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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第三章
边关又打了败仗,父皇已经气得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太子哥哥和众大臣也在御书房里伴驾未出。
黑云卷着狂风压近,正是人人自危的紧要关头。
“风起了,公主还是回吧,陛下商议朝政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散呢。”
我看了眼荼白手里的食盒,摇头,“再等等吧。”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风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落下一场雨来,吱呀一声,政议殿的大门开了。
一众紫衣官服鱼贯而出,不时有朝臣向我行礼,我也规矩福身,直到瞧见被人群围簇的太子哥哥。
哥哥也明显注意到了我,同那些人说了几句后便朝我这边走。
“外头风大,怎么不在自己宫里待着?”
“我来给父皇送些吃的。”我绞着手指,还是没能忍住担忧问:“边关……”
哥哥轻叹一口气,只说:“父皇现在没心思吃东西。”
我咬住唇。
“走吧,哥哥送你回去。”
哥哥的手又大又暖,渐渐捂热了我冰凉的指尖。
“昭昭还记得赵玄璟吗?”
赵玄璟?我想了很久,才从久远的记忆里翻出这么个人。
赵国内乱,他的父皇向大乾借兵,为表诚意,把当时尚且年幼的他送过来做了质子。
我对他的了解并不多,倒是我那些个弟兄姊妹最喜欢作弄他取乐,我偶然撞破过几次。
“他现在是赵国皇帝,昭昭……”
声音戛然而止,我歪头,等着哥哥接下来的话。
他却只是看了我一会儿,别开脸,说:“你的婚期……可能要延后了。”
这个当然,如今边关告急,战事吃紧,自然事事以将士们为先,梁宣哥哥他也会理解的。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天哥哥想说的不止这些。
御花园里,隔着一片繁茂的花簇,我无意中听到父皇那些个妃嫔夫人的谈话,才知道,原来赵国皇帝点名要我和亲,甚至开出了愿意归还所破六座城池的条件。
那一刻,我想起了父皇,自边关战乱,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鬓角生了白,仿佛一夜之间沧桑了数十年。
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
我对窗静思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去见了父皇,自请和亲。
父皇拿后宫不得干政的由头发了好大怒,我知道,他只是不想我去和亲,我也知道,不管赵玄璟出于什么目的,此行一别,我怕是再没命回来了。
父皇他不是我一个人的父皇,更是天下百姓的君父。
前朝支持我和亲的呼声越来越高,直到最后连父皇也没办法拒绝。
赵国派了使臣来接,临行前长公主姑姑偷偷塞给我一把匕首,她摸着我的脸说:“昭昭,性命远比虚名更重要。”
我知道姑姑的用意,她想让我逃,和亲路途遥远,士兵总有松懈的时候。
我收下了东西,朝姑姑行了一个跪拜大礼,“昭昭一日是大乾公主,一辈子都是大乾公主。”
我不能拿这么多送嫁随从的性命冒险,更不能拿边关千万黎民将士的性命冒险。
两个多月的风尘仆仆,终于赶在中秋节前到了赵国都城。
接亲的仪式隆重,十里红妆铺了一条长街。
当夜我被赵玄璟接入宫中。
我也曾和其他闺阁女儿一样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婚仪,幻想过夫君会是哪家俊秀儿郎。
眼前盖头被掀开的一刹那,我紧张地攥了攥手。
“昭昭。”
下巴被人勾住,我缓缓抬起头,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
一身大红喜服,以金线织就的龙纹盘踞在胸前腰间。
赵玄璟迎光而立,跳跃的烛火映照出一张俊逸非凡的脸,下颌棱角利落分明,剑眉星目,他生了一张比世上大多数男儿都好看的皮囊。
我抖了抖眼睫,害怕得垂下头。
空气一时有些静,衬得我肚子的咕叫声越发明显。
我捂住小腹,从晨起到现在,除了中午荼白喂我垫补的两块糕点,我粒米未进。
赵玄璟没有笑我,抬手召了下面的奴才传膳。
荼白进来帮我卸掉头顶繁重的珠冠玉饰。
我虽然饿,但念及异国他乡,身为公主该有的礼仪半点不落,吃得很是克制。
赵玄璟似是看出了我的不自然,挥退侍候的众人,边帮我布菜边说:“在我面前,你不必如此拘谨。”
我注意到他用的是我,而非帝王的自称朕。
我咬着筷尖,不敢看他,也不敢言语。
晚些时候荼白伺候我沐浴,我磨磨蹭蹭,头发都绞干了也不肯出。
“公主可是害怕?”
我拽着身上薄如蝉翼的襦裙,不知道是冷还是怕,牙齿都在打颤。
荼白红着眼睛劝我:“公主,且忍忍。”
我知道女子成亲总有这么一遭,道理我都懂,可一见到赵玄璟,我还是止不住害怕。
饮完合卺酒,剪发缠作一结,如此礼便成了。
侍奉的人鱼贯而出,偌大的房间顿时落针可闻。
“昭昭。”
他握住我的手,灼热的呼吸洒在颈窝,后背贴上正红色软衾的那一刻,我问他:“赵玄璟,你喜欢我吗?”
他说:“喜欢。”
我正想顺势同他商量可不可以推迟这种事,唇被堵住,他再没给我多说一句的机会。
出嫁前母后教我通人事的时候让我忍,来之后教习嬷嬷拿小册子给我讲解的时候让我忍,荼白也说忍忍就过去了。
于是,我捏着掌心,指甲用力到扣出血痕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忍一忍。
赵玄璟应当是发现了我的不正常,他问我:“是不是疼?”
