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迟迟

作者:鱼刺卡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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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车



      韩子秋是在半期之后和我们分到一个班的,来的时候便被陈主任任命为班长了。期中考试,我考得也不好,排在班里中游。韩佩佩天天在我耳边叨叨:“你都不知道,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差别有多大,韩子秋就比我早出生二十四分钟,我就得叫他哥哥。你看他有个哥哥样吗?在外人模狗样的好班长,在家里天天抢我吃的。别人一问就是,诶嘿,他是你哥啊?不像啊。你都不知道这种痛苦!”

      我深以为然的点头:“我知道。”

      韩佩佩便瞪大了眼睛:“你真知道!?天下的悲欢竟能共通?”

      我点头:“是的,我也有一个哥哥。”

      韩佩佩便勾住我的脖子:“是吧是吧,我跟其他人说,他们都觉得我有个哥哥一起长大,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又说:“不过你俩长得真的不太像,你比你哥好看。”

      她便把我勾得更紧了:“可不曾胡说?”

      前排的男生便扭过头来:“男的好看有什么用,有能力就行。”

      我便问他:“你有什么能力?”

      他被我噎了一下,便不出声了。

      没了孟尹天天在我身边掐我手板心,我愈发的牙尖嘴利起来。

      终于有一天,在楼道里被人堵了,来人问我:“你就是那个林洮?乡下来的?说我们韩哥人丑没能力?”

      这场面似曾相识,我还没缕清楚头绪,推搡之间栽下楼梯。混乱之中听见有人说:“不是我,她也推我了。”
      再然后便是有人扶我起来,我眼前黑一阵,白一阵的,恍惚之中好像看到了谢迟。我便问他,声音有些颤抖:“谢迟?你怎么才来啊?”

      再醒来时,已经在家里了。我摔得惨烈,但其实只摔出头上一个大包。

      林眠进来的时候,我正坐起来喝水。

      “醒了?”
      我便问他:“我同学来了?”

      林眠便说“是”。
      我有些高兴,等到同学进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会错了意,是韩佩佩和她哥,我们班的班委,还有那群在楼梯间里和我推搡的人,最后面还有家长。

      那人哭哭啼啼地跟我说对不起,误会我了,希望能大事化小。上次见男同学哭得这么难看,还是蒋非锐和游子晏在操场抱头痛哭。

      我有些疲惫,众目睽睽之下,问林眠:“我能回C市吗?”

      那人的家长便也说:“孩子小,不懂事……”几里咕噜说了一大通。

      我只看见林眠摇头。

      我便说:“我知道了,你们都出去吧。”

      林眠便把他们都请了出去。我拉开抽屉,里面放着谢迟送我的那本《小王子》,我仿佛就是那个从外太空来的小王子一样,正摸索着陌生的地球。

      过了几日,我便回了学校,在楼梯间又遇见了上次拦住我的那群人。那人笑着跟我说:“林洮,上次真不好意思啊,看你来学校真是太好了。上次就纯属误会,误会,我们以为你是乡下来的呢,也不知道谁传的瞎话……”

      我打断他,语气极重:“乡下来的就活该被你摔死?”然后侧身从缝隙中上了楼。我的心砰砰跳,还是担心会再次从楼梯上摔下去,我可不敢保证,再有一次这么个摔法,能只碰出一个包。

      韩佩佩看到我复学,跳了起来:“林洮,你哥比你大这么多啊,比韩子秋可强多了。你都……”

      韩子秋也走过来:“你还好吧?”

