长，可能我回去了，明信片还不一定能到，还容易丢件，便做罢了。把所有写好的明信片都放在一个文件袋里，准备回去一起邮给谢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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