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

作者:渣渣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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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 章


      第五章

      赵国的宣战来得突然,一如两年多以前,接连大破好几座城池。

      我的侍卫长接到消息的时候跪在我面前,一字一顿说:“臣奉太子密令,他日战起,拼死护送公主平安回家。”

      离开那晚是月圆夜,赵玄璟生了水痘,高烧不退。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一切都很顺利。

      “荼白。”第一次做坏事,我心里止不住地恐慌,“水痘不会死人的对不对?”

      “不会的,奴婢小时候得过水痘,发几天热自己就好了。”荼白安慰我,“天黑了,公主快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盘缠衣物早就收拾好了,我没有其他需要带走的东西。

      “真是可惜了这些陪嫁,都不能带走。”荼白望着妆台上那些首饰,惋惜地长叹一口气。

      一众珠翠之间,那支雕花木簪格外显眼。

      我还记得那是去岁七夕节赵玄璟送我的礼物,那段时间我沉迷木雕,就喜欢摆弄这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

      “公主,是布谷鸟叫,梁侍卫到了。”

      荼白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挣扎片刻,我抓起铜镜旁的木簪塞进袖口。

      亥时末,正是守卫换岗的时间。

      梁侍卫带着我们七拐八绕,最后从冷宫一处废弃的门洞出了皇宫。

      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席卷全身。

      我抱着细软回头看那堵高耸的红墙,终于慢慢接受我和赵玄璟从这一刻起再不会有任何瓜葛的事实。

      “公主,走了。”
      荼白朝我招手,我轻舒一口气,提步跟了上去。

      梁侍卫的计划很周密。

      我们先跟着商队离开上琅,水陆辗转,快的话一个多月就能回到京都。

      “公主在想什么?”

      瓷白的月牙弯弯,夜风清凉。

      我循声偏头,原是梁侍卫。

      “你也睡不着吗?”

      银色面具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发光,他盯着我瞧片晌,才说:“前路艰险,臣担心不能护公主周全。”

      我垂下眼,不知道赵玄璟的病如今怎么样了?若是他醒后知晓我逃出了皇宫,会不会因此迁怒未央宫一众奴才?

      他的脾气真的越来越差了。

      “公主在想赵玄璟?”

      我惊了下,复又平下心,笑说:“我只是在想……父皇母后见到我应当会吓一大跳。”

      梁侍卫也笑:“陛下娘娘还有……都盼着公主平安回家。”

      越往东走接近两国交界,世道越发动荡不安。

      饿殍遍野,百姓流离失所,战争带来的绝望笼罩着这片土地。

      我不懂,这难道就是赵玄璟想青史留名的大业?

      “公主吃点儿东西垫垫吧。”

      梁侍卫出门找水,破庙里只剩我和荼白。

      馕饼有些硬,剌得喉咙生疼,我慢慢嚼着东西。

      不多时,梁侍卫带着水壶回来,与此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个坏消息——陆桓来了。

      他是禁军统领,也是赵玄璟最信任的下属。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我接过梁侍卫递过来的水,点点头。

      晚间我睡觉轻,听到窸窣的翻东西声下意识便醒了,光线有些暗,我揉揉眼睛,这才看清室内情形。

      梁侍卫反剪住一个半大孩子的胳膊,瞧见我,解释道:“公……小姐,这孩子半夜偷偷摸摸翻我们的包裹。”

      “放开我!”那孩子不停扭动上身,衣衫褴褛,一张脸脏成了小花猫。

      “放……唔。”怕他吵醒荼白,我眼疾手快捂住他大喊大叫的嘴巴,“你莫吵。”

      荼白翻了个身,依旧睡得香甜。

      “你不吵,我便放了你。”

      他点点头。

      我让梁侍卫松了手。

      那孩子龇牙咧嘴地揉胳膊,我轻叹一口气,从包裹里翻出半张馕饼递给他,“别再偷东西了。”

