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与锦鲤争高下

作者:吹尽繁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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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女


      天阴,下雨,冷风肆意吹走人身上的暖意,竹离裹紧身上的雨披,十分不痛快地往凝冬宫走,今日本是闲坐吃酒的好时候,宋青雨非要她过去请平安脉,明明身强力壮,还能不平安了?
      算了。上回,在梦境中给宋青雨喝孟婆汤这事已经过去许久,为免意外,竹离把新研制的忘情香点了,又将精巧的小香炉挂在了腰间,只要宋青雨连续闻上一刻钟便足够,十年之内,宋青雨绝无可能再记起白无双一丝一毫。
      到凝冬宫时,雨竟然停了,竹离叹着气把雨披交给铃兰:“铃兰,你说这雨是不是和人作对,我一进屋子它就不下了。”
      铃兰捂嘴笑,塞给她一块桂花糕,随后催促:“快进去吧,陛下在等您,刚和公主吵了一架,不痛快着呢,万事小心。”
      “我就不该来。”竹离小声嘀咕,站在原地不想动,接着龚荣出来催逼,也没办法,只好往里走,苦笑:“龚嬷嬷,我上次被杖责留的伤都还没好,陛下今日不会发疯吧,害怕极了。”
      龚荣板着脸说:“竹院正,不要太放肆,自求多福。”
      “诶,我好惨。”竹离幽怨,再不愿意还是走到了宋青雨跟前:“陛下好兴致,雨时饮酒,既能暖身又可遣怀,陛下真乃雅客。”
      宋青雨看她一眼,神色不明地灌了一壶酒,吩咐其他人都走之后,她问:“你那香炉里燃的是什么香,闻得朕头晕,给朕灭了。”
      “回陛下,这是治疗头疼的药香,比不得龙涎香悦鼻,但缓解头疼确有奇效,陛下且忍一刻钟。”竹离也没骗人,忘情之后,如何还会为他人忧心头疼,这香怎么不是治疗头疾的良药。
      宋青雨怀疑地盯着那香炉,莫名有将其砸碎的冲动,却在一阵强过一阵的眩晕之中,卸了怒气,只余茫然,她握着手里的酒壶,惶惶不安,似乎正在失去极其重要的东西,可她明明是皇帝,坐拥天下,有男宠,有女儿,有忠心的文臣武将,她失去的又能是什么呢?
      “陛下醉了,不如睡一觉吧。”竹离缓步走近,轻柔地开口,取走她依赖的酒壶,将香炉放下,让袅袅清香静静地将她缠绕,哄慰道:“陛下,什么都不要想,做个好梦。”
      “……竹离,你是不是恨朕总是罚你?其实朕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厌恨你,明明你才德过人,可堪重用,但朕却总是莫名地厌恨于你……其实,朕也信任你,除去冷雀,龚荣和钟沅,朕最相信的人就是你,真没想到,这么些年,唯有你从来都只说真话,朕厌恨你可真是没道理,日后,朕不会再找借口罚你了……”宋青雨喃喃,话音几是捏碎在唇齿间,可偏偏竹离耳力奇好,每个字句都听得清楚。
      竹离心上一颤,忍不住低头看着这个迷醉于忘情香的帝王,幼年坎坷,受尽屈辱,九死一生,之后争权,步步谨慎,如履薄冰,行至今日,再怎么说不易也是应当,但她从来没抱怨过,不自哀自怜,而是壮志凌云,不荒唐暴虐,而是勤政爱民,她真的是一个强者,也真的是一个难得的好皇帝,可她,仍旧留不住白无双,为心爱之人,终日悲郁。
      若说厌恨,宋青雨对自己已经不只是厌恨,还有欣赏和信任,反观自己,又何尝不是,她仍旧恨她为迅速达到目的而杀死无辜之人,可她亦钦佩她的强大和睿智。
      “宋青雨,抱歉了。”
      待她沉睡,竹离拿起掉在织花地毯上的金钗,探进香炉,轻轻拨动那香,不时添一枚忘情丹进去烧,细碎的火光不紧不慢地卷过,灰烬一层层叠起,宋青雨的眉头终是舒展,忘记之后,再醒来的她又会是那个无坚不摧的帝王了。
      终是求不得。
      竹离叹息,若铭记,更是痛苦,不如就此忘忧。
      雨不知何时又下起来,风声急狂,水幕倾斜,竹离把香灰倒进暴雨里,任一切痕迹被冲刷,又用棉巾拭净香炉,想了想,为宋青雨点上龙涎香,一如往常。
      “什么时辰了?”宋青雨醒来,声音微哑,不断地揉着太阳穴:“龚荣,朕头疼,去太医院把竹离叫来。”
      竹离从昏昏欲睡中惊醒,忙道:“陛下,戌时了,您都睡迷了,臣一直都在这里,还等着为您请平安脉。”
      “竹离?”宋青雨叫了她一声,又冷着脸说:“看见你就烦,给朕滚。”“……是。”刚走了没几步,又听见她说:“滚回来,朕有事问你。”
      竹离转身,好脾气地笑:“陛下请讲。”
      “公主不愿当太女,你可有办法?”宋青雨幽幽问,不许她糊弄了事,又补了一句:“没办法就杖责八百。”
      竹离怒,方才因为忘情香生出的愧疚顿消,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陛下真是看得起臣,您都搞不定公主,臣又能有什么办法。”
      “那你再想想?”宋青雨嗤笑,“一面受鞭一面想,两百鞭的时间可够你想了?”