      我点点头。

      韩佩佩又说,那天可把他们吓坏了。是韩子秋把我扶起来的,对了,韩子秋事后还问她,认不认识谢迟。

      啊,原来是韩子秋帮的忙。

      我便说要请韩佩佩和韩子秋吃东西,韩佩佩说学校后面的胡同里有个流动摊点买卤煮,比饭馆里好吃多了,我们便去了。韩子秋皱着眉,十分嫌弃。我便说下次再请他,和韩佩佩一人一碗,蹲在胡同口吃了起来。

      十一月初的时候收到了谢迟的来信,除了信之外,还有一张照片,层层叠叠的高楼外,影影约约看得见远处的雪山,阳光洒在上面,像是镶了金边。

      小洮:
      见字如晤。
      你的信我已收到。病从口入,还是不要贪嘴。你交到了新朋友我很开心。月底的集训,正尹、东升和西一高一起,地点定在西一高。徐识,郑寻,陈晨,蒋非锐也参加了这次集训。
      天气好的时候,可以从西一高的钟楼看到雪山。我拍下一张,与你分享。
      老师在催促我们上课了,下次有趣事再与你分享。
      天气转凉,多加衣服。
      谢迟
      2013年10月27日

      天气的确转凉了,准确来说已经有些寒意了。家附近的枫叶红了一片,这倒是我在C市时没遇见的美景,这最浓最浓的秋色,让我驻足。摄影爱好者扛着长枪大炮,把此刻美景装进胶片,装进储存卡。满目的、层层叠叠的红,各色的红,映入眼帘,风来时,红色偏飞,落在地上,像是一片红色的海。我心绪涌动,突然也想把此刻的风景也分享给谢迟。我用手机拍下来后,反复端详,这小小的,模糊的图片,哪里还有我眼里所见这般惊艳。

      我便回家拿了画具,坐在阳台上,把这漫山的景色涂了一遍,笔触深深浅浅,像是有风,像是有光,像是我砰砰的心跳声。从午间到傍晚,最后在角落处写下:2013年11月15日。

      等了一夜,颜料干透了,我把画卷起来装进了一个羽毛球筒里,邮给了谢迟。

      韩佩佩虽然嘴上抱怨着韩子秋这不好那不好,但是有女生让她给韩子秋送情书和东西的时候,她却收得毫不手软,动作十分娴熟。最后情书何去何从不知道,但东西多进了韩佩佩的腰包。多的时候,她自己的桌洞塞不下,便塞进我的桌洞。

      她近来对我从前的事很感兴趣,总是拉着我问东问西,有时候是C市的小吃是不是真的很好吃,有时候是正尹那栋拿了奖的环形楼真的会鬼打墙吗,有时候是问我正尹更好还是顺天更好,后来有一天吃饭的时候,她拿着手机,惊呼:“我去,洮,你们学校也搞这个?”

      再下一秒,她便把手机推倒我的眼前:“顺数第二条,你看。”

      屏幕上是正尹中学的贴吧,韩佩佩居然已经水到八级了。顺数第二条写着:【正尹】102周年校庆帅哥美女汇总。这题目取得实在是让我头皮发麻,生出一种发帖的人“你是完全不读书吗”的错觉。

      点进去之后才发现,原来是正尹高中部摄影协会的汇总帖子,就是个标题党。

      一二三楼全是领导的照片,再往下滑我便停住了,学生代表发言,谢迟穿着高中部的校服,蓝白杠,胸前的名牌还泛着金属的光泽。应该是又长高了,比起上次站在移动发言台,冒出来更多一截。头发剪得短了些,显得十分精神,眼神温和而坚定。我不自觉地点开大图,保存了下来。忽然又想起这是韩佩佩的手机,便顺便把领导的照片也存了几张。

      “我刚不小心保存了图片,你删一下吧。”我把手机还给韩佩佩,扒了一口饭。

      韩佩佩拿回手机,打开相册,删着删着:“咦,这男生还怪好看的。洮,你认识吗?”