      他看看我,又看看我手里的东西,半信半疑接过,嗫嚅一句谢谢,转身跑出了庙门。

      城门被封,街上多了不少拿着我的画像四处搜查的士兵。

      梁侍卫说我们可能要困上一段时日了,我有些担心当下形势,祈祷着陆桓赶紧离开,总怕夜长梦多。

      这夜,我睡得昏沉,困顿中似乎闻到了烧焦的气味。

      “公主……醒醒……醒醒。”

      耳边传来荼白断断续续的声音,我很困,却还是强撑着睁开了眼。

      入目是滔天的大火。

      “公……主。”

      眼看荼白体力不支,马上就要昏过去,我忙找出水倒在手帕上,用湿帕子捂住她的鼻子。

      火越烧越烈,不时有断梁砸下,梁侍卫也不在。

      “荼白,别睡,我带你出去,我们出去。”
      我费力架起荼白的胳膊,小心翼翼往外走。

      大火蔽目,烟雾弥漫,帕子上的水分很快被灼热的空气蒸干,荼白还没醒,我不得已停下重新打湿帕子。

      燃烧着的断梁砸下的那一刻,我眼疾手快推出了荼白。

      沉重的梁木砸到我的腿上,火舌上窜,我的裙子着火了。

      原来被火烧是这样的疼。

      “公主!”
      荼白醒了,我却有点撑不住了。

      梁木被移开,身上的火也被扑灭,可我的腿疼得不能走了。

      “公主,坚持一下!”
      这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我依稀记得太子哥哥曾说,很多大火中丧生的人不是被火烧死的,而是被烟呛死的。

      “昭昭!昭昭!”

      光影朦胧,眼前人的面容像被蒙了一层薄纱,渐渐地,光纱揭开,是梁侍卫。

      “燕大夫。”他叫了几声,门外进来一个胡子半白的老人,他将指尖搭在我的脉上,停留几息后说:“行了,没事儿了。”

      房间简陋,但胜在干净。

      我环顾四周,哑声问:“这是哪儿?”

      “是医馆。”梁侍卫用筷子蘸了水帮我润唇,“公主放心,燕大夫是可信之人。”

      我咽了下干疼的嗓子,想起漫天火光,又问:“荼白怎么样了?”

      梁侍卫明显顿了下,别开眼,抿唇不语。

      我的心跳得极快,不可名状的恐惧一点点爬上心头,胸口疼得喘不上气,我抓着梁侍卫的衣袖,不自觉用力。

      “我要去找她。”

      我推开梁侍卫下榻,却在下一秒重重跌跪在地上,尖锐的疼从小腿传来,利刃般刺入心脏,我疼得冷汗涔涔,唇瓣止不住地抖。

      “公主。”
      梁侍卫近身搀我。
      “公主,人死不能复生,荼白若是活着,不会愿意看到公主这般模样。”

      我闭上眼,任由泪水滑落。

      荼白跟我同岁,宫里的老嬷嬷曾叹她命苦,父母双亡,被嫂嫂十两银子卖进了宫。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荼白,她是御花园里负责修剪枝木的婢女,寒冬腊月,底下的人都偷奸耍滑躲懒去了,只有她迎着飘雪穿梭在一片艳烈的梅丛中。

      荼白命苦,可她从不曾怨恨,她喜欢讲趣事儿,总能把人逗得展颜,嬷嬷们都喜欢极了她。

      梁侍卫带我去荼白墓前祭拜。

      小小的方碑,却装了那么大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下雨了,公主腿上还有伤,且回吧。”

      细雨淅沥,好像老天也在为我的荼白哀悼低泣。

      回去的路上,梁侍卫背着我,绵雨打湿了他的衣衫和发丝。

      有那么一刻,我想起了太子哥哥。

      身上渐渐起热,我紧了紧胳膊,仿佛这样我就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大乾公主,不小心摔破了膝盖,哥哥背我回宫,耳边是荼白絮絮的唠叨。

      我想回家……

      赵玄璟的到来让这座边关小镇的军防比之以往更加森严,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梁侍卫告诉我,土地庙的那场大火并非偶然。

