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与锦鲤争高下

　　一阵冷风刮骨而过，竹离打着抖醒来，低声骂：“冷死，什么鬼天气。”顺手揪下爬到肩膀的老鼠丢远，几脚赶开那些恼人的蟑螂，她才有心思去观察周围，奇了，怎么醉酒醒后是在牢狱，按理今日放榜，她该欢欢喜喜地继续饮酒庆祝。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不会是宋青雨真的听不得士子骂她，所以我就被下狱，也不知道要关多久。竹离忧愁地摇摇头，转而踢着牢房栏杆呼唤狱卒：“有人没有，有人没有！”
　　一个满脸横肉，高大威猛的挎刀侍卫走进来，不耐烦道：“叫什么，闹什么，懂不懂点规矩，想挨鞭子你就继续叫，我看今日打死了你又算得什么。”
　　竹离被吓到，小心翼翼问：“兄弟平日里做什么的呀？怎么戾气那么重？”
　　“也就打人杀人。”挎刀侍卫恶狠狠道，“再出声割了你的舌头，反正宫里来的命令是用遍刑罚再将你问斩，先动什么刑自然是我说了算，你也不必着急，午后我们便会招呼你了。”
　　害怕，竹离便从衣裳暗袋里摸银子递出去：“大哥当差辛苦，一点心意，拿去买酒喝。”
　　“可以。”挎刀一笑，“你说你都到殿试了，何苦作弊，惹怒了陛下，不但科举无望，命也送了，多不值当。”
　　我怎么不知道我作弊了？竹离想哭，谁传的谣言：“大哥，我真没有，我是冤枉的，我是无辜的。”她想着又递出去一份银子，这鬼地方，舍得银子才能舒坦点。
　　挎刀再次收下银子，很满意她：“女书生，我就告诉你吧，刚进来的十个有九个都喊冤，可最后能完完整整，清清白白出去的，一百个里也难得一个，你还是认了命吧。放心，冲着和你投缘，午后上刑，随遍轻轻地给你打几鞭子也就交差了。”
　　“多谢大哥照应。”竹离含泪道，又自觉地递银子。
　　挎刀笑眯眯地离开，竹离也安静地坐下等人来，刘恕不来，斯云霆也总要来的，希望他带点桂花糕来，要是能再有两本书就更好了，闲待着无聊，又容易胡思乱想，还是看书比较好。
　　这光影看着，到正午了，竹离心一悬，不会到最后，斯云霆和刘恕一个也赶不过来救命吧，真是要命，那挎刀说的轻轻打几鞭子，到底是几鞭子啊，害怕，想想都疼。
　　正慌乱，不远处忽然传来声音：“斯大人，里边请，您要看的人就在第五个牢房。”
　　“多谢。”竹离清楚地看见斯云霆给挎刀赏的是一锭金子，果然，我想结拜的弟弟，哦不，哥哥，真的比我财大气粗。
　　“斯云霆，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竹离挥手道，“你都来了，我是不是今日便能出去了？所以我殿试到底是个什么名次？”
　　斯云霆脚步一滞，她的想法怎么总是如此美好，挎刀一愣，看傻子似的看了竹离几眼，告退：“斯大人慢慢来，不超过一个时辰都没问题。”
　　“有劳。”再一锭金子递出去，挎刀咧着嘴离开。
　　“你什么都没吃？都饿瘦了。”斯云霆心疼道，推开已被打开的牢房木门，把带来的菜肴糕点都摆好，又倒酒倒茶，热气混着香味蒸腾起来，竹离觉得饿了，就边吃边解释：“我进来还没一日呢，没瘦，就是喝醉了睡得沉，起来迟了没赶上牢里的早饭，现在你送午饭来刚好。”
