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迟迟

　　文创公园里的街道宽窄不一，规划的人估计也是需要建筑整体呈现这种随心所欲的艺术感。但是现在，我和谢迟进了一个入口略宽，越走越窄的漏斗型巷子以后直接被人群挤散了。来看烟花大会的人比想象中的还要多，大多都是掐着点过来的，临近开始，这条漏斗型巷子——通往圆形广场的必经之路，人潮汹涌，水泄不通，人们急切匆忙地往里赶，人像浪花一样层层叠叠，挤挤攘攘，拍打着周围的浪花，好让这本就因河道狭窄的湍急水流，流速更快。我和谢迟就被这陌生的浪花拍散了。我本来跟在谢迟右后方，突然一个“浪花”打过来，撕开一道口子，接二连三的涌入新的“浪花”，几番下来，我和谢迟被冲开五六米的距离。

　　我在嘈杂中听到了谢迟的声音，沙哑却响亮：“小洮！”
　　谢迟的个头已经很高了，我在五颜六色闪烁的彩灯中看到被人群推着向前却不时回过头来的谢迟，清亮的声音穿过人群：“谢迟，你先出去，出去了再汇合。”
　　两人都被推着向前，没有等到出巷子，我被拉了一把，从人堆中出来。我低着头喘了半口气，着急出去和谢迟汇合：“谁啊！拉我干嘛！”
　　“诶，谢迟！？”我还以为谢迟已经顺着人群出了巷子了，没想到他在这里等自己。
　　我俩站在一处店铺的门口，因为装修的原因，门是凹进去的，旁边还有用来固定遮阳大伞的大石墩，正好让人群避开了。我看着谢迟被彩灯照得五颜六色的脸，还有鼻梁上有些歪的眼镜，伸手帮他拨了一下。
　　“走吧。”谢迟扣着我的手腕，找了个缝隙，重新挤入人群，“人太多了，注意安全。”
　　我被挤得又跟在了右后方，：“知道知道。”
　　两人顺着人群出了巷口，圆形周围人头攒动，这次倒是没被冲散了。

　　圆形广场差不多有两个半标准操场的大小，由外而内的凹陷下去，中间是一块平坦的圆形空地，四周则是一圈一圈的台阶，远远的看就像是一个坑。据说这里从前是一个小坡，风水大师来了一趟，托着罗盘，看了地脉，说地势太高不好，聚不了财，标了点，让以此为圆心把这个小坡铲成洼地，这样此处就会像聚宝盆一样源源不断的生财。听着有些玄学，但是文创公园自建成确实吸引了不少游客，收入也是蹭蹭蹭的往上涨。

　　路灯围着圆形广场，借着灯光，可以看到台阶上坐着、站着不少人，还有直接站在远处观望的。圆形广场最底层已经拉好了警戒线，工作人员头上带着照明灯，正在做烟花大会的最后准备。我和谢迟围着圆形广场绕了半圈，终于找了个人稍微少一点的地方，我用手拍了拍石板，还有点凉，也还能接受坐在最高的台阶上，谢迟也跟着坐了下来。

　　文创公园的喇叭从四面八方响起，“请各位游客注意，烟花大会马上开始，为提高观赏效果，广场将短暂关闭路灯等照明工具，请大家不必惊慌，不要随处走动，看管好自身财产，照顾好身边的老人和小孩，勿与同伴走散。二十四小时高清无死角监控与安保人员将持续保障大家的安全。”广播持续播放了三分钟，“……保障大家的安全。现在让我们一起倒数十个数，迎接今晚的烟花，祝大家心想事成！十，九，八，七，六，五……”

　　广场周围的人跟着广播的节奏一起倒数起来，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又因为这个圆形的巨大的平坦的凹陷，回音巨大，反反复复，震耳欲聋，大家一声比一声激动，我喊着喊着就站了起来，手捧着喇叭状，喊得弯了腰：“三！二！”谢迟也站起来跟着喊，声音融在排山倒海的音浪里：“一！零！”

　　伴随着“零”的呼啸声，广场上的灯刹那间熄灭了，响起音乐，接着听见烟花升空“咻”的一声，“砰”的绽放在半空，又把夜色点燃，是一朵巨大的子母弹烟花，银色的花瓣舒展开来，紧接着噼噼啪啪的炸开满天的金色小花，散成满天小星后向下掉落。

　　伴随着人们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和相机手机的拍照声，一排排烟花升上天空，组成“文创公园一周年纪念”几个大字，转瞬间又是一连串炸裂声，烟花汇成文创公园的巨大图标。

　　我张着嘴惊叹如今烟花出神入化。

　　呼喊声、惊叹声、音乐声、烟火声，交织在一起，嘈杂中我忽然觉得耳朵一热，谢迟用手捂住了我的耳朵。

　　烟花升空，一瞬间照亮我和谢迟的面颊，面色红润。

　　我侧头看着谢迟，看见烟花在谢迟眼里绽放，星星点点。
　　逮着下一组烟花还没升空的瞬间，我喊：“谢迟！”

