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迟迟

　　应届生放了不到一周的假，做了一书包的试卷。返校的时候，整个学校除了初三就是高三，校园里空荡荡的。

　　保卫科也松懈起来，有别的学校的宣传人员，大摇大摆地进学校做宣传，最后还是巡查的教导主任发现了，把他们赶了出去。

　　连夜把大家拉到礼堂宣讲，下发了全市联考前五十的报录协议。

　　大家围坐在圆形花园，借着灯光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
　　蒋非锐甚至没有把那纸协议带出礼堂：“爷不在正尹呆了，考去东升我每天早上还能多睡一点五分钟。”

　　徐识一边签字一边问：“为的是多睡那一点五分钟？”

　　蒋非锐便笑：“看破不说破啊。”

　　我看见谢迟也在签字，甚至把家长那一栏都签好了：“谢迟，你不用跟你爸妈商量的吗？”

　　谢迟把回执单撕下来，放进口袋：“不用，我们家都自己签。”

　　我突然有些羡慕，我爸虽远在B市，但是我平时签字什么的，还需要知会他一声，再不济也得先通知林眠，他们点头了，才能签字。

　　孟尹把协议放进书包，也没有签，说是已经在考托福了，家里准备把她送出去，中考倒是不用参加，但是需要毕业证，这东西签不签无所谓。

　　一时间，大家好像都有了去处，只有我还得等忙音的电话，打回来。

　　我爸的电话是夜里十一点打回来的，林眠也在。
　　我还是问：“我拿到了正尹的免试名额和特等奖学金，可以不回B市吗？”
　　我爸在电话那头：“你的目光不要这么短浅，中考和高考根本不是一个概念。中考结束以后就把你户口转回来。”
　　我看着那纸我已经在学生签字上写了名字的协议：“可是我想留在这边，我的朋友也在这边。”
　　我爸声音冷厉：“这不是在和你商量，不要说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你来这边一样会认识新朋友。”
　　林眠便说：“爸，你先去忙吧，我来和洮洮说。”林眠把电话接过来，“洮洮。”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问他：“再等等是等多久？”
　　林眠便说：“爸爸他也是为你好。”

　　我挂了电话，伸手把那纸协议撕成两半，揉成团扔进垃圾桶，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吸顶灯上的猫和老鼠，好一会儿，又起身从垃圾桶里把那协议捡出来，摊开，皱了吧唧的，用胶带粘好，放进了抽屉。

　　班里有八个同学签了这个协议，有的便直接收拾东西回家，等着参加会考拿毕业证了。班里一下空了四五个桌椅，搞得大家人心惶惶，班主任便叫人把这空桌椅全搬走了。

　　陈晨走的时候还问谢迟：“谢迟，你们签了不走吗？”
　　谢迟说：“不走。”
　　陈晨抱着书：“也是，中考状元学校还得给15万。”

　　正尹是允许签了协议的同学参加中考的，考成什么样都无所谓，主要是为了让尖子生冲刺状元，反正签了协议怎么都得在正尹接着读三年。

　　协议收上去罢了，蒋非锐被叫到办公室谈话，回来之后座位被安排到教室最后靠近垃圾桶的地方。

　　我又给林眠打了一次电话，问：“我为什么不能留在C市。”
　　林眠说：“洮洮，现在不是我们做选择的时候。”

　　百日誓师大会，初中部比高中部晚了一个星期。徐识和郑寻被定为领誓人，并让徐识准备宣誓词。徐识万分推拒，说自己嗓子还没好。班主任说：“这是年级上的决定。”没有什么比一个刚考了联考第一并且签了正尹协议的人，领誓更能振奋中考军心的了。

　　徐识拿出以前写的稿子开始涂涂改改：“学校可真能省事儿，每次都让自己准备稿件就算了，逮住一个人使劲薅，你们听听我这嗓子像是能领誓的？赶鸭子上架，强人所难。”

　　蒋非锐路过的时候瞅了一眼：“怎么又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啊，哥，咱们都如梭多少次了？”

　　宣誓那天，红日当头，三月的春风送来暖意。学校还专门定制了一个白日誓师的签名版，抬头写着“拼搏百日，改变命运”，入场的时候，大家龙飞凤舞的在上面签字。老师们正蹲在地上捆氢气球，给每个学生都发了一个，还发了马克笔，说是可以在上面写字，宣誓结束后再放。结果还没等到宣誓开始，操场上就响起噼噼啪啪的气球爆炸声。老师们忙得满头大汗，终于控制住了场面。每个班男女各排成两排，我这半年来长高了不少，顺着女生的身高排下来，竟在谢迟后边一排。我没在自己气球上写字，倒是给周围的人写了一圈。蒋非锐扯着气球线说：“洮姐，你怎么全写的一帆风顺啊，敷衍。”我便说要把他那个一帆风顺抹了，他又扯着气球线说一帆风顺多么美好的祝福啊！

　　徐识和郑寻并肩站在主席台上，面向我们：“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很荣幸能够代表级部全体同学在此发表决心。”

　　徐识的声音还是哑得厉害，但是他的声音从广播里传出来的时候，底气却是十足的：“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三年前，我们怀揣着梦想踏进正尹中学，弹指一挥间，我们迎来了2013年的3月。”

　　郑寻的声音清越嘹亮，像是一只要展翅高飞的雏鹰，她站在主席台上，昂首挺胸，下巴微微上扬。那是我第一次看清这个女孩的长相，短发齐耳，浓眉大眼：“在这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时节，我们也将唱响奋斗的凯歌，迎来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