　　“还说没瘦，看着人都憔悴了，有没有哪里难受？”斯云霆把带来的书卷，积木，九连环，暗器，毒药和丹药都给她收拾在一旁，又给她藏了一袋金子在草席底下：“这里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过会儿我再去打点一番，让人送些东西过来，你若是缺什么只管问刚才那人要，有我在，他不敢不给的。”
　　对面十多间牢房的人都巴在栏杆上看他们，左右邻着隔着再隔着再再隔着的狱友也尽力靠近围观，总之，所有能看见他们的眼睛都在看他们，这死寂的牢狱多久没闻过这么香的饮食了，这落寞的牢狱多久没有这么鲜活有趣的人了。
　　竹离尴尬起来，就躲去角落，斯云霆安抚地摸摸她的脑袋，道：“不必紧张，他们就是无聊了。”
　　转头又对着众人抱拳道：“诸位，见者有份，正是吃饭的时辰，便将就着一起用些吧。”
　　“多谢，多谢。”“多谢。”“多谢！”
　　“桃儿杏儿，去把东西分给他们。”斯云霆高声吩咐，竹离这才发现桃儿和杏儿都候在不远处，她惊讶：“她们怎么也来了？这里好像不是你家吧，你这么嚣张被旁人知晓了会不会不好。”
　　“这里气味难闻，我怕你住不惯，特地让家中丫鬟仆妇来帮整个牢狱做清扫，我也没做坏事，那些狱卒既能多得些银子又能省事，谁会看不过去，日行一善也要被责怪，那这是什么世道？”斯云霆低声解释，又劝她再多吃块桂花糕：“真瘦了，想必是殿试累的。你且安心住着，不必惧怕，每到午后上刑，只教桃儿往你衣上泼些染布水糊弄过去也就是了。至于殿试结果你是不必再想，能留下性命已经不错。”
　　竹离的情绪低落下来，手里的荷叶茶也喝不下去了，低低说：“我写的哪一句是假话，夸赞她的就中状元，骂她不足的就下狱，她这样的人也配做皇帝？”
　　“你真话说得太直，普通人都受不了，何况她还是帝王。”
　　“可有些话总要人去说，所有人都作哑巴，那遭受不公的人，身处绝望的人，该怎么办，他们就因为弱小，就活该孤立无援吗？”
　　“你这是书生意气。”斯云霆淡淡道，但他知道她是对的。
　　“我不管，我就要说，我还要把婵婵的书卷从箱子里拿出来，印无数册给世人看，我就是要把我看不顺眼的都改了。”
　　“依你，都依你。”斯云霆笑着说，“只要别让恶人伤着自己，也别累到自己。”
　　我不怕痛苦和劳累，也不怕与恶人争斗，但，竹离惭愧道：“此次我任性，绝无后悔之意，只是必定累你和刘恕他们奔忙担忧了，等我出去就把我藏着的丹药都拿出来分给你们作答谢，你最先来看我，药方只给你。”
　　“我们帮你不为回报，只是想到，书生意气也难得，你和刘婵一样珍贵罢了。”斯云霆缓缓道，“无论多难，多危险，我都会在你身边，若到绝路，亦是如此。”
　　竹离极感动，发誓往后要待他更好，却连连摇头：“不要不要，我自己踩刀剑，没有还拉上你的道理，你好好活着，待你寿终我会接上你一起回月宫。”
　　“吃东西吧。”斯云霆没再多说，有的决定也不必多说。
　　*
　　怎么又是梦境，而且来得莫名其妙，根本不受控制。
　　竹离有一步没一步地走在山中，这地方她没来过，却有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她到了此处，会发生什么呢？她淡淡地笑起来，无论如何，没什么好怕的。
　　一点细小的声音出现，仿佛一滴水溅落泥土，沉沉的，又好像是锋锐的匕首无意间滑出一小截，冷冷的，然后她见到了与两头黑熊缠斗的殷雪，小心！熊掌差点将殷雪拍死，但好在殷雪险险地避开了。