我点头,眼泪控制不住掉下来。
他翻身下榻,进了净室。
被褥凌乱不堪,白帕上的落红格外刺眼。
我抱着被子,突然好想父皇母后。
没多久,赵玄璟从净室出来,身上染了凉。
他生得高大,光是站在那里就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昭昭,你不舒服可以告诉我。”他用拇指揩掉我的眼泪,又轻轻拍我的后背,温声说:“对不起,是我的错,别哭了好不好?”
我是哭累睡着的。
经此一事,我发现赵玄璟并不像我想的那样可怕。
担心我初来乍到不习惯这边的饮食,他特意找了大乾的厨子给我做菜,他会宽恕我的鲁莽不守规矩,也愿意花时间陪我玩闹。
他教我骑马,带我去京郊猎场看小兔子,夕阳沉落之际带我去河边抓鱼。
夜幕四合,天上的星子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地上的蛐蛐儿以歌附和。
我坐在赵玄璟身边,看他添柴加火,看他不时翻转那条烤得香喷喷的鱼。
“赵玄璟,你好像什么都会。”
我撑着脸看他,跳跃的火光映在他眼里,像苍穹下的繁星,格外好看。
他笑:“那你喜欢什么都会的赵玄璟吗?”
我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喜欢。”
谁会不喜欢能把鱼烤得外焦里嫩的人呢?
赵玄璟偏头瞧我,渐渐收敛了笑容,“当真?”
“当然是真的了。”我按住他的唇角往上挑,“赵玄璟,你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他握住我的手,朝我绽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也朝他笑。
那只鱼大半都进了我的肚子。
末了,我摸摸腰,又捏捏脸,问赵玄璟:“我最近是不是胖了许多?”
赵玄璟将我从头到尾认真打量了一遍,“好像是有点儿。”
什么嘛!
他可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匹夫!
我有些气他说我胖,在河边净手的时候想到了一个报复的坏点子。
我捧了一小掬清水,趁他不注意之际朝他后颈洒。
夏末的风凉丝丝的。
他吃惊回头,我得逞捧腹哈哈大笑。
让他说我胖!活该!
“昭、昭!”
他立马反应过来,我哪会待在原地任他捉弄,像个泥鳅一样躲他。
变故往往只在一瞬。
察觉到一抹冷光闪过的时候,我早已失去了应变的本能。
“昭昭!”
赵玄璟将我扑倒在地,大掌垫住我的后脑。
密密麻麻的箭矢射下来,赵玄璟抱着我滚了几圈躲到了一棵大树后。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他扶住我的肩膀,声音有些焦急。
我摇摇头,提醒道:“赵玄璟,你受伤了。”
他像是才注意到肩上的短箭,扫了一眼伤处,竟生拔掉箭镞,眉头都没皱一下。
“赵玄璟!”我担忧地看向他。
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赵玄璟捏了下我的手,伏在我耳畔用气音说:“躲好。”
话音方落,他躬身出了树荫。
天色暗沉,树叶又遮住了大半月光,我只能听到不远之外的打斗声,却瞧不清人影。
没多久,声响渐渐歇了。
我悄悄探身出去,蹑手蹑脚。
“赵玄璟?”
我不敢太大声,摸黑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赵……”
脚下猝不及防绊到什么东西,我失衡摔了一跤。
膝盖火辣辣地疼,我撑住地面慢慢坐起身,回头却正对上一具流血的尸体,那人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啊!”
我大骇,边叫边往后退。
“昭昭。”
后背贴上一堵温热,周身被熟悉的温度包裹。
是赵玄璟。
劫后余生般,我高悬起的心落回了实处。
“赵玄璟。”
我哭成了泪人。
“没事了。”
他拍着我的背安慰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压在我身上的力道越来越重,我这才发现他左肩处的伤口还没处理,有黑色的血不停往外冒。
黑色的血……刚才的箭上有毒!
“赵玄璟!”
他迷迷糊糊,像是要睡过去的样子。
我抹了一把眼泪,架住他的胳膊,“赵玄璟,你别睡,我害怕,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他的呼吸很重,喷在耳侧像点着火,灼烫异常。
“昭昭……往南走,去找禁军统领陆桓,这些刺客肯定不止一批,别管我,跑出去……”
他气短声音也虚,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
“赵玄璟,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这话既是安慰重伤的他,也是安慰我自己。
夜间的山路没有那么好走,沿途的荆条枝杈划伤了我的胳膊和腿。
我顾不上那么多,听赵玄璟的话一直往南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几乎是精疲力尽之际,我发现了一个小山洞。
像随风雨侵蚀而自然形成的岩洞。
我架着赵玄璟躲进去,他面色惨白,进气长出气短,整个人虚弱不堪。
洞里温度过低,我捡了些枯枝败叶,从赵玄璟腰间摸出火种。
火的燃烧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寒冷。
赵玄璟肩上的伤口还在往外冒血,深黑色的血,看起来格外骇人。
我依稀记得小时候有次春猎不慎被毒蛇咬伤,有个小郎君帮我吸出了毒。
我不知道这法子对中箭毒的伤口有没有用,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拉开了赵玄璟的衣衫。
“昭昭。”
大概是我太用力弄疼了他,赵玄璟昏迷中哼叫了两声。
毒血被清得差不多了,我重新整理好他的衣裳。
赵玄璟突然握住我的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攥得我指骨生疼。
“……冷。”
他阖着眼,像是醒了,又像是没醒,眼睫不住地抖,唇瓣发白。
我把外衫脱掉罩在他身上,又把火堆挪近些,问:“还冷吗?”
他没说话,牙齿打着颤,一个劲儿收紧放在我后腰处的手臂,似乎是把我当成了可以取暖的热源。
他身上冰凉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传给我,仿佛置身于寒冬腊月的冰窟中,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侵袭四肢百骸。
身上又疼又冷,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推开赵玄璟。
他只剩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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