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与锦鲤争高下

作者:吹尽繁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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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杀


      小雨霏霏,寒凉一丝丝地浸透人的肌骨,许多赶着来捡钱的百姓都缩头藏手地看天象,不少人暗自嘀咕:“这女帝登基,咋还天阴下雨呢,莫不是……”
      “胡咧咧什么?能捡钱还堵不上你的嘴!”
      “也是,也是。”
      隐在人群中的宫女拿出纸笔,仔细地记下听到的一切:百姓谈论阴雨,有怀疑陛下非天选之意,另有百姓感念陛下撒钱。不久后,这些消息便会呈至帝王的书案,从官员府邸,各地州县,边境军营等诸个地方的消息,经过筛选之后也会进入皇宫,手眼遍布织就的网,是帝王决策的一部分倚仗。
      很快,宋青雨看完了迅速传来的消息,笑笑:“智者敏于变局之前,愚者惑于星象之后,虽是京城百姓,识见亦是有限,龚荣,你吩咐下去,城中书局学塾再添数倍,凡操此业者赋税减半。”
      “是,谨遵陛下吩咐。”
      “既然他们心底有疑惑,朕自当为百姓解惑,林太昭仪,找人假作朕的爱慕者为朕写一本小传,将朕的名字昭告天下,也好让天下人知道,今日下雨,并非是上天谴责朕,恰恰相反,是上天应朕之名为朕庆贺。”
      “妾即刻去办。”
      “至于这个不知死活,妄议皇家的刘婵,冷雀,你带一队禁卫军去,把与她群聚之人都杀干净,再将其杖毙。”
      “是。”
      “白无双,你过来,帮我梳头。”宋青雨慵懒地斜倚在妆镜前,随意地招招手,唤小狗似地把藏在角落的白无双叫出来,这个长得与宋无迹五六分相似的白家嫡幼子,虽然蠢笨无能到令人生厌,却胜在十分乖顺可爱,闲时逗乐倒也不错。
      白无双想破脑袋也没想到悄悄逃离皇宫的办法,现在又被叫了名字,只好收拾起不高兴,赶着去伺候那个女皇帝,生得美艳有什么用,又不是可以取乐的婢妾,反而是个倒要他小心翼翼去奉承着的掌权者,半月前,他自己还是十多二十个丫鬟围着伺候的大少爷呢,现在却不得不干起太监的活计来,他不情愿,又没办法,强忍着不高兴笑道:“陛下,微臣手笨,今日又是极重要的日子,若是微臣梳得不好,那待如何?”
      宋青雨轻飘飘地睨他一眼,冷冰冰道:“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留着你做什么?”白无双一惊,差点握不住梳子,紧接着又一喜,难道这是厌烦了,要撵我出宫,让我归家?他激动得有点想哭,却又听见高高在上的女皇帝不近人情地说:“灵巧的双手自可以好好留着,若是笨拙的,不若剁下来扔去池子里喂了食人鱼。”
      梳子啪一声掉在地上,白无双忙跪下去捡,捡起来好不容易拿稳了梳子,却是忍耐不住无声无息地哭起来,宋青雨瞧他哭得规矩又好看,也就没管,其他人更不会多事,只让他一个人哀哀凄凄地给陛下梳头。
      其实在家中时,他给祖母,外祖母,母亲甚至喜欢的苏姨娘,最宠爱的婢女都梳过头,她们都爱极了他的讨好,夸他手巧,可今日被逼着给宋青雨梳头,他心中就是不愿意,而且梳得不好,手就没了,想到这里更是万分委屈,他是真的想回家了,家里什么都好,他是金尊玉贵的少爷,亲人宠他,仆人敬他,家外头的事又有父母长辈哥哥姐姐顶着,他什么都不用愁,什么委屈也受不着,做一个闲官,和丫鬟们笑笑闹闹地过日子,再好没有了。
      现在呢,宋青雨像座山压在他头上,其他宫人也没一个和他亲近的,那个叫冷雀的禁卫军统领还会针对他,已经让他被罚跪了两回,鞭打了三回,这个地方,这群人,都让人开心不起来,他好想走。
      “行了,越哭越丑,把你那些蠢心思收一收,皇宫好与不好,都会是你一辈子的归宿,识趣些,也能活得痛快点。”宋青雨看高髻梳起来,钗环冠冕配上,比意料中还尊贵美丽几分,本是满意的,却看出白无双眼底的抗拒和委屈,难免不悦,她要忙的事很多,这么个不重要的小东西,何须多费心思:“以后,朕不想再见你哭,哭一声杖五十。”
      白无双被吓住,死死忍下哭声,满心惶恐地立在原地。
      “林殊,李洁,随我去登基大典。”
      “是。”
      *