      赵玄璟讨厌我,想杀掉我,我并不意外。

      天渐渐凉了,我腿上的伤有所好转,却留下了湿冷天气关节痛的毛病。

      冬日的第一场雨雪来得突然,皑皑白雪洗掉了那场大火残存的所有痕迹,大概是信了我身陨的消息,没多久,城中巡防的守卫兵被撤,梁侍卫说赵玄璟已班师回朝。

      折腾了这么久,不知不觉临近年关,梁侍卫却告诉我他有很重要的事要离开一段时间。

      我有些担心,问能不能与他同行。

      他抱拳跪在我面前,一字一句道:“最迟两月,臣定安然归来。”

      除夕夜,燕大夫煮了一锅热腾腾的荠菜饺。

      地炉烧得很旺,跳跃的火光映在梁侍卫锃亮的银制面具上。

      我突然发现,我似乎从未见过面具下男人的模样。

      梁侍卫摸着脸上的面具,低下头,“臣容貌甚寝,怕吓到公主。”

      他不愿,我便没有再坚持。

      除夕夜过后,梁侍卫便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了。

      我每天掰着手指数日子,期盼着两月之期快快到来。

      这天,我刚吹灭灯,迷迷糊糊要睡着之际,突然听到外面吱呀的推门声,我一激灵,瞬间清醒坐直。

      梁侍卫气息奄奄地倒在门口,后肩受了一道长长的刀伤,皮肉外翻,血流不止,看着很是骇人。

      我心下大骇,忙去拍燕大夫的房门。

      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染红了门前那片未化的雪地。

      鼻尖萦绕着久久难散的腥甜,我猛吸了下鼻子,压下眼眶那股酸涩。

      我不能哭,也没功夫哭。

      又一盆血水泼出去,我端着空盆继续去厨房打热水。

      整整一夜,梁侍卫的病情终于稳定了下来。

      燕大夫回房休息,我一个人守在床边。

      荼白走了,我只剩梁侍卫了,他不能有事。

      第一次,从来不信神佛的我无比希望这世上真的能有救苦救难的佛祖菩萨,睁开眼睛看一看,听一听,保佑我的梁侍卫安然无恙。

      不知道是不是上苍听到了我的祈祷,梁侍卫的伤渐渐好转,很快醒了过来,连燕大夫都觉得惊奇,流了那么多血还能活下来。

      我说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的梁侍卫是个有福的人。

      燕大夫闻言捋捋胡子,笑着应和两句。

      梁侍卫低眉不语。

      我把熬好的汤药端过去,监督他喝了个干净。

      我原以为日子能一直这么平平静静地过下去,等梁侍卫病好,河上的冰化掉,我们就能乘船一路向西回到京都。

      我兴冲冲地同梁侍卫分享自己的计划,不曾想,他缄默片刻后问:“公主不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他问得猝不及防,也有些无厘头。

      我愣了下,旋即摇头,“不是,只是……”

      梁侍卫打断我的话,“既然公主喜欢,那我们不妨在此生活下去。”

      他认真的模样不像在开玩笑。

      我不懂梁侍卫为何突然变了想法。

      直到某天,燕大夫有急事要出外诊,没办法上山采药,我便主动接过采药的活。

      途中偶遇两个猎户大哥闲聊,我才知道原本死命也要护我回京都的梁侍卫为何突然改了计划。

      我丢下药草篓,一路狂奔回去。

      “公主……”

      梁侍卫正自己换药,见我突然闯进屋,一时顿住。

      眼里蓄满泪,这一刻,我甚至不敢问他那些猎户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腿软跌在地上,泪水汹涌。

      梁侍卫迅速整理好衣物,撑着病体下榻。

      “公主。”

      他俯身扶我,我却紧攥住他的衣袖,用力地仿佛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父皇母后他们……”