      这疯狗,不气,不气,竹离勉强笑道:“不必了,臣已经想到一个办法,公主一向纯孝,若是为了陛下,又有什么事做不了。”
      “哦?说来听听。”宋青雨挑眉,竹离凑上前,小声把计划讲了一遍,见她点头:“若没用,你知道自己的下场。”
      “陛下,若有用,臣想求个官职,不高,潜河县知县而已。”竹离趁机道,等宋敏成了太女,皇宫这滩浑水她是再也不想趟了。
      “怎么,想通了,不再窝在太医院而是想去外边鱼肉百姓了?”宋青雨取笑,不太信她真要去,何况她想去,也得看斯云霆愿不愿意放人。
      “陛下误解了臣,臣不过是想去做些事情,终日安坐繁华,未免虚度了光阴。”竹离谨慎道,希望没得罪宋青雨。
      宋青雨冷哼:“朕往日倒没瞧出来你还有这番高义,等事成再议。”
      “谢陛下。”
      *
      第二日,春霭宫,宋青雨微恙,面容疲累道:“敬王,景荣郡主遇刺一事可是与你有关。”藏在屏风后的宋敏心中紧张,她想到孤身去刺杀景荣姐姐的萧凌,若景荣姐姐没事,那萧凌怎样了。
      敬王宋岩皱眉,并不承认:“那刺客已经伏诛,没有证据,景荣丫头怎能此般冤污本王,还请陛下明察。”反正死无对证,要查便查,只是景荣那妮子太过警惕,白白折了他一颗暗棋。
      “敬王,朕还未离京,劝你收敛些,当朕真的不敢杀你吗?”宋青雨怒道,强忍着咳嗽,看起来不舒服极了,暗处的宋敏一边为萧凌担忧,一边心疼生病的母亲,整个人都焦躁不安。
      敬王却不敬道:“陛下,天下如鹿,皇权无姓,向来是能者居之,强者赢之,何况本王亦是姓宋,一切都是顺理成章。与其任您把江山交到宋敏那傻子手里,还不如是本王,若实在瞧不上本王,陛下可肯立宋霄为太子?如此,我宋家的江山方算稳妥。”
      宋青雨冷笑,大怒:“朕还没死,敬王倒谋算得深远,你可知,朕今日便可杀你。”
      敬王大笑,咄咄逼人:“陛下是皇帝,自然说什么是什么,但本王也不得不提醒陛下一句,宋无迹在边境经营多年,他与宋霄情同手足,本王的王妃出自楼家,楼将军与本王密不可分,若陛下当真一意孤行,本王死不足惜,就是可惜百姓要受苦了,山河破碎,生灵涂炭,陛下于心何忍?”
      “敬王,你威胁朕?”宋青雨怒极,病却忽地沉重,引出了剧烈的咳嗽,宋敏在屏风后看得胆战心惊,生怕她将自己气死,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了,连忙走出来,又是帮她顺气又是为她递茶,低声问:“陛下,可好些了?”