      一大早起来,竹离就看着冷风微雨出神,最后叹道:“嗷呜嗷呜~~(天命竟然真的选的是宋青雨,她何德何能)。”就算宋青雨赢过宋无迹,顺利成为新帝,她也依旧不喜欢,因为宋青雨手中沾了太多无辜之人的鲜血,一个不择手段,孤高狂妄的帝王,她无论如何喜欢不起来。
      斯云霆摸摸她圆圆的大脑袋,看着她笑道:“随她去吧,这事也不归我们管,约翰从海外新运来的玫瑰香精到了,宫里这次送来的玉碾子亦是不错,待去了登基大典回来,我给你按按脸。”
      “嗯嗯。”竹离乖巧地点头,斯云霆按摩还是可以的,每次按完都很舒服。
      什么动静?竹离忽然听见三条街外有兵甲之音,那里是,刘婵的家,糟了,难道婵婵有危险,不行,我得去救她。
      “竹离,你去哪里?”斯云霆刚从仆人手里把红豆卷和小米粥接过来,就看见竹离猛然从窗间跃出,几个闪身奔远了,他气得咬牙:“猫的好奇心未免太重了,又去哪里看热闹。”
      终究不放心,他固执地在原地站了几瞬后,还是提气飞速去追了,一路到了刘婵府邸,待看见那杀气沉沉的禁卫军将宅院围个水泄不通后,略惊,这位刘姑娘才高性傲,屡屡有惊人言论,又是宋无迹的支持者,宋青雨的反对者,如今宋青雨的忍耐是到头了,今日只怕难以善了。
      一面想着刘婵的结局,一面不愿竹离见到血腥,斯云霆踩着身前一个禁卫军的肩膀,跃入刘府庭院,冷雀看了斯云霆一眼,那只老虎来的时候,就猜到这位斯大人定然也是会来的,这人得主子看重,他倒也不必去为难,只要不过分,一切事情他当没看见便是。
      院中一片死寂,刘婵立在庭院正中,素面凝霜,静若松柏。
      刘恕和张如玉并肩站在刘婵对面,竹离被他们二人拦在身后,也不急了,就坐在地砖上等着,刘恕是婵婵的表兄,张如玉是婵婵的手帕交,他们今日却都穿了白衣来,竹离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可冷雀尚守在门外,没有提剑进来,她就还抱有一丝幻想。
      “阿婵,你便低一低头吧,往事都是哥哥的错,只有性命安稳,才有来日,你多少也替你姨娘想想,你今日若死了,她孤零零地一个人在世上还活得下去吗?”刘恕温声道,他待这个庶表妹感情复杂,有过对她离经叛道、胆大妄为的不喜,可渐渐的,就只剩下对她坚如磐石、傲似皎月的钦佩,如今,却要眼看着她去死,于心何忍。
      刘婵一笑:“刘恕,没什么好怪你的,当初是我自己处境不好,怨天尤人,迁怒于你,原都是我自己的错。这里向表兄赔罪,还请表兄和如玉代我照顾娘亲,我已找到了外祖母,有了新的牵挂,再难,娘亲也会活下去的。表兄,异地而处,若此时此刻输的是宋青雨,你可会立即改换阵营,苟且偷生?你不用回答我,不管你会不会,我不会,生以救时,死以明道,我这一生并无不值,行到这里,无怨无悔!”
      “阿婵!”张如玉又急又怒,颤抖着哭出来。
      “斯大人,请救下无辜之人。”刘婵看向斯云霆,认真请求,竹离当然也在一旁附和,斯云霆便点头,又劝了一句:“不如瓦全。”
      刘婵摇摇头:“总要有宁可玉碎之人,不然天地间清朗气何存。”竹离忍不住哭起来,心中对宋青雨的厌恨更深,都怪她,都怪她,要不是这个疯子,婵婵会好好活着,她们还能一起坐在阁楼上喝酒。
      庭院中一时沉寂,直到宋无迹迈步进来,刘婵方缓缓笑了:“你还是来了。”
      “何苦?活下去吧,活着总是好的。”宋无迹言语间的痛苦几乎漫出来,自欣毓死后,他更见不得身边人的死亡,却在这些日子里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尽心竭力为他筹谋之人,若不是宋青雨找道士锁了欣毓的魂,他早便自绝去寻欣毓了。
      竹离看见宋无迹肩上没了那道灰影,心中惊异,欣毓哪里去了?难道还是被鬼差发现给拘走了?此时也顾不上这件事,先想办法保住婵婵,再找地仙去问欣毓的事。
      “寿则多辱,若是见了欣毓,我定会代你告诉她让她等等你。”刘婵真切地笑起来,最后说了一遍:“选择支持你,我从未后悔,若不是欣毓意外离开,才德无双,仁厚沉稳,你会是最好的君王,如今,再无奈,位置也落到了宋青雨头上,便且看看吧。”
      “宋无迹,我今日赴死,并不为你,只是实在看宋青雨不顺眼,虚伪做作不来,也便就以死明志了,我就是要告诉她,就算她坐到了至高的位置,我依旧对她的品性不满意,对她的手段不服气,我死了,魂还在,她在那个位置上,若不时时警醒,日日精进,我做鬼也是嘲笑她的。”刘婵话音刚落,冷雀便带人进来了,依次给众人行礼后,他对刘婵说:“逆贼妄言,其罪当诛,你可还有话说,若是磕头认错,跪地求饶,陛下自然会放你一条生路,不然,你,你院子里的人,还有素日交往密切的人,都得死。”
      “少废话!”
