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迟迟

　　桌上的咖啡冰已经完全化了，我起身收拾。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踢到一个还没收拾的箱子，已经有些破损里，里面装的好像是书。我便把它搬到了书房，准备装进我空荡荡的书架。整理的时候，从里面翻出一摞信件，邮戳从2013年10月开始，到2016年5月结束，落款全是谢迟。

　　*
　　林眠带我去了他的母校，校门是用古朴的立方体石头垒起来的，中间一个拱形大门，两侧各一个拱形小门，都装着刷了红漆的铁门。匾额上用行书写着“顺天中学”四个大字。远远望去，倒像个牌坊。

　　学校里也挺热闹的，中考出了成绩，大家都在报名。林眠领着我进了一个宽敞的会议厅，里面坐了一排老师，还有一些零星的学生，看样子都是和我一样，外地来的。

　　坐在边上的一个老师看到林眠来了，说：“林眠，来了啊。”
　　林眠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陈主任好，我带我妹妹林洮来报名。这是她的中考成绩条，三年来的成绩单，还有他们的试卷，还请你们看一看，需不需要加试。”
　　我跟着喊了一声：“陈主任好。”
　　那老师也不含糊，打开文件袋，开始看我的资料：“林洮，洮洮，高洁，好名字啊。”看了一会儿又问：“怎么跑去C市读书了呢？啊，正尹中学的啊，之前百年校庆，我们学校还专门发了贺信呢。”

　　他自顾自地问，也不是求一个回答，又说：“去那边登记吧，不用加试了。”

　　我和林眠便顺着指示登了记，那人把我的中考成绩条拿走后，开了一张单子，让我签字，还只撕下一半给我，让我开学的时候凭这个单子交钱报名。

　　出来的时候，林眠也不急着走，带我在教学区转了一圈，我兴致缺缺的，只想睡觉。

　　孟尹在那边安顿了下来，给我发消息邀请我去玩。我爸也觉得我应该出去看看世界，他又抽不开身，整一个暑假都是林眠带着我从这里飞到那里。

　　等到快开学的时候，我问林眠：“游子晏今年生日你不准备礼物了？”

　　林眠脸色变了变：“以后回C市的时间少了。”

　　我便自己跟游子晏打了电话，祝他生日快乐，并让他催促谢迟申请一个□□号，或者赶紧买一个手机。

　　我因为贪嘴，吃了隔夜的雪糕，最后急性肠胃炎，在医院挂了三天盐水。错过了军训，再去班上时，我们班已经拿到军训优秀班级的奖状了，贴在教室后面。我像是一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和熟络的大家显得格格不入。

　　我的新班主任就是陈主任，领着我站在讲台上，说：“这是我们班的林洮同学，来，做一下自我介绍。”

　　我背着书包，老实巴交地开始做自我介绍：“老师好，同学们好，我叫林洮，初中就读于C市正尹中学，今年刚回来，请大家多多关照。”

　　下面便喧闹起来，
　　“C市正尹？是我想的那个吗？”
　　“怎么跑这么远读书啊。”
　　“军训也没来，估计是才转来的。”

　　陈主任指了个靠窗的位置给我：“你的座位在那里，教材已经让你同桌帮你领好了。”

　　我回了座位，同桌是个圆圆脸女生，开始跟我介绍班里的班委组成情况，还有军训趣事。末了才想起来，没有自我介绍，说自己叫韩佩佩，还有个双胞胎哥哥在隔壁实验班，叫韩子秋。她俩都是顺天小学，顺天中学初中部，一路直升上来的，属于学校里元老级人物，学校里那里有个鸟窝，鸟窝里有几个蛋，都一清二楚的那种。

　　这日头惨白惨白的，窗外的杨树至少有五层楼高。我却在想C市是不是又下暴雨了呢，谢迟的蔷薇花是不是全枯萎了呢？我捏着手机按亮按熄，韩佩佩便侧身挡住我：“教学区可不兴玩手机，监控可开着呢。”我只好又把手机放回书包。

　　等来等去，等到了谢迟的□□好友申请，还是原始头像，好友验证消息写着：小洮你好，我是谢迟。这是我的□□，我的手机号是1788989……。

　　我通过了他的好友，直接给他打了个电话。
　　刚打过去，就接通了。

　　我便笑：“谢迟，是我。”
　　他说：“小洮，我们这边熄灯了，明……”
　　话还没说完，听到那边传来声音：“哪个班的，熄灯了还说话玩手机……”
　　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谢迟买的第一个手机，使用了不到五个小时，便被收缴了。

　　两个星期后，我收到了他的第一封信。

　　阿嬷早晨取报纸的时候发现的，我嘴里叼着面包，着急忙慌地出门，她把信塞给我：“洮洮，有你的信。塞得好进去，今天才看到。”