　　谢迟侧头，黑暗中只看得到轮廓，下一秒，一组密集的烟花接二连三的向天空冲去，“砰砰砰”的炸裂声响个不停，没有要停的意思，音乐声和惊呼声也越来越大，烟火照亮人们的脸庞，声音也变得破碎。

　　“小洮。”谢迟的声音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变得稀薄，他看着我，更大声地喊，“我喜欢你！”

　　我借着烟火看见谢迟张了嘴，夜风把我吹得极为清醒，但是我的耳朵，脸颊，脖子都在发烫。

　　密集的烟花结束了，烟火大会最后又以一朵子母弹烟花结束，音乐还没有停，灯光已经亮了起来，整个圆形广场都是烟雾和火药的气味，人群开始移动。

　　我的耳朵还在嗡嗡嗡的响，谢迟放下手，见我没有反应，以为我没听见，装作无事发生。
　　高杆灯把大家照得无处遁形，我看着谢迟，问得斟酌：“你刚才是在跟我表白吗？”说着被散场的人群挤了一下。
　　谢迟拉了我一把，像在窄巷子里一样，扣住我的手腕，又迅速放开了，张了张嘴，盯着我的眼睛，没有说话，耳根却红了起来。
　　我笑了起来：“胆小鬼啊，谢迟。”
　　“小洮。”谢迟站定，声音清晰，“我喜欢你。”
　　我说：“嗯？”
　　谢迟深呼吸了一下，又说：“我……你，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我没有出声，听他继续说：“我本来以为不用着急，等着毕业或者大学，但是我没有收到你的回信，我开始两周一封，后来等不及，一周一封。徐识说的那些话我都不信，你挂我电话……”

　　他的语气平静，话语却有些颠三倒四。夜风把他的额发掀起，我上前一步牵住他的手，不是手腕，也不是衣袖，而且握住他的手掌，在他的手心摩挲了一下：“是这样在一起吗？”

　　谢迟便不说了，握紧了我的手。

　　我又说：“那我们在一起了。”

　　谢迟开始笑，笑得有些傻乎乎的。

　　喇叭里的音乐停了：“……请大家有序离场，注意脚下安全……”

　　虽说是环保型烟花，但是整个公园都弥漫着火药的味道，伴着冬日晚风，清冷中的硝烟，全是这场盛大仪式的证明。我被谢迟拉着走出了圆形广场，穿过那条巷子，在公园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掐着地铁停运的点进了地铁口，准备回城。两人倚着关闭的侧门，透过地铁的玻璃看隧道里一闪而过的发光的广告牌，一会儿广告牌也没了，玻璃上就映出两人的影子。

　　这是2015年的元旦，天上的月亮盈凸，夜风呼啸，我的手却在谢迟手中，出了热汗。

　　郑寻是在小区门口接到的我，看到我和谢迟手牵手露出一种了然且满足的表情，也没有多问，但是她那副表情，却让我不好意思极了。

　　分开的时候，我问谢迟：“学校没锁门吗？你怎么回去？”

　　谢迟说：“西墙又被推了，有个洞。”

　　我便也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催促他快回去了。

　　他临走的时候给郑寻说了声“谢谢”。
　　郑寻摆摆手：“举手之劳。”

　　窝在被窝里的时候，我问：“你不问点什么？”
　　郑寻便说：“我都知道，你说吧。”
　　“你都知道？”
　　“对啊，你和谢迟两情相悦，有情人终成眷属。”郑寻难得的情绪高昂，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极大。
　　我赶紧：“嘘，小点声，你爸妈听到了。”
　　她又说：“没事儿，我爸妈也知道。再说我爸五岁就追我妈了。”
　　一时不知道是郑寻爸妈也知道我和谢迟的事情更让我震惊，还是郑寻她爸五岁就开始追她妈更让我震惊。

　　我还想问，却听见郑寻细微的咕噜声，已然入睡，像是累极了。

　　第二日一早，谢迟便来郑寻家楼下等着了。热豆浆变成了冷豆浆，喝了一口便进了垃圾桶。去火车站的路上，我和谢迟都安安静静的，没有说话。在闸口旁边站了许久，我倒是期盼着火车晚点，但是没有。

　　要走的时候，谢迟拥抱了我一下，我拍拍他的背：“记得写信，打电话。”

　　谢迟说：“会的，要好好学习。”

　　我便笑，肩膀震颤，谢迟便轻轻放开我。

　　进闸口的时候，我不停地回头看他。谢迟就站在闸口外，看着我。

　　广播里催促着我的车次该检票了，我只得加快步子，匆匆检票上了火车。

　　我爸忙着自己的小儿子的事儿和生意，没空管我。林眠倒是来接我了，和柳根云一起，见我笑而不语，便说：“中学生，谈恋爱了？”

　　我忽然想起游子晏给我说的话：“不是你自己说的，中学时代没有心动对象都不正常。”

　　柳根云听了大笑起来：“你哥给你说的？”

　　我便说：“噢～林眠说的心动对象是你啊？”

　　林眠也不反驳，扶着额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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