      “诸位,今日,我刘婵先行。”刘婵从禁卫军那里抽来一把剑,横到颈边便要赴死,竹离想扑过去救她,却被斯云霆紧紧抱住:“竹离,遂了她的心愿吧,苟活在宋青雨的阴影之下,她只会更痛苦。”竹离哭喊着不要,却失了挣脱他怀抱的力气,只能是眼睁睁看着一地鲜血渐渐污浊。
      刘恕泪流满面,扶住大哭着根本站不住的张如玉,挥手让带来的五百壮汉挡在了还要杀人的禁卫军面前,此事,以宋无迹和斯云霆的身份都不能做,他虽为人臣,却亦是阿婵表兄,倒不妨一试。
      冷雀皱眉,怒道:“刘大人,陛下的命令你也要违抗?”竹离闻言也怒,真想咬死这个宋青雨的头号走狗。
      “只为亡妹遗愿,还请冷统领不要欺人太甚。”刘恕冷硬道,与如玉一起走过去将已无气息的刘婵抱起来,半点不肯退让。
      冷雀低眉,正要与刘恕的人刀剑拳脚上见真章,却有个小太监匆匆赶来,在他耳边说了一番话,他便点头表示明白,转而道:“刘大人,陛下仁慈,特地开恩,有旨意传来:‘既在大赦之期,便免了刘婵亲友的罪过,只是她这院中伺候的十九人和她书房内写毕的九十卷书,二者只能留其一,教刘卿代她选择’。”
      那些书卷,是阿婵一生的心血,留去后世的唯一东西,刘恕怎么能够看人毁去,可那活生生的十九条人命,又如何敢舍,其中有为他驾过车的人,为他端过茶,做过饭的人,都不是陌生人,都是可怜人,他眼看着他们去死,又于心何忍,又怎么对得住良心,左右为难,怎么选都是对阿婵的辜负,他不免沉默下来。
      竹离却眼睛一亮,偷偷告诉斯云霆说选人,不是书不重要,而是,那九十卷书,她为了看着方便,备了拓本在箱子里,婵婵的思想才不会断绝在今日,婵婵一定会名垂青史,备受后世敬仰,说不定,千百年后宋青雨早被忘记了,婵婵却依旧活在后世人心中。
      “书是死的,人是活的,冷统领,烧书吧。”斯云霆忽然道,刘恕、张如玉与宋无迹皆是惊怒,齐声道:“不可!!”
      一旁始终安静跪着的仆婢也骚动起来,双眼通红的管家哀声道:“小姐待我等恩重如山,其品性才德皆可算冠绝一时,我等爱她,敬她,不忍看她的书卷被焚毁,宁愿随她赴死,你们可愿意同我一道,成全小姐的万世声名?”
      “我等愿意!”“我等愿意!”
      “死得其所,又有何惧!”“暴君欺人,死又何妨!”“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妾学不足小姐的风骨,却也不愿苟且于世!”
      “…………”
      慷慨之声,反抗之音,源源不绝,冷雀听得黑了脸,怒喝:“我看你们都活腻了,不知死活的贱奴!”
      趁此机会,斯云霆已经低声将留有拓本的事告知了刘恕等人,见冷雀准备杀人,刘恕忙道:“冷统领,何不起火焚书,不必理会他们。”
      张如玉也忍下悲痛和热泪,尽量冷静下来,上前劝说:“你们若都死在今日,何人为阿婵送葬,何人还会记得她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写下的东西,她已经离开,你们更该好好活下去,至少替她守住这座府邸,至少,让后人知道她曾经来过。”
      众人一默,激昂的情绪稍散,思谋起后来事来,又在九十卷书被焚毁的火光中不约而同地痛哭,小姐不仅仅是给了他们一屋庇护的恩人,更是教导他们读书识字,学礼行事,思考成长,安身立命的老师,他们待她的爱敬尊崇已难用言语表述,可如今,却眼看她身死,她的书卷也被毁去,真乃剜心之痛。
      活下来的人何尝不是千难万难,可是如玉夫人所言不假,小姐已逝,但有些事是他们必须要为她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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