　　我拿过来，塞进书包里：“谢谢！”一路小跑的出了门。

　　在地铁口碰见了同样慌里慌张的韩佩佩，她叫住我：“洮！快快快，来不及了。都怪我哥，把我买的早饭都吃了。”

　　我和她踩着预备铃的尾巴冲进了校园，看着身后缓缓关上的大铁门，还有被记名字的同学，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

　　我坐在座位上喘气，拉开书包又看到那封信，牛皮纸信封，贴着一张一块二小熊猫的邮票，邮戳上的日期是2013年9月28日。信封上写着：请寄B市海淀区……林洮（收），提行又写：C市正尹中学高中部谢迟（寄）。

　　韩佩佩便凑过头来，小声又惊奇：“情书啊？”

　　我摇头：“朋友写的信。”

　　她看了一眼信封：“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写信。”便也不再多说。

　　我拆开来，只有一页，信纸叠得极为平整，展开以后发现是正尹中学的自用信纸。正尹中学四个大字印在抬头正中，信纸上还有正尹的校徽水印。

　　谢迟写的还是小楷，内容不多。

　　小洮：
　　展信颜开。
　　上次与你联系还是在半月以前，但是学校对使用手机出了新规，正在严格实行中，我的手机被收缴了。
　　学校按成绩排名单双号分了班，我和徐识并不在一个班。军训的时候，连下了一个星期的雨，实际上也没有军训。估计也是下雨的原因，今年的桂花开得不好。开学典礼的时候，我当了升旗手，这次不再是护旗手了，那衣服像是我之前穿过的那套，不过已经合身了。学校的食堂换了承包方，重新装修了一下，但是二楼没有馄饨面卖了。
　　最后，徐识听说我要给你写信，让我务必叮嘱你好好学习。
　　祝你身体健康，天天开心。
　　谢迟
　　2013年9月27日

　　韩佩佩又凑过来：“什么信这么好看啊，眼睛都笑弯了。”

　　我说：“让我好好学习。”

　　“让你读书还这么开心，正尹出来的学生就是不一样。”韩佩佩比划着。

　　我拿出课本，也开始了早读。

　　晚自习的时候，我便开始写回信。和韩佩佩研究了半天，名称前要不要加亲爱的，是用“见字如晤”更好，还是用“惠书敬悉”更好。

　　最后提笔却变成了，

　　谢迟：
　　你的信我已经收到了。
　　现在是2013年10月8日，我正在上晚自习。暑假的时候，我去找孟尹了，加州的沿海公路蜿蜿蜒蜒，十分漂亮。开学之前我吃了变质的雪糕，得了急性肠胃炎，因祸得福，逃过了军训。新的学校还不错，我的新同桌叫韩佩佩，是个可爱的女生，她还有个龙凤胎哥哥，叫韩子秋，就在我们隔壁班，不过她俩长得一点都不像，大概就是老师说过的异卵双胞胎吧。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有一棵比五层楼还要高的杨树。
　　你上次送我的书，我已经阅读了，我的记忆力还是很好的，不会忘记你们，请不用担心。
　　最后谢谢徐识的关心，希望再见时他的嗓子已经好了。我很想念你们，如果有机会请一定来找我玩。
　　祝你心想事成，学业进步。
　　林洮
　　2013年10月8日

　　学校附近没有邮筒，韩佩佩便领着我去了邮局。柜台的工作人员问我寄不寄挂号信，免得弄丢，我说好的，多加了三块钱。

　　隔了两天，我便又收到一封信，我心想着这才两天，挂号信一去一回还挺快的。

　　拆开的时候却发现不是，一看邮戳是2013年10月4日的。

　　小洮：
　　见字如晤。
　　上次写信匆忙，也未收到你的回信，不知道你收到没有。
　　开学已一月有余，今年国庆假期我们本来打算去B市找你，但是学校下发了竞赛集训通知，距离今天，已经是培训的第四天了。
　　年级通知说期中测试后会重新选科分班，按照往年的传统，会抽调两个尖子班出来，但是不叫尖子班，用一二班的称谓。
　　前几天去实验楼的时候还遇见了郭老师，她染了新的发色，红艳艳的，在一群老师中间十分显眼……

　　事无巨细，流水账一样，洋洋洒洒地写了两页。
　　最后提行还写了个“不尽万一”。
　　还是祝我身体健康，开开心心。

　　他的字迹清秀有力，说是见字如晤，我便好像真的看见他坐在课桌前写这封信的样子。是否还是坐在窗边呢？是否又有微风轻轻掀起他的页角和额发呢？是否还是会送来些微苦橙的香气呢？

　　我真如他所言，常常想起他，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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