      这半句话、几个字,几乎是从我牙缝里挤出来的。

      “对不起。”
      梁侍卫垂下眼。

      刹那间,我仿佛看到了白日降雷,耳畔轰鸣声不止。

      我要回去!
      这是我唯一的念头。

      “公主!”梁侍卫紧紧抱住我,“昭昭!京都已然城破,现在到处都是赵玄璟的兵,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我不停嘶吼着,宛如困兽,只能无用又无力地嘶吼。

      梁侍卫最终答应陪我回京都,但唯一的条件是要求我不可鲁莽行事。

      我应了。

      这一程水路,没有追兵,没有匪贼,安安稳稳。

      “公主,到了。”

      踏上京都土地的一刹那,那股不真实的荒谬感再度席卷全身。

      不过短短三载春秋,一切全都变了,曾经最繁华的街巷如今说是满目疮痍也不为过。

      朱红色的皇宫城墙上高挂着一排头颅,那是曾同我一起嬉玩长大的兄弟姐妹。

      喉间涌起恶心,我扶着被火烧得熏黑的城墙呕个不停。

      “公主。”

      梁侍卫轻拍我的后背顺气,我却剧烈咳起来,咳得浑身都在战栗,呼吸都是疼的。

      “公主!”

      我呆愣地看着掌心的血迹,口中弥漫着浓郁的腥膻气。

      我这一生从未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事,所求不过父母兄长康健,所念不过家国百姓无恙,到头来,全是虚妄!

      国破家亡,我似乎也没有苟活下去的理由了。

      于是我在梁侍卫不注意的一个深夜跑了出来,留下一封让他独自保重的信笺。

      “昭昭。”

      再见到赵玄璟是在一个小医馆,他策马匆忙赶来,一身的风尘仆仆。

      “昭昭。”

      他把我紧紧拥在怀里,用力到手背上的青筋尽显,我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张口咬住他的肩膀,又趁他吃痛,挣开他的束缚躲到了陆桓身后。

      “陛下。”陆桓诚惶诚恐跪下,“娘娘落了水,记忆有些错乱。”

      赵玄璟眯了眯眼,锋利的目光射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医馆大夫身上。

      中年大夫抖着肩膀,断断续续交代了所有。

      赵玄璟的面色渐渐缓和下来,他挥手驱退屋内众人。

      我佯装慌乱,他却牵起我的手,温柔地说:“昭昭,我是你的夫君。”

      他告诉我,我是丞相之女,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相互爱慕,在他登基后顺理成章结为夫妻。

      我盯着他的眼睛,没说话。

      “昭昭还记得自己是如何落水的吗?”
      他面不改色将我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我低下眼,轻轻摇头。

      “没关系。”他温柔地说:“不记得也没关系,左右平安就好。”

      离开那晚的点滴依旧历历在目,兜兜转转,我还是又回到了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

      未央宫里的奴仆大换血,贴身伺候我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名叫梅染。

      我知道,她是赵玄璟的人。

      晚间沐浴后,方出净室便见赵玄璟一身玄色衣袍立在梳妆台前,我下意识攥紧指尖。

      他手里拿着那只木雕簪,见我出来,问:“昭昭还记得这个吗?”

      我摇头,“我只知道它对我很重要。”

      他对上我的视线,眸色深沉,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可信度。

      须臾,他把我扯进怀里,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

      我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低估了自己对他的厌恶程度。

      我吐了,吐了他一身。

      赵玄璟似乎也愣住了,反应过来立刻唤侍女宣太医。

      “如何?可有大碍?”

      赵玄璟很紧张,我知道他在紧张什么,莫名觉得讽刺。

      我想不懂,曾经的自己究竟喜欢这个人什么?

