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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第二章
翌日,我是被下面人进来进出的窸窣声吵醒的。
“荼白,外面在干什么?”我困极了,眯着眼睛把床帐掀开一角,还没看清什么情况,就听有人说:“都下去吧。”
声响终于歇了,我身子一歪,架不住浓郁的困倦,又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梅染伺候我起床梳洗,我惊诧地发现矮桌上摆满了各色花灯和新奇玩意儿,都是昨晚没能拿回来的东西。
“赵玄璟来过了?”
“回娘娘,陛下昨夜歇在这里。”
忆起昨晚,我的脸不觉热了几分,又不想被梅染看出异样,便拿起花灯装作观赏的样子挡住,又问:“那……赵玄璟什么时候走的?”
“陛下是卯时早朝离开的,体恤娘娘辛苦,特意吩咐了奴才们不要打扰娘娘休息。”
“体恤我辛苦?”我放下花灯,皱起眉,“他当真这样说的?”
梅染将头低了又低,轻应一声:“是。”
这个死赵玄璟,臭赵玄璟!竟然说这样的话让我在下人面前丢脸!
我正在心里骂他骂得起劲儿,肚子突然传出咕噜噜的声响。
“娘娘,奴婢为娘娘传膳吧。”
我双手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嘱咐道:“快一点。”
未央宫有小厨房,底下的人又早早准备好了膳食,待梅染一声传唤,流水一般的席面端了进来。
我饿极了,一时也顾不上太多礼仪。
吃饱喝足后,梅染伺候我净口。
“娘娘可要出去走走消消食?”梅染说:“近来御花园的花开得极好。”
我眨巴了两下眼,歪头问:“那有蝴蝶吗?”
梅染给我递帕子的动作一顿,“许是……有的。”
提起这个我兴致可就大了。
梅染果真没骗我,御花园里花开正盛,蝴蝶也多。
我拎了捕网穿梭在花丛中,梅染捧着一盏琉璃瓶亦步亦趋跟着。
“何人如此喧闹?还不快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身后冷不丁一道呵斥,吓跑了我即将到手的第五只蝴蝶。
“娘娘,是太后娘娘。”
梅染小幅度扯我的衣袖。
好吧,赵玄璟的母亲,这个面子我还是要给的。
我放下捕网,规规矩矩朝她行礼,视线却忍不住往上飘。
这个太后……看起来好生雍容华贵,但这张脸……似乎不怎么和赵玄璟相像。
“听闻皇后生了头疾,怎么不在未央宫静心将养,反倒跑出来了?”
“回母后,太医说适当走动有益于病情恢复,特嘱咐儿臣不要常闷在宫里。”
“母后?”太后嘲讽似的笑了下,“没想到生个病倒叫你性子温驯不少。”
啊……我原来是不叫她母后的吗?
“也难为你了。”太后闲庭信步,缓声说:“想来你兄弟姐妹众多,到头来最有福气的还是你,他们可是……”
“太后!”
赵玄璟突如其来的一声厉呵吓得太监婢女跪了一地。
他一身明黄朝服,薄唇紧抿,眉宇显出冷厉之色,显然是怒极的模样。
原来……赵玄璟跟他母亲的关系并不怎么融洽吗?
“外头风大,送皇后回宫!”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梅染颤巍巍地扶我起身。
直到走远,我才悄声问梅染:“赵玄璟跟当今太后可是亲生母子?”
梅染四处观望了下,朝我摇摇头,低声说:“陛下是先舒妃所出,当今太后是先帝的皇后。”
哦,原是因为祖宗礼制没办法追封生母为太后,还要受其约束日日供奉嫡母。
“那……太后可有亲生子?”
“原有一位七皇子,奈何久病缠塌,弱冠之年薨了。”
啊……这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后提到的缘故,午憩的时候我做了个噩梦,梦里我的那些个兄弟姐妹皆枉死,冤啼不止。
梦醒后我吓了一身冷汗,梅染听到动静连忙进来查看。
“娘娘可是魇着了?”