      “朕无事,你退下。”宋青雨脸色苍白,呵斥亦是无力:“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你的幽夏宫去。”宋敏不听,也不动,默默站在她身侧,好像要帮着她一起对付敬王。
      今日,若不是竹离请她到春霭宫来帮忙找一卷书,又刚好撞上陛下召见敬王,她只能悄悄藏去屏风后面,她还不知道原来敬王如此嚣张,逼得陛下也如此无力。
      敬王盯上宋敏,毫无尊重可言地打量过后,笑道:“陛下,公主生得好颜色,今年要是北狄再来求和,不如就答应吧,送公主去和亲,苦了她一个,免去争战之苦,也免得损兵折将,多好呀。”
      宋敏生出一股惧意,北狄人凶残,待自己的妻女也似奴隶,如何会珍惜一个他国女子,敬王这是要她死,在极度的寒冷和悲凉中,宋敏突然明白,她是公主,当年欣毓郡主因为不愿和亲,投井而亡,若她永远只是个柔弱无依的公主,真到了她被逼和亲的那一天,她亦只好是自戕了事。
      不,何止。
      敬王如今便敢如此嚣张,这江山易主之后,陛下,她的母亲必死无疑,接着,龚荣、竹离、冷雀、钟沅、明贵、斯云霆、刘恕、张如玉等人也会死,再接着,萧凌、冷鹤、秋尧他们,也都会任人宰割。
      宋敏想着想着,几欲流泪,又生生忍住,她不能哭,不能再逃避,也不能再软弱,于是,她挺直背脊,站在宋青雨面前,厉声道:“敬王,你狼子野心,若敢妄动,便是乱臣贼子,无迹叔叔绝不会放过你,楼云殊将军亦不可能助纣为虐,你所言种种,无非黄粱一梦,害人害己!本宫劝你悬崖勒马,此时认罪,陛下尚能放你一条生路。”
      嗬,竟还能看见宋敏如此出息的模样,宋青雨差点笑出来,真是被竹离猜中,有了压力人才会成长。
      “这里没有公主说话的余地,还请公主尽快离去。”敬王冷言,转而对宋青雨说:“陛下,本王方才都是肺腑之言,还请陛下圆了本王夙愿。”
      “是吗?”宋青雨极勉强地站起身,宋敏连忙扶她,她们走到书案前,阳光正好带着微风进来,令人神情一舒,宋青雨笑问:“若朕不答应,敬王可是要逼宫了?杀了朕,好自己当皇帝。”言毕,她不住咳嗽,宋敏边照顾她边凶狠地瞪着敬王。
      敬王也不再掩藏,自绕去书案后坐了,赏着窗外花繁叶茂,鸟飞鱼跃的春景道:“宋青雨,本王忍耐得足够久了,这春霭宫是时候换主人了。本王不仅要逼宫,还要将你这篡夺皇权的林家妖女除掉,再由宋无迹替本王扫除冷家和明家两大障碍,之后,本王便会在这至高无上的宝座上,高枕无忧。”
      “高枕无忧?”宋青雨反问,哪里会有高枕无忧,若不常常忧患,时时警醒,她的帝位早已被夺,她亦不知身死几遍,敬王这个蠢货。
      没人再说话,室内一片寂静,光阴缓缓流逝,直到宋岩再忍不住慌张起来,他自问:“本王的兵马为何还没到?这不可能,事关生死,怎能迷路?”
      “不对,宋青雨你这个贱人,你一定暗中使了手段,好啊,就算本王做不了皇帝,本王也要杀了你!”宋岩绝望中突然暴起,拿了书案上的白玉镇纸便要砸死宋青雨。
      “不知死活。”
      宋青雨将宋敏推开,一脚踢上他的手腕,碎了骨头,又吩咐暗卫:“拿下。”宋岩被押去庭院中,宋青雨看向宋敏,平声问:“吓到了?”
      宋敏白着脸摇头,她,不能再怕。
      “怕也没关系,习惯了就自然不再怕了。”宋青雨拍拍她的肩膀,拿了一封信往外走,宋敏犹豫了一会儿,跟上去。
      被宋岩吃人的目光瞪着,宋青雨都想笑了,蠢而不自知亦是种本事,她便笑着说:“知道这是什么吗?是宋无迹的信,十万火急送来,专门提醒朕小心你。他只求了朕一件事,饶宋霄一命,朕答应了。至于楼家,为何要帮你,因为你的王妃姓楼?宋岩,你恐怕忘记了,你除了有王妃,还有四位侧妃七八个妾侍十多个外室,楼家难道要因为你这么多年轻慢冷落他家的千金而死心塌地帮你吗?宋霄都不争了,就你这脑子,居然敢与朕来争,可笑,可悲。”
      “楼云丽那个贱人,是她在害本王,本王一败涂地,都是她害的,还有宋无迹那个骗子,他以前明明说过遇事会帮本王的,啊,都怪他们,本王要杀了他们……”宋岩大哭着大骂,宋青雨听得厌烦:“把嘴堵上。”
      “冷鹤,去帮公主拿弓箭。”宋青雨淡淡吩咐,又道:“宋敏,谋逆是死罪,景荣或许无错,敬王今日却是该死。朕问你,豺狼虎豹扑来,欲要食人,你该如何?”