      我并未有孕这件事似乎让赵玄璟松了口气,他摸着我的脸,目光是我看不懂的复杂。

      夜深人静,属于赵玄璟的温热气息喷洒在颈后,我悄悄摸到枕下藏的匕首。

      那是姑姑给我的添妆,她说要我活着。

      “昭昭。”

      手腕猝不及防被人抓住,赵玄璟蹭了蹭我的后颈,圈着我的臂弯再度紧了紧。

      许久,狂跳不止的心脏终于恢复正常,我缓缓抽出手。

      他还没睡熟,现在并不是杀他的好时机。

      赵玄璟极爱在未央宫留宿,可他睡眠太浅,警惕性又强,甚至连我夜间翻身都能把他惊醒。

      我找不到刺杀的好时机。

      正当我苦恼的时候,梁侍卫找了过来,他想方设法往我常吃的糕点里塞了一张纸条。

      我并不想把他搅进这趟浑水里,便当无事发生,不曾想,没几天,我却在御膳房往未央宫送糕点的太监中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在第三次吃到带字条的糕点时,我按上面的方法联系了梁侍卫。

      寒风寂寂,上弦月如钩,我在赵玄璟未留宿的某个夜半提灯溜到了伶园。

      梁侍卫早已等候多时,见到我二话不说拉住我的手腕,“公主,此地不宜久留。”

      他并未责怪我的不辞而别,只担心我的安危。

      眼眶发热,我逼退泪意,抽回手。

      “梁侍卫,就此别过吧。”

      梁侍卫不说话,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公……”

      他上前捉我的手,我却后退一步,苦笑道:“梁大人,你效忠的王朝已然覆灭,没有什么公主和臣下了。”

      我拱手朝他行了一个只对父皇母后行过的跪拜大礼,“梁大哥,昭昭感谢你这一路来的以命相护,此生无以为报,如有来世,愿结草衔环以馈大恩大德。”

      我要走的,是一条死路,可梁侍卫是无辜的,他还有他的大好人生路要走。

      “昭昭。”

      在我转身离开之际,梁侍卫突然喊住我,“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面具下的模样吗?”

      我微微蹙眉,不太懂他为何会提到这个。

      梁侍卫一手抚上银制面具,一手绕到脑后。

      明月皎皎,泛着冷色银光的面具被拿下的一刻,我听到了怦怦的心跳声,震惊到无以复加。

      梁……梁……我早该想到的!

      鼻尖涌上一股酸涩,我疾步扑抱上去,倦鸟归巢般卸下一身伪装,只是委屈地哭,“梁宣哥哥。”

      “昭昭。”他也紧紧回抱住我,“陛下娘娘薨逝前都还在担心你的安危,听梁宣哥哥的,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想起如今处境,我从梁宣哥哥怀里直起身,抹干眼泪,“梁宣哥哥,你快走,这里很危险。”

      “昭昭……”

      “好一出感人肺腑的生离死别。”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猛然转身,却见赵玄璟唇角挂笑,阴恻的神情宛如吐信的毒蛇,他抬了抬指尖,须臾之间,铁甲禁军将我们团团围了一圈。

      “梁大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我紧张地攥着梁宣哥哥的衣袖,如临大敌。

      “昭昭。”赵玄璟敛了几分笑,“过来。”

      我拔下簪发的珠钗抵上脖颈,同他对峙,“赵玄璟,放他走。”

      “昭昭!”
      梁宣哥哥皱眉,想要阻止,却被我闪身躲开。

      赵玄璟死盯着我们,眸色越发深沉,“上一次,你为了他给我下天花,生死一线之际,昭昭,你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动容?”

      天花?!
      我猛地瞧向身侧人,梁宣哥哥却抿唇别开眼。

      赵玄璟趁我愣神,朝前跨了好几大步。

      “别过来!”
      我抵住珠钗深刺几分,颈间很快见了红。

      “好,我不过去。”
      赵玄璟止了脚步。

      “昭昭,听话,把东西给我。”
      梁宣哥哥朝我伸出手。

      曾几何时,这双手也曾握笔题诗,教我在海棠树下作画。

      可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泪珠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掉,我紧了紧手里的珠钗,“梁宣哥哥可还记得太傅教我们的‘覆巢之下无完卵’?出嫁前,江芙曾告诉我,自古以来,两国交战,和亲公主的命运无外乎‘殉国’与‘殉夫’,和亲的路是昭昭选的,昭昭不悔,可梁宣哥哥不同,忠武侯尚在世间,便当是为了他们,活下去。”

      “……昭昭。”梁宣哥哥紧握着拳,眉心深蹙。

      “赵玄璟。”我扯扯唇,笑得苦涩,“这些时日,看我像跳梁小丑一样在你面前做戏你一定很幸灾乐祸吧,我斗不过你,我认了,但我只求你一件事,我们的恩怨,不要牵涉旁人。”

      赵玄璟绷着下颌,面无表情问:“倘若今日是他非要杀我,昭昭,你可会为我求情?”