      我一看,是我刚才保存那张谢迟,便说:“认识,初中同桌。”

      她笑得神秘:“噢,谢迟就是他啊~”

      我不理她,她便凑过来:“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初中也喜欢过我同桌。”

      我耳根通红,心中警铃大作:喜欢?这就是喜欢?原来这就是喜欢。我忽地想起四月的蔷薇,五月夜里大漠上的风,六月的小王子,一年十二月,总有谢迟的身影。我那些迷茫的,朦胧的,不知方向的冲动,在韩佩佩这里,统称为喜欢。

      韩佩佩又说:“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们现在交换了秘密,就是情比金坚的好姐妹了。”

      存了这份心思,仅刚开始那一瞬我想马上告诉对方,欢呼雀跃,想确认对方是不是也是这般想我,但是马上又小心翼翼起来。

      韩佩佩说起她的初中同桌:“我那个同桌现在已经出国了,要走的时候我还哭了一场。韩子秋说哭也没用,人不说就是不喜欢。我不服气,跑去告白了,没想到韩子秋说的是真的。朋友也做不成咯。”她的语气里仍带有不甘心。

      冬日里,室内室外温差仍是那么大,我哆嗦着出了食堂。日光惨白,树枝也光秃秃的了,自上次给谢迟寄了画稿,我便再没收到他的信件。

      元旦的时候学校调休了四天,林眠在学校有活动,我偷偷买了B市到C市的火车票,卧铺没有了,最后只买到一张靠近通道的硬座票。在拥挤的车厢里坐了30多个小时,也不太困,下车的时候,小腿肿了一圈。

      凌晨五点的C市在下雨,空气里湿漉漉的,我却不觉得冷了。火车站灯火通明,人群熙熙攘攘,还有人铺着报纸在风口睡觉。

      等到六点半,我转了公交车,往家里赶。阿嬷见我回去,还有些惊讶,问我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我说是,洗了把脸便往外赶。

      现在已经是十一点三十分了,按照正尹的传统,十一点四十放学,然后放一天半的元旦假。我生怕错过他们放学的时间,急匆匆地往学校赶。到正尹大门的时候已经五十一了,大门紧闭,门口的铁树又换了更新更大的,没有半点要放假的意思。倒是校门旁边支了个摊,挂着横幅,宣传竞赛培训的,里面的人见我伸着头张望踌躇,便说:“等人吗?来早了,学校十二点二十放学。”

      我说:“诶?学校改作息了?”

      那人便说:“新调的作息表吧,说冬天不用午休。”然后给我推销起他们培训班的竞赛课程起来,“……现在这个竞赛拿了全国一等奖就直接保送Q大,我们培训班的老师都是非常专业的。当然我们培训班也有普通课业培训,还出过不少中高考高分。”

      他说着把宣传单翻了一面:“你看,就正尹中学的,徐识,我们培训班的,中考全市第二。还有这个邢泽,去了上交……”

      我听得连连点头,那人便把表拿出来,说记一个联系方式。

      我说:“程良。禾口王的程,优良的良。”

      他便说:“好名字啊,联系方式是?”

      我说:“1582626……”

      我掐着时间,等到学校铃声响的时候,便退到一边等着,准备吓他们一跳。等了快十分钟,看见谢迟、徐识、郑寻一起出来,旁边还有个我不认识的女孩。几个人有说有笑,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还是郑寻先发现了我,我们互相盯了好一会儿,她喊:“林洮?”
      徐识也跟着说:“林洮?哪儿林洮?”
      我便从铁树后面探出头来,眨了两下眼睛。
      谢迟快步走来:“小洮?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早上。”我嘻嘻地笑。

      徐识便说:“林洮,你眼睛青得跟被人打了一样。来,这是许君晗。”

      谢迟补充到:“现在一个竞赛小组的。”

      打过招呼后,便一起走了。刚上了天桥,郑寻突然说:“竞赛习题册忘拿了,徐识,许君晗,你们陪我去拿一下吧。”

      大家被她说得一愣,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许君晗已经被徐识和郑寻拖走了。

      “真有意思。”我说。
      “什么时候回去?”谢迟突然问我。
      “明天啊,偷偷跑回来的。”
      “这样太不安全。”