　　竹离停止了几瞬的呼吸恢复，她急着上前，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接着，她看见不远处，出现了两个拉弓搭箭的猎人，一个对另一个说：“哥，那女的长得不赖，我们连熊带人一并抓走，卖个好价钱，这次出来也算不亏了。”
　　“好。”
　　羽箭飞至殷雪面前，好在被黑熊挡了一下，没有伤到她，但熊被激怒了，只以为她和猎人是一伙的，更疯狂残暴地攻击起来，殷雪招架得艰难，又一时逃不开，只能硬撑。
　　那两个猎人缩在草丛里等了等，又准备放暗箭，这时，一群狼聚集过来，不远不近地围住熊和殷雪，猎人窜上树，不敢再有动静。
　　竹离悄悄放松了一点，有狼群在，熊也不敢令自己受重伤，殷雪手里有锋利的柴刀，否则赢了殷雪，也可能死在狼群里。
　　“你想救她么？我可以帮你。”一个黑影从虚空中出现，幽幽道。
　　竹离皱眉，什么路数，藏头露尾的，肯定很丑，不想理，快离远点，再者说，危急归危急，两头黑熊两个猎人一群狼，也就给殷雪练练手，哪里会真的打不过。
　　黑影见她没反应，顿了顿，想到月宫猛火殿里成群集对的俊俏仙郎，忍住轻蔑，变作一位绝美公子，轻轻摇着纸扇道：“竹离，在下可以助你，任何事，救殷雪也好，杀宋青雨也罢。”
　　大致和心劫有关吧，这个梦境和襄钰诱她杀宋青雨的那个梦境神似，竹离微笑：“你这样还真是美丽，无论你想做什么，记得保持这张适合你的脸。”
　　“原来你在渡心劫，可是仙源所设？我亦能帮你顺利通过。”黑影继续道，控制着绝美的五官微微一笑，颇有繁华着锦，春风弄水的雍丽和魅惑。
　　竹离一惊，脱口道：“你会读心？”
　　黑影骄矜颔首，随即道：“我还会时空逆转，时间静止，空间开辟和隐藏，也会炼丹制药，打打杀杀，说起来会的太多了，所以，我可以帮你做成任何事。”
　　“那你是仙是魔？认识襄钰吗？接近我什么目的？对，还有你叫什么。”竹离兴趣大增，不知道她那些存了一千年的宝物们，可以从这位前辈这里换些什么。
　　“襄钰？他还不配结识我。”黑影傲然道，“我乃鬼界毕术，有感仙魔两界大难将至，若是两界同时倾覆，必然也会影响鬼界安宁，遂来看看你，毕竟仙源在你身上，我护着你也是应当。”
　　“为什么？”都说了是鬼界的隐世强者，还来守护仙源。
　　“我也记不清了，许是千万年前，还是亿万年前，我似乎也是个神仙，后来才去了鬼界，非要问为什么，那就是我乐意。”毕术甩着手中折扇，又化成一团黑影：“还是此般自在。殷雪有危险了。”
　　竹离忙趴在那无形的屏障上去看，黑熊，猎人和狼群都消失了，殷雪静静地站在阴森的深山中，手中的刀缓慢地滴落血滴，一种危机感袭来，掐住了竹离的心，真的会有危险。
　　她急得掉眼泪，喊道：“毕术，快帮殷雪，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别哭了，历灵劫哪有不危险的，她是在跟山灵斗呢，我们掺和进去，她是没危险了，那灵劫也失败了，看着就行。”毕术抱手道，还有闲心说教：“瞧瞧你，再瞧瞧殷雪，一样大的年岁，她单手可以打十个你，你羞愧否？”
　　竹离一擦眼泪，恶狠狠道：“见死不救，要是殷雪历劫失败，有何不测，我和你不共戴天。”接着，又十分心疼地看着殷雪杀山灵召来的毒蛇和野猪，边看着殷雪解决对手，又替她担心山灵的后手，这些普普通通的猎人野兽奈何不了殷雪，可车轮战始终是种消耗，并且不知道山灵还憋着什么坏。