      我紧抿着唇,没说话。

      赵玄璟却笑了,笑容渗人,“昭昭,如今的你又拿什么筹码跟我谈条件呢?”

      一切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陆桓提剑冲出来的时候,我只顾去护梁宣哥哥的安危,却不想因此着了赵玄璟的道。

      他夺下我手里的珠钗,恨恨看了我一会儿,吩咐陆桓把人带下去。

      “梁宣哥哥!”

      后颈一疼,我被铺天盖地的黑吞噬。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未央宫的寝殿里,如果不是脚上哗啦作响的金链和后颈丝丝的刺痛,我一定以为这只是一场午夜噩梦。

      “娘娘,您醒了。”

      梅染端来温水,浸湿帕子替我擦脸,“娘娘可要用些早膳?”

      我挥开她的手,语气不善:“赵玄璟呢?我要见他!”

      梅染垂首不语,湿了帕子继续给我擦手。

      梁宣哥哥生死莫测,未央宫又被里三层外三层监视着,我想见赵玄璟,可他摆明了不想见我。

      我用绝食抗议,摔了一切我能碰到的东西。

      再见赵玄璟是在三日后。

      唇上的刺痛将我从昏睡中唤醒,睁开眼,却正对上赵玄璟漆黑的瞳仁。

      他捏着我的下颌,咬得我生疼。

      我抬手推他,却被他掐住腰反扣在榻上。

      我的脸压进被褥里,呼吸有些不畅。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我大骇,边挣扎边破口大骂禽兽。

      我搜肠刮肚,用尽了所有恶毒的词汇。

      襦裙被撕开的一刻,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蹬开赵玄璟的束缚,踉跄跌下床。

      踝上的金链让我根本无处可逃。

      赵玄璟按住我的肩膀,眼里烧着火。

      他空出一只手抓我的大腿,那力道恨不能捏断我的腿。

      他红着眼,厉声质问:“梁宣为何会知道你腿侧有疤?”

      我恍惚想起,我们在逃亡途中曾遇过一次水匪,这疤便是那时被流箭射中留下来的。

      赵玄璟似乎认定了我跟梁宣哥哥有首尾,冷笑着连连称好,“怪不得我一碰你你就吐,原是嫌我恶心,要为你的情哥哥守身,怪我还自作多情以为你身体不舒服。”

      他俯首凑近,嗓音宛如浸了霜的利刃,“你的情哥哥恐怕还没见过,他放在心上的公主,在我身下求欢的淫/荡样。”

      “啪”地一道皮肉相接的声音响彻屋内。

      手心又疼又麻,可这一巴掌却宣泄不出我心口巨大愤懑的丝毫。

      赵玄璟摸了摸泛红的脸颊,突然笑起来,笑够了就冷着眼看我。

      “来人!”

      他一声厉呵,梅染托着一壶酒水进来,伏跪在地,“陛下。”

      赵玄璟起身,拎起酒壶轻晃,居高临下睨我,“昭昭也是这红墙宫中长大的人,可知这酒是做什么用的?”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深宫寂寞,很多太监耐不住深夜凄寒,找宫女做对食,可无根之人,又该怎么寻乐子呢?”我的心在打鼓,肩膀瑟缩了下,可他的声音像魔咒,阴魂不散地传来,“我从前觉得只要我等,迟早有一日,你会忘记梁宣,喜欢上我,可我等到的又是什么呢?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私会,为了私奔甚至不惜给我下天花。”

      赵玄璟猛然伸手扣住我的下巴,我拼了命地挣扎,酒液洒出来,湿了襦裙。

      直到壶里的酒灌尽,赵玄璟松开手,可我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骨缝里渗出来的酥痒一点点侵蚀我的理智。

      “昭昭。”脸上传来微凉的触感,赵玄璟的声音不散,他说:“元成八年,是我先遇到的你,也是你牵住我的手夸我好看,大言不惭要我做你的童养夫,为什么要忘呢?”

