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迟迟

作者:鱼刺卡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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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考


      四月来,孟尹也请假回家专心准备托福考试了。学校开始组织同学们集中练习物理化学实验,发了两大页必考清单。两人一组结束以后,谢迟又带着我把物理实验清单上的内容仔仔细细地过了两遍。出来的时候正好遇见郭老师锁隔壁化学实验室的门。
      她拿着一大串钥匙,站在化学实验门口,和我们站了个面对面:“明天轮到你们班练习化学实验了,都记熟了吗?”
      我和谢迟点头:“记熟了。”
      她又说:“听你们班主任说,你们班直签正尹的不多啊。你们怎么样?”
      我便摇头:“谢迟签了,我家里不让我留在这边了。”我有些委屈,“林……他们说轮不到我来决定。”

      郭老师摸了摸我的头,把我的耳发别在耳后:“做不了选择,那就多做积累吧。总有一天,能自己做选择的。走吧,实验楼该锁了。”

      她手里的钥匙丁零当啷地响,离开的时候又说:“家里的蜜蜂养得很好,你们可以来看一下。”

      连下了好几天的小雨,雾蒙蒙的,天色很淡。校园广播里正在朗诵舒婷的《致橡树》。连接实验楼与教学楼的小道两旁,海棠花开得热烈,我站住了脚步:“谢迟。”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微微偏头,声音略带疑惑:“嗯?”

      “你有想考的大学吗?”我走快了半步,转过身站在谢迟面前。

      谢迟便停下脚步:“小洮?”

      我又问他:“你有想去的城市吗?”

      他笑起来,眉眼弯弯,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幅度,回答却语焉不详:“去哪里都好。”

      我气得跺脚,转身就走:“牛头不对马嘴。”

      谢迟便跟在后面,心情似乎很好的样子:“晚饭吃什么,食堂二楼在卖馄饨面。”

      “不吃,把我饿死。”

      但是不得不说,食堂二楼的馄饨面实在是太香了,我忍痛吃下二两。

      月末周六的时候来了一场地震,郭老师说难怪他们家里的蜜蜂上窜下跳了两三天。
      郭老师的蜂箱有两个,很新,都放在客厅的飘窗台上,我们一窝蜂地跟着去观摩,看见嗡嗡嗡的小蜜蜂,又不敢靠近。郭老师倒是很熟练,带着手套,开了蜂箱,里面的蜜蜂便嗡嗡嗡的往外飞,她也不管,开始给我们取蜜。

      蒋非锐伸着头:“老师,你蜜蜂都跑了。”
      郭老师把水壶拿给他:“一会儿就回来了,去,接壶温水。”

      我们排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人手一杯蜂蜜水。走的时候还带走了好几罐。

      实验考那天,大家按照考号随机抽签,过程快得根本来不及紧张,我阐述完无水硫酸铜相关的实验数据,清理好实验器材,看着监考老师在我的报告单上签上一个20。笑着说“谢谢老师”,结束了考试。退出考场的时候,谢迟正在外面等着,郑寻也在,两个人正说着什么。郑寻像是听到了什么好事儿,正笑着点头。

      我走过去:“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郑寻便退开一步,给我留了个空位。谢迟问我:“抽到什么了?”
      我摆摆手:“无水硫酸铜那个,练了好多遍,倒背如流了。”
      谢迟便点头:“吃饭去吧,徐识点了盒饭。”
      郑寻跟着我们一起,大多数时候总是盯着大家看,也不说话,徐识有时候也放下筷子,盯着她,最后败下阵来,闭着眼睛痛苦的翻了一个白眼。蒋非锐最后受不了,连饭都不和我们吃了。

      体考和会考结束以后,学校通知说要翻修跑道,取消今年的夏季运动会。全校同学哀嚎一片,高中部有人振臂一呼,联名写了抗议信投到校长信箱,并在广播里朗诵了《关于开展中学生运动会等活动的重大意义》,等到恢复“运动会”的结果下来的时候,跑道都被掀开了。学校便请了露天电影进校园,放了半个下午和一个晚自习,当时给大家补偿了。

      夜幕还没降临,流动电影车已经进了学校,在操场上架起机器调试,围观的同学围了一层接一层,光束从机器中散射出来,在幕布上映出一片白光。大家便在此间穿行,把自己的影子投上去,玩得不亦乐乎。