梦里的场景太过真实,以至于我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那股子血腥味,久久不散。
喉间一阵反胃,我忍不住撑着床榻干呕起来。
“娘娘,娘娘……”
梅染忙倒了一杯温茶,边帮我顺气边说:“娘娘喝点儿茶缓缓。”
我连灌了三盏温茶才勉强压下那股子恶心劲儿。
“梅染,伺候我笔墨。”
我心里有点儿慌,生怕这个梦是在预示什么,想跟父皇母后寄封家书。
一封信我写了整整一个时辰,问了父皇母后康健,问了皇兄皇嫂,问了我的长公主姑姑,还问了我京中好友江芙……
哦,差点儿忘了梁宣哥哥,不知他如今娶亲没有,新娘子是哪家姑娘?
考虑到我与梁宣的关系着实尴尬,我没好意思多问,怕他的夫人知道醋酸,便在信末浅浅提了一句问梁宣兄安。
写好信,用火漆密封,我把东西交给了梅染,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要交给驿站管事的人,省得下面的人不重视把我的信给弄丢了。
梅染得了命令出门,我觉得无聊,换了身衣服去御书房寻赵玄璟。
御书房的看门太监拦住了我,说赵玄璟在处理公务,暂时不能见我。
“可是有朝臣在里面?”
太监摇摇头,说:“陛下公务繁忙,外头风大,娘娘还是回吧。”
连一句通传都没有就想把我打发走?
从前我做公主的时候尚且能像出入无人之境一般进父皇的御书房,没道理嫁人后越活越回去了。
他不让我进,我偏要进,我倒要看看赵玄璟究竟在忙什么,连见我一面的功夫都没有。
“娘娘,没有陛下召令,您不能擅闯!”
太监焦急的规劝声被我远远甩在后面。
中堂宽敞,赵玄璟端坐在拓有政通人和四个大字的牌匾之下,案上堆满了高高的奏折。
“陛下,请陛下恕罪。”
拦我的太监进门后径直跪地谢罪,赵玄璟连看奏折的姿势都没变,沉声道:“出去吧。”
身后的大门被重新合上,我没动,看看赵玄璟,又把视线转向一旁低眉垂颈的梅染,“你不是去给我送信了吗?”
“没有朕的旨意,哪个驿卒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通信旁国?”
他这话像羞辱,我是嫁给了他,成了他的皇后,可我也有母家,寻常民间女子出嫁尚且还能回门看望父母,没道理我就要与自己的家国一刀两断。
“原来皇后印玺竟是连一封信都送不出去。”
“啪——”赵玄璟摔了毛笔,黑墨在奏折上溅出一道脏污。
“出去!”
这话他是对着我说的,动的却是梅染,她朝我深福一礼,慢慢退了出去。
偌大的书房只余我们两个。
气氛剑拔弩张。
“皇后这么想送信出去,这里面话的到底是家书?还是私情?!”赵玄璟捏着我的信,封口的印章有明显破坏的痕迹。
“你看我的信?!”
怒火上涌,我从来没这么气过,他凭什么私拆我写给家里的信?!
“赵玄璟!你太过分了!”
我去夺他手中的信笺,他却仗着身高手长的优势,压住我的肩膀把我按进龙椅里。
“问梁宣兄安?”他掐着我的脸,额角青筋暴起,“李昭昭,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我的妻!”
我是被娇养长大的,记忆里父皇对我大声说话都没几次,赵玄璟他凭什么敢掐我?!
“若不是你强娶,父皇怎会舍得我远嫁?!若不是你,我早就是梁宣哥哥的妻子了!”
他掐得我脸颊生疼,几乎丧失了知觉。
我用力掰他的手,强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要回家!我不要和亲了!
“陛下!请陛下恕罪!看在娘娘大病初愈的份儿上,还请陛下宽恕娘娘!”