      身体落入一个清凉舒适的怀抱,我听到他继续说:“你的第一份字帖是我替你摹的,第一个草编兔子是我送的,第一枝海棠花是我给你簪的,第一次……”

      许久,我似是听到一声轻叹,“这些,为什么要忘呢?”

      意识变得越发薄弱,我似乎被割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完全被药物诱发的情/欲控制,一个理智尚存,试图唤醒那个陌生的自己。

      屋里的布置似乎变了,龙涎香的气味浓郁扑鼻,视野之内是一扇精致的屏风,金线绣出的山川河流熠熠发光。

      屏风对面似乎跪了一个人,朦胧的只有薄薄一层轮廓光影。

      “昭昭。”

      粗重的喘息此起彼伏,头顶以金线织就的龙纹帷幔晃得我眼晕。

      我想,我大概是要死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冷呢?
      是连寒冬腊月坠身冰窟都抵不过的冷。

      这大概是我睡得最漫长的一觉了,醒来好似过了一个春秋。

      窗外传来阵阵蝉鸣,我瞧着下面人衣着清凉进来进出,才惊觉,竟就入夏了。

      未央宫的小花园有一把缠满朝颜花的藤椅,我有时一坐便是一整天。

      用膳的时候我又吐了,太监婢女们手忙脚乱地收拾脏污,梅染劝我再用点儿,我吐掉清口茶,起身回了内室。

      回过神的时候,眼前已然变了景象,赵玄璟一脸怒气地掐着我的脸,梅染跪在地上,嘴巴一张一合,似是在说些什么。

      须臾,他攥着我的手腕半拖半拽把我往外面带,梅染上前拦,却被陆桓挡住去路。

      他带我来了皇宫的地牢,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金碧辉煌的宫城底下还藏着这样一个阴暗腐烂的地方。

      他拉着我走过一套套刑具的行刑点,最后在一间牢房门口站定。

      刑架上绑着一个人,他半垂着头,蓬头垢面,浑身是血。

      我别开眼,赵玄璟却扣住我的下巴掰正脸,“昭昭日思夜念,绝食都要见的情哥哥,怎么不看了?”

      我阖上眼,却仍旧逃不过那如魔咒一般的声音,他低声问:“昭昭想不想知道点天灯是什么样的?”

      脸上蜿蜒着湿意,接着便被人蹂/躏到发疼,赵玄璟掐着我的脸,语气不满,“昭昭怎么又哭了?”

      入夜,高台之上,风将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刽子手高呵一句:“时辰已到,行刑!”

      我亲眼看着他们点燃火堆。

      今晚,燃烧的烈焰和皎洁的圆月都格外刺眼。

      我想起小时候,梁宣哥哥让我坐在他肩上摘高枝上的海棠花,他说父母生了口角,妹妹没有了,我那时不解其意,学宫里惠美人的样子把海棠花簪在鬓角,安慰他道:“昭昭愿意做梁宣哥哥的妹妹。”

      梁宣哥哥笑我童言无忌。

      可昭昭没有说谎,昭昭愿意做梁宣哥哥的妹妹,一辈子都愿意。

      梁宣哥哥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哪怕这小十几年,我这个妹妹做的也十分不称职。

      “昭昭,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拆散我们了。”

      赵玄璟牵起我的手,唇角的笑宛如索命的阎罗。

      “昭昭!”

      “陛下!”

      呼啸的风声在耳边一闪即逝,血色映着火光,最终化为漫天白光,宛如雪霰,铺天盖地洒下。

      临死的最后一刻,我在想,母后知道城破父皇自刎而决心从城墙一跃而下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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