　　我们仿佛身处战场，耳边传来金戈铁马的声音，需以纸笔为刃，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战鼓擂动，号角吹响，决战的日子就在眼前，我们距离中考仅剩百日。”

　　这三年来的每一支写得干干净净的笔芯，每一张演算推理的草稿纸，都将成为我们获取这场胜利的关键。
　　“100天很短，不经意就会错过。”
　　“100天又很长，足够我们秣马厉兵。”
　　“一百天，是新的起点。”
　　“一百天，是新的征途。”

　　那些错过的题，挨过的骂，吃过的苦，都是我们攻城插旗的必经之路。
　　“九载磨砺，百日亮剑。厚积薄发，奋勇向前。”

　　“在此，请全体初2010级学子，面向国旗，举起右手，以青春的名义宣誓。”，宣誓的时候，他们都背过身去，面朝着国旗，右手握拳，举过头顶：“我将用智慧培育理想，不负父母的期盼；用汗水浇灌希望，不负……”

　　同学们也跟着举起右手，跟着宣誓：“……不负恩师的嘱托；用信心实现目标，不负母校的栽培。”

　　同学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并不整齐，却气势昂扬：“脚踏实地，分秒必争。决不有消磨时间的彷徨，决不作畏惧困难的退缩，决不辜负自己三年来的努力。”

　　我看见谢迟发梢在阳光下有些发光，侧脸出现一片朦胧的光晕，耳后的小痣分外惹眼，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奋战百日，长风破浪。我必将赢得属于自己的辉煌！宣誓人：谢迟。2013年3月10日。”

　　若是我活到100岁，那么我人生的五分之一需要用20年来填满，但是我现在还不到十五岁，短短三年，已然是我人生的五分之一。

　　漫天的气球，在同学们的欢呼声中升空、飞舞，五彩缤纷，越来越高，直到不见了踪影。

　　我的愿望写下来也不能实现，但是祝大家一帆风顺。

　　学校趁热打铁，又组织了一次摸底考试。毕业年级完全进入了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的状态。有的同学倒是真的在这种高压环境下，进步明显，有的却陷入了莫名其妙的瓶颈期，连答题卡都能图串。

　　在我第二次把三角形的内角和算成360度之后，谢迟把我手里的笔拿走了。难得一次不是跟我说“该写作业了”，而是说“要不出去跑跑？”又加了一句，“就当练习体育考试了。”

　　因为临近中考的原因，下午第四节自习课，有不少来练习体育的，长跑，跳绳，立定跳应有尽有。刚跑了半圈，便遇见了郑寻，她拿着跳绳站在操场内测，看见我们跑过，便停了下来，也没有打招呼，只看了一会儿便开始跳绳了。

　　蒋非锐和孟尹来的时候，我已经跑完两个八百米了。站在场边喝水，蒋非锐问我：“你什么时候跟郑寻认识了？”

　　我鼓着腮帮子摇头：“没有啊。”自从上次李丹的事情后，我就减少了和外班的往来，所以郑寻虽然进入了我的视野，我也还没有去和她打交道。

　　蒋非锐奇怪：“我们来的时候她就在看你们，诶，你别转头啊。”

　　我扭头的时候，郑寻正好和我四目相对，她也不躲闪，我便伸手和她打招呼“嗨！”

　　没想到郑寻直接收了跳绳，朝我们这边走来。

　　蒋非锐就说：“我就说她在看你们。”

　　郑寻走过来，跟我们打招呼的时候还特别正式，伸出右手，要跟我们握手：“你们好，我是初三三班的郑寻。”

　　我连忙“哈哈”笑了两声，伸出手和她握了握：“你好你好，我是初三六班的林洮。”
　　郑寻便点点头。
　　蒋非锐便说：“我，上次在放榜的时候你碰见那个，蒋非锐。”
　　郑寻又点头。
　　孟尹和谢迟也和她打了招呼，她点了四次头以后说：“我知道你们，经常看你们一块儿。”她顿了一下，“你们一起做的事儿在学校很出名。”

　　我们笑得尴尬，可不是吗，教导主任在年级大会上说我们几个，分则各显神通，合则尽干坏事。

　　她说话的时候，干脆中带着一丝尴尬：“林洮，你为什么没签报录协议？”

　　我“啊”了一声，她又说：“谢迟签了。”

　　我又发出一声疑问“嗯”？

　　下课铃响得倒是时候，孟尹揽着我：“吃饭了吃饭了，今天先不聊了，改天聊。”

　　蒋非锐这次走得极快，走得远了，回头的时候，看见郑寻还在看：“尴尬，上次这么尴尬还是放榜的时候碰见她。”

　　徐识提着一塑料袋的盒饭，站在操场与教学区交接的大厅中间：“又干嘛去了？订的饭都不吃？”

　　谢迟便说：“跑步。”又问他，“郑寻是你百日誓师的搭档？”

　　徐识分着盒饭：“对啊，她还向我打听你们来着。”

　　谢迟又问：“打听我们？”

　　“就问你和林洮为啥只有一个签了报录协议。我说你们相看两相厌，反目成仇了。”

　　“……”
　　我点点头，拿走徐识手里最后两份盒饭：“说得好，我觉得今天好像吃得下两份盒饭。”

　　我和谢迟有没有反目成仇暂且不说，我和徐识应该是反目成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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