　　“先前问她，要不要拜我为师，我可教她许多东西，危急时候也可保她性命，是她瞧不上，非要拒绝。”毕术也有点生气，就说出了之前的事，竹离一听，肯定地点点头：“原来殷雪拒绝你了，那我也拒绝，既然不能帮着救她，就离远些。”
　　毕术一时无语，但也不走，冷冷地看着殷雪与山灵缠斗。
　　“破！”细碎的声响后，冰面裂开，锁在其中的瘴气亦被清除，殷雪又站在了明朗的阳光之下，但很快，太阳越来越盛，草木枯萎，土地焦裂，灼人的热浪席卷而来，殷雪没去管与野兽生死相搏时留下的伤口，专心应付此地山灵，炎炎烈日既至，阳气太盛，便让风雪调和一番罢，殷雪低声道“隐”，随后于隐蔽的空间内召唤风雪，以确保山灵无法干扰她的召唤，一片一片的雪落下，越来越急，飘摇着，堆积着，灼热慢慢叫寒冷覆盖。
　　竹离轻轻松了口气，这山灵，不是殷雪的对手。
　　“哈哈，殷雪要赢了，此地山灵嘴都得气歪，活了三万多岁，竟是输在一个千岁的小丫头手上，不过她身怀魔脉，又是太阴的弟子，也寻常。”毕术抬手撤了竹离身前的屏障，最后道：“竹离，我虽更喜欢殷雪，可终究没有师徒缘分，你若想学什么，倒真可以向我学，不占你师父的名头也行，这片竹叶给你，有事尽可找我帮忙，走了。”
　　那竹叶长了眼睛似的落在竹离头顶，她不耐烦地揪下来扔出去，它转个旋又飞到她手心，她再次甩开，它却直接附在她后颈，成了一个小小的胎记，擦抹不去，她气笑，骂道：“和毕术一样讨厌。”
　　“竹离。”殷雪看见她站在那里，就瞬移过来，拉着她的手说：“你怎么来了？”
　　“不知道，顺着梦境走来就看到你了，还遇上一个叫毕术的，好像是个挺厉害的灵修，你怎样？来人间这些年，好不好？我真想你。”竹离紧紧地抱住她，“你知道吗，我竟然变成一只老虎，还瘸腿，然后自己炼丹才化作人形，不过我认识了许多朋友，他们很有趣，将来有机会我介绍给你认识。”
　　“嗯。”殷雪摸摸她的头，又捏捏她的脸：“看着是还不错，修炼如何？”
　　竹离心虚，近来的十几年，她心力都耗在科举上了，修炼都是看书累了才马马虎虎地练一练，灵力比较同龄的仙女肯定也落下不少，更何况是和殷雪比，于是她道：“殷雪，你还没说你过得怎样呢？”
　　殷雪随手化解了山灵默默而来的三次偷袭，逼得山灵不甘心地离去，她听出竹离偷懒了，便轻轻打了竹离的手背一下：“我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在修炼，借断肠草的根叶控制了方圆五万里的荒野后，顺利化为人形，与一切遇上来的妖魔鬼怪人打斗，慢慢的领悟了空间术，这应该是此行最大的收获了。”
　　空间术，这是很难的，竹离十分羡慕，又替她高兴：“真好。”
　　“所以你呢？”殷雪素面凝霜，不客气地问：“你来人间，学到什么，进步多少。”
　　“我……”我羞愧。竹离小声辩解：“我昨日没努力，今日也没努力，但我来日会努力的，你得相信我啊。”
　　殷雪这回真生气了，用了三分力气敲了她的手背两下：“不许走了，跟着我一起修行半年，养成习惯再离开。”
　　“不，不行，我在现实里还有事，不能一直待在梦境里。”竹离急切道。
　　殷雪却坚决道：“你是一个仙女，没有比修行更重要的事，给你一日回去交待一下，若不及时回来，以后也不必来见我。”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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