      蒋非锐买的零食,在带进操场的时候被值班老师截住了,老师拿着个黑色大塑料袋:“操场不能带食物和有色饮料,要么放去教室,要么放这里一会儿来取。”蒋非锐盘腿坐在教学区和操场的大厅里,硬是把东西吃完了入场。

      学校没有强制排列方阵,我们便选了个好位置,把校服外套铺在地上,坐在一块。太阳落得很快,把影子越拉越长,夜色像是一瞬间跳了出来,操场上的高杆灯也关了,只有操场中间那个巨大的投影机发出嗡嗡的声音。黑夜中灰尘在光束里上蹿下跳。

      幕布上的白光渐渐有了色彩,等到幕布上映出“环亚”的标志,“彩星电影公司”的黑底红字,操场上有人便大喊:“这个我看过,大话西游是不是大话西游!”

      喧闹了一会儿,序幕的音乐声开始的时候,操场上便安静下来了。

      蒋非锐说:“不是说喜剧吗,怎么前奏有点悲伤?”

      大家便摇头,开始观影。大漠风光果然无限,至尊宝和紫霞仙子在城墙上拥吻以后,一瞬出神,高墙之上紫霞与人群中逆行的孙悟空半秒对视,电影内外的人都在惊呼:“他好像条狗啊!”笑成一片。

      我那时还不太能看懂这些情情爱爱,跟着大家一起笑,却觉得有些失落。蒋非锐和游子晏抱作一团,哭得稀里哗啦,在一众欢笑中像两条落水狗一样。

      幕布上还在滚动着赞助商的名字,扭头的时候,发现谢迟也在看我,操场上巨大幕布的光映在他的右脸,使得另一边阴翳不明,他的眼睛微微眨了一下,目光跳动之中,高杆灯亮了起来,操场亮如白昼,灯光太刺眼了。谢迟用手虚虚地掩住我的眼睛,风来时带来一阵水汽,我便想,五月的风竟是如此粘腻的吗?

      孟尹来学校领毕业证的时候,剪了齐肩的头发,乌黑靓丽,穿了一条天蓝色长裙,露出脚踝。跟在她妈妈身后,她妈妈穿了一身墨绿色旗袍,头发还是倌起来的。见了我还是那几句话“小尹在学校里没调皮吧?”“最近怎么样啊?”“要好好学习啊。”“都是好孩子。”不过这次她没说“有空去我家玩啊。”而是说“这次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我后来才知道,他们是举家搬迁了,根本不是孟尹那时想的读几年就回来了。

      中考前夕那段日子,真像百日誓师那日所言,枯燥漫长而又眨眼即逝。我还是在志愿统计表上写了正尹中学,无用却意义极大。教室里不再像以前那般喧嚣,大家都憋着一口气,要为这三年画上一个未知的标点符号。

      窗外的骄阳越来越有夏日的味道,班主任在班上宣读着中考注意事项,下发准考证:“……我们是在本校考试,大家把考场和准考证号都记一下,一会儿要交上来,免得像前几届刚把准考证发给他,就丢了。考试那天我会在正大门给大家发准考证。”

      “今天下午可以去考场踩一下点,免得到时候找不到,高中部那个环形楼结构有点奇怪。”

      “把考试需要的文具都准备好,特别是2B铅笔,答题之前先核对科目,写好名字填好考号,对好条形码,不要忘记图机读卡……”

      “实在忘了,也不要惊慌,举手示意监考老师,让老师帮你们想办法。”

      “考完每一场,都记得把准考证交回来,下一场来我这里领。我的手机号再记一下:1582626……”

      班主任事无巨细的交待着,像是交待临行前的子女。

      徐识和蒋非锐都在初中部这边考。我在第25考场,谢迟在29考场,都在环形楼里。我们跟着示意图在高中部的环形楼里打转,找了半天才找到25考场,在3楼正中间。对面就是29考场,但是怎么都过不去,最后又上到五楼,找到一条长廊,过去了对面。考场已经布置好了,纵五横六,一个考场30人。我感觉谢迟有些突如其来的紧张,便叫了他一声:“谢迟。”

      他低低头,示意在听。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他的头发早就长出来了,还是顺顺的:“摸摸你头,万事不愁。”

      他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最后笑出了声,在环形楼里回荡。

      谢迟说:“小洮,高考加油。”
      我怔愣了一下,也笑起来:“谢迟,中考加油。”