是梅染的声音。
赵玄璟当真是厌恶极我了,刚好,我也不喜欢他!
他一松开我,我就抓了案上的砚台朝他脑袋上砸。
“娘娘!”
梅染吓得不轻。
她怕赵玄璟,我可不怕,大不了就是把那六座城的聘礼归还给他!这亲我不结了!
我向来说到做到,回去就让梅染替我收拾包裹,只是没想到赵玄璟动作更快,他调动禁军把我的未央宫给围了。
混蛋赵玄璟!
我气急之下砸了宫里一切能砸的东西。
太监婢女在屋外跪了一片。
我发泄累了就倒在床上哭,哭着哭着就昏睡了过去。
我又回到了那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我逃出了皇宫。
梁宣哥哥背着我,细雨在飘,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
“昭昭,坚持住,我们马上就要到家了。”
眼前的一切像蒙了一层缥缈的雾,我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浑身发热,口干舌燥,像搁浅在岸滩缺水濒死的鱼。
“回家,梁宣哥哥,我要回家。”
梦中的场景变幻莫测,眨眼间,天地颠倒。
我被人拽着在夜间林中跑,沙尘飞扬,沿途枝杈划伤了我的脸。
“……荼白?”
前面的人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却是赵玄璟的脸。
极度惊恐之下,我尖叫出声,醒来发现自己在未央宫。
“昭昭。”
面前突然映现出赵玄璟的脸。
“啊——”
我控制不住骨子里的恐惧,抱着膝盖往床榻深处缩。
“娘娘,您做噩梦了。”
眼前人又变成了梅染,她轻拍我的后背,绞了湿帕替我擦额角的汗。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害怕,浑身都在发抖。
太医上前给我把脉,我不想让他们碰我,一个劲儿往梅染身后躲。
这动作似乎惹恼了赵玄璟,他扯住我的手强行把我拽了出来。
他粗鲁至极,捏红了我的手腕。
梅染别开眼,不敢说话,太医也放缓了呼吸。
屋里乌泱泱跪了一群人,可那么多人,没一个敢违逆赵玄璟。
我突然好想回家,想父皇母后,想皇兄皇嫂,想长公主姑姑……
我紧咬住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太医说我只是受了惊吓,好生休息,并无大碍。
即便如此,赵玄璟还是命人端了一碗乌黑冲鼻的汤药。
我不想喝,唇抿得紧紧的。
“昭昭,听话,别逼我灌你。”
我没办法,喝下了药。
“昭昭,我都是为你好。”他伸手帮我整理压乱的发丝,明明是极温柔的语气,我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赵玄璟。
那天之后,他把我禁足在未央宫,每日一碗苦兮兮的汤药。
不知道是不是药物作用,我再没做过噩梦,渐渐地,赵玄璟撤了守卫的禁军。
我可以出门了。
梅染告诉我御花园的秋菊开了,问我要不要去捉蝴蝶。
我摇摇头,没告诉她捉蝴蝶的游戏其实是荼白最喜欢的,如今荼白不在,我也不想再玩了。
汤药的苦让我渐渐失去了品尝美食的乐趣,吃什么都觉得一样,恶心想吐。
这日,下面的人同往常一样端上来一碗药。
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我的肠胃止不住翻滚。
“没有蜜饯我不喝。”
梅染正帮我梳妆,闻言立马放下梳子,我按住她的手,隔着镜子瞪着里面跪拜在地的送药太监。
“奴才这就去给娘娘拿蜜饯。”
太监一走,我忙把药倒进了窗台的盆栽里,待他回来,又拿起药碗递到唇边装作刚喝完的模样。
他没起疑,领了空碗退下。
就这样,我倒了近半个月的药。
只是不吃药也有不吃药的坏处,我又开始做噩梦了。
时而梦到皇兄战死沙场,时而梦到荼白葬身火海……总之都不是什么好梦,每次也都是一身惊汗醒来。
这天赵玄璟陪我用晚膳,许是我脂粉上得淡了,没遮好眼底青黑,他问我:“最近几日没休息好?”