      我和谢迟找了个新开的生意不太景气的小餐馆。
      “谢迟,我送你的画收到了吗?怎么没写回信给我?”
      谢迟说:“收到了,信还没有寄出去。”说着就拉开了书包,在夹层里拿出三个装好的牛皮纸信封。
      我看着里面还有些写了字的稿纸,便问:“那是什么?”
      谢迟拉上书包:“学生代表发言稿。”
      我便说:“我看见你的发言照片了,在贴吧里,高中部摄影协会照得真不错。”
      谢迟把信递给我,我便说:“人都到了,你念给我听吧。”

      谢迟便把信拆出来:

      小洮:
      见字如晤。
      你的画我已收到,香山的红叶实在漂亮,若是有机会,想和你一起去看看。
      期中测试分班结果已经出来了,徐识和我在同一班,班主任是郭老师的老公。年级上还分了竞赛互助小组,我们组有徐识,郑寻,还有位从外校考来的新同学。
      上次你说……
      以上,全部。
      祝你身体健康,开开心心。
      谢迟
      2013年12月2日

      谢迟不疾不徐地念了快十分钟,像是在跟我讲故事一样。
      我倒真的放松下来,趴在桌子上,忽然有些疲惫,唤了他一声:“谢迟。”

      我好像落入一个梦中,妈妈抱着我给我讲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小山村里,有一户人家,一家五口人,三个女娃,做梦都想要个男孩。有一天,村里来了一对中年夫妻……”
      我便问妈妈:“为什么做梦都想要个男孩呢?”
      妈妈便也问:“为什么呢?”

      这个故事终究是没有说下去。

      我被谢迟叫醒的时候,菜已经上齐了。

      我迷迷糊糊地问他,我睡了多久。
      谢迟说:“不到二十分钟。”
      我说:“啊?我感觉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那家的饭菜确实不太好吃,老板看我们剩了不少,一边询问我们改进的意见,一边解释说厨师请假回家了。最后还送了我们两瓶热豆奶,让我们下次再去试试。

      夜风猎猎,豆奶在手心发烫。我这30小时车程的感慨万千,化到嘴边变成一句:“元旦快乐,谢迟。”
      谢迟说:“你有心事?”
      我哪里可以讲得出,便只好摇了摇头。
      谢迟又说:“眉头皱起来了。”
      说着摸了摸我的头:“摸摸你头,万事不愁。”
      我便笑起来,表情也舒展了:“谢迟,你怎么是个学人精啊?”
      冷风灌进我的喉咙,呛得我咳嗽起来,头脑反而清醒了些:“快祝我元旦快乐。”
      谢迟便说:“信里已经说过了,你没有认真听。”
      我摇头:“那你再说一次。”
      谢迟便又说了一次:“元旦快乐,小洮。”
      如此,我便心满意足了。

      翌日,我便坐上了回程的火车,火车从一个又一个山洞钻出,手机信号极不稳定的情况下,我还接到了林眠的电话,问我跑哪去了。可是信号实在太不好了,我又困得很,便一路睡了过去。

      出火车站的时候,林眠便把我揪住了。回家的时候没想到我爸也在。他说我太不听话,应该把C市的房子卖了。还说这个主意是林眠出的,让林眠去实施。林眠站在我爸旁边,低着头,但是已经比我爸更高了。

      C市的房子是怎么卖出去的我不知道,只是林眠回来的时候,带了一箱旧物回来,放在储物间。他有些疲惫,警告我:“洮洮,我说了不是现在。”

      我便也学着他们的语气,沉下声来:“那是妈妈的房子,你们把它卖掉了。”

      我的眉头舒展开来,没有两天,又锁上了。整日无所事事,便只好学习,期末结束的时候,进步了五名。

      放假之前,韩子秋在校门口叫住我,说我还欠他一顿饭。我背着书包,重得要死,便说,寒假再说,寒假再说。

      韩子秋不肯:“今天就是寒假,今天请。”

      世上真有如此不讲道理,不见外之人。吃饭的地方还得他选,最后去了一家洋里洋气的西餐厅。他倒是吃得有模有样的,我却食不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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