      宋敏眼里闪着水光,面上苍冷,她有一瞬间无措,可想到敬王对着生病的母亲步步紧逼,再想到今日若不是陛下赢了,会死数不清的人,她便在接过冷鹤递上来的弓箭时清醒起来,不,她不能再逃避下去。
      她攥紧手中的弓箭,在所有人都认为她要动手时,她突然说:“冷统领,把你配剑借我一用。”宋青雨点头,冷鹤自然将利剑抽出,双手奉上:“宝剑锋利,公主当心。”
      宋敏扔了弓箭,握稳那剑,一剑刺穿了宋岩的心脏,鲜血溅在她脸上:“陛下,豺狼虎豹扑来,欲要食人,孤该杀之。”
      “如此甚好。”宋青雨笑道,这样的宋敏才配是太女,也才能让她放心去老虎山修行。
      *
      三月中,失踪多日的敬王由人从灵水下游捞出,已溺亡多日,七日后,敬王世子辞官,携妻归隐。
      三月末,景荣郡主中毒毙命;同日,萧凌回了凝冬宫。
      四月初,宋敏受封太女,隔日,宋青雨往老虎山修道,只留下一道旨意,命太女于三月后登基。
      “母亲,非走不可吗?”宋敏握着那份圣旨,她已经能独自面对所有,但她仍想宋青雨留下来,她不想孤身一人。
      宋青雨没回答,只是对冷鹤说:“莫辜负了她。”冷雀亦道:“若敢让太女伤心,我们冷家就没你这个人。”
      “请陛下放心,爹也放心,我保证待敏儿好。”冷鹤郑重道,又忍不住说:“陛下,不只您要走,宋霄和钟大人都离开了,竹院正和斯大人也要去潜河县,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人,忽然冷清好多,真不习惯。”
      阿沅,宋青雨心中默念。
      她和冷雀一样,从来就是跟在自己身边的人,若不是嫁了宋霄,一定也还会陪自己去老虎山,若没有她,宋霄不会那么轻易放弃,宋青雨轻叹,林家养的丫鬟没有一个背主的,生母的丫鬟如此,养母的丫鬟如此,自己的丫鬟亦是如此,想着钟沅,又想着那个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的人,值此别离,忽而满腹惆怅,她唯有浅笑:“敏儿,今年事繁,却误了春闱,科举是大事,不能耽误,可另开恩科,朝堂上亦是该有新的人了。”
      “敏儿明白。”宋敏心里还压着一件事,但她不知该不该说,便问:“陛下,您离宫,为何独独带了一个伶人?可是因为他长得与女儿有两分相似,所以将他留在身边,当作念想。”
      “不过与女儿相似的人极多,无迹叔叔,宋霄哥哥,景荣姐姐,都是与女儿相似的人,但他们都姓宋。”宋敏停了停,见宋青雨盯着自己等待着后话,她便笑了:“陛下,有的人是不会被忘记的,您要记得,敏儿的爹爹姓白,只是他自己,不是其他任何相似之人。”竹离说过,爹爹死时,母亲受了太深的刺激,忘记了爹爹,所以那之后谁也不敢在母亲面前提起爹爹,但她想,宋青雨是不会忘记白无双的,那是刻骨铭心的爱人,所以这件事她必须告诉陛下,她的爹爹,姓白。
      宋青雨忽然头疼欲裂,却疯一般地大笑起来,癫狂道:“姓白,好啊,原来他姓白,他竟姓白!”很快,冷雀将她劈晕,揽在怀里,不客气道:“太女不必再送,臣与禁卫军定会护陛下周全。”
      宋敏皱眉:“冷雀,你……”她还想再说什么,冷鹤上前劝道:“太女,白公子已经逝去,陛下若能忘了,也是件好事,情深不寿,至少陛下如今还活得好好的,就算陛下不再记得,您还记着,就足够,莫再强求了。”
      “冷鹤,孤总是想起他,梦里他还是像曾经一样温柔,叮嘱我许多事,教会我许多东西,他是爹爹,但我再也见不着他了,陛下也把他忘了……”
      “我好想他。”宋敏靠着冷鹤的肩膀哭,“我替他生气,明明是陛下非要把他困在宫中,误了他半生,他甚至死在了火里,可陛下转头就把他忘了,像忘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且陛下不时恩宠旁人,他的死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影响,陛下多冷硬的心肠啊,我替他不值得,他真不该遇上她……”
      “他们都不要我了。”
      冷鹤僵住,最终还是抱住她:“太女,臣会一直在你身边。”
      “真的吗?”宋敏泪眼朦胧地问,他郑重地答道:“是的,永远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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