      中考结束的铃声响起的时候,我盖好笔帽,起立,等着老师来收试卷和答题卡。我在靠走廊的位置,透过玻璃窗就能看见对面,谢迟从考场出来,和我隔着环形对视了一眼。走廊里巡查的老师,在催促学生不要在楼里逗留,他便匆匆走了。

      出环形楼的时候,大家站成一团,蒋非锐伸着懒腰说:“终于结束了。”

      班主任背着那个背了三年的皮包:“准考证不用给我了啊,留着查分用。晚上还得上自习啊,明天还是要回学校,上两天课,得把试卷评讲一下。”

      同学们便哀嚎一片:“考都考完了,书都给它扬了,有啥用啊!”

      班主任便说:“跳蚤市场不用摆了?毕业班会不用开了?”

      同学们又欢呼起来:“我就知道!”

      整个初中部A区混乱不堪,满地都是书页和试卷。我把校服外套铺在桌子上让全班同学签名。空白的同学录攒了一叠,我想参考一下大家写的什么,转了一圈,看到徐识在崇拜的人那一栏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

      谢迟把他的名字签在了我校服衣领的内侧,黑色的马克笔。

      游子晏提着礼物来的时候,感慨一届比一届疯,都没有下脚的地儿了。

      前面的黑板上写满了同学和老师的名字,中考倒计时也停在了0天。徐识把黑板报擦的干干净净,在上面写上了大大的毕业快乐。

      毕业季的那盘碟,放了三年还是没有变。月亮升起来时,大家在乱七八糟的教室里,突然就合唱了起来:

      三年一瞬,晃如昨日。
      “徐徐回望
      曾属于彼此的晚上
      红红仍是你
      赠我的心中艳阳”

      所有人都要跟这段旅程告别了,痛快的不痛快的,都会在这里做一次了断。
      “如流傻泪
      祈望可体恤兼见谅
      明晨离别你
      路也许孤单得漫长
      一瞬间
      太多东西要讲
      可惜即将在各一方
      只好深深把这刻尽凝望”

      我在同学录上给大家留下前程似锦的祝福。
      “来日纵使千千阙歌
      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
      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
      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
      啊 因你今晚共我唱”

      在谢迟的校服衣领内侧标签上用细马克笔写上我的名字,把他原来的名字盖住了。
      “临行临别
      才顿感哀伤的漂亮
      原来全是你
      令我的思忆漫长”

      我的声音哽咽,唱出来的旋律并不动听。泪砸在谢迟校服外套上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泪眼婆娑中,我看见谢迟眼眶也红得发烫。
      “何年何月
      才又可今宵一样
      停留凝望里
      让眼睛讲彼此立场”

      徐识唱歌声音从未像今天这般响亮过,像一枪打进了鸭圈。
      “当某天
      雨点轻敲你窗
      当风声吹乱你构想
      可否抽空想这张旧模样”

      后来,无数的月夜,甚至无数比那夜明亮的月亮,高悬夜空,我却仍然想起那个夜色盈眶的晚上。

      “来日纵使千千阙歌
      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
      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
      都洗不清今晚我所想
      因不知哪天再共你唱”

      班主任说,这可能是正尹中学初2010级6班最后一次齐聚,我们不以为然,甚至定了十年之约。但其实,那一次我们也没有举齐,孟尹在我们中考的日子就到达了大洋彼岸,陈晨他们因为没有参加中考,那三日便也没有回来。

      裸分出来的时候,林眠和柳根云提前去班主任家里拿了成绩条,带着我回了B市,想是累极了,林眠条顺地在后座躺着睡下,让柳根云开车。出小区的时候,游子晏和谢迟站在小区北门,柳根云停了车,只是放下车窗,没有要逗留的意思。谢迟顺着车窗,递给我一本《小王子》,翻开来是立体的图画。扉页上写着:常常想起我,不要忘记。 谢迟 2013年5月 没有写日期。

      我的东西都在后备箱的行李里,书包里空无一物,最后只找到一个用了三年的校牌,和一张抬头写了“谢迟”便再无下文的贺卡,顺着车窗递给他。

      有协警往这边过来,柳根云按了按喇叭,关上车窗,驶出了小区。拐了个弯,彻底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

      谢迟取得C市2013年中考状元的消息,我是在正尹贴吧里看到的。想和他联系,惊觉他没有□□,发消息问游子晏,才得知他又回H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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