我咬了下唇,低声回:“没有。”
庆幸的是他没再多问。
晚间,他比我先一步沐浴完,待我绞干头发出了净室,却见赵玄璟长身立在窗前,月光如霜,洒了他一肩膀。
他单手捻着窗台上的那盆早已枯萎的绿植,见我出来,问:“昭昭还记得这株盆栽的来历吗?”
我咽了咽口水,摇头。
他却笑了,声音很轻:“这是你嫁予我的第一个生辰日,我送你的生辰礼。”
有那么一瞬,我怀疑赵玄璟早就知道了我倒药的事。
“昭昭怎么了?不舒服吗?”他摸着我的脸,露出一副心疼的神色,“脸都白了。”
我的心在打鼓,忍不住后退一步。
“昭昭。”他游移在颈间的触感像毒蛇爬过,我转身想逃,他却先一步看破我的意图,拦腰抱住我。
“前朝大臣们每天都在问朕要皇嗣,你说……朕该如他们的意吗?”
喷洒在后颈的气息热到滚烫,我死抓着他的手臂,害怕得牙齿都在打颤,“赵玄璟,你开选秀,他们要的是从自家女儿肚子里爬出来的皇嗣。”
后颈传来牙齿撕咬的刺痛,我听到他闷声闷气说:“我的昭昭可真是聪明。”
赵玄璟最终还是得逞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似是听到他在我耳边轻声说:“既然昭昭不想喝药,那我们就找个不喝药的法子。”
那天之后,赵玄璟果真没再让人给我送药了。
可我更怕了。
我怕见到他,怕怀上他的孩子。
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更不敢想象过去三年我过得又是什么日子。
赵玄璟他就是个疯子!
指不定我失忆就是他搞出来的鬼!
我想回家……
“娘娘,别哭了,伤了眼睛就不好了。”
梅染越擦我哭得越凶。
“我想回家,我要回家。”
“娘娘,这就是娘娘的家。”
“不是的。”我摇头,语句破碎不成调,“这是赵玄璟的家,不是我的家。”
晚间的时候赵玄璟又来了。
跟过去几日一样的开场,他挥退众人,我害怕得不住往床榻深处缩,直到退无可退。
“昭昭。”他在床边坐下,轻而易举捞住我的脚踝,我心惊胆战,拼命挣扎,踝上的金链也哗啦啦地响。
我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哭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哭得太凶,影响了赵玄璟的胃口,他这晚并没有碰我,还把锁我的脚链给打开了。
我们过了一段相安无事的日子。
这夜,我睡得昏沉,鼻尖隐约嗅到烧东西的焦糊味,耳边也充斥着乱糟糟的吵嚷。
一片兵荒马乱中,我醒了,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火海之中。
空气温度灼得人皮肤生疼,周遭是燃烧的烈焰,不时有断梁砸下。
“赵玄璟!”
烟雾呛进肺里,我剧烈咳嗽起来,疼得肩膀都在抖。
赵玄璟去哪儿了?他怎么还不来救我!
四周都是火和烟,我看不清出去的路,也没办法出去,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可我还没回家,还没见到父皇母后,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下雨天父皇的膝盖还会不会痛,冷冬节令母后还会不会咳嗽……
我迷迷糊糊想了很多,我记得大理寺少卿幼女江芙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养了一只三花猫,哦,还有梁宣哥哥,他是我皇兄的伴读,也曾是我驸马的内定人选,他说等我们成婚后也在院里养一只狸猫。
“昭昭!”
我迷迷糊糊好像听到了赵玄璟的声音,可没等我见到他人,后脑传来一阵钝痛。
一刹那,某些陌生又熟悉的碎片从我脑海中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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