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与锦鲤争高下

　　皇帝病重的时候，公主殿和东宫却都低调地热闹起来，都在筹谋，旁人里尚未选择的，也都在观望，不肯错过任何消息。
　　竹离依旧在斯云霆的庇护里吃喝玩乐，偶尔趁兴修炼，但听桃儿和杏儿对皇宫局势的隐晦讨论渐渐多起来，她不免也生出几分好奇，到底谁会赢？
　　前头斯云霆和刘恕密谈却不欢而散，刘恕坚定地支持林青雨，而斯云霆则想选宋无迹，本来也就这样对抗，双方实力还算持平，可林青雨丝毫不愿斯云霆倒向宋无迹，就开始了一系列的动作，金银珠宝，美婢娇妾，古籍瓷器，官职爵位，书信文墨，用尽一切手段企图拉近与斯云霆的关系，以便其势力可以为己所用，当知道此事症结在竹离身上后，不仅到斯云霆的庭院负荆请罪，还放低姿态将涉事的宫人全都处死，甚至寻来十只蓝黑虎给斯云霆赔罪。
　　竹离那日看着被杖毙于庭的十几个人，出离愤怒，若不是斯云霆下了死力拉着，她能扑上前咬死林青雨，这位高高在上野心勃勃的公主，不在乎人命，不在乎正义，一切的赏罚命令都建立在争权夺势之上，简直可恨至极！
　　而且，林青雨所谓的负荆请罪除却拉拢外，更是一种警告，像是在说，好好想想吧，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公主费心，容斯某考虑一二。”斯云霆安抚着怒火高炽的竹离，平声道。
　　林青雨颔首，微笑：“斯大人的这只虎，当真漂亮，当真难得，还望斯大人慎重考虑，免得害它死无葬身之地，若斯大人实在为难，两不相帮也是好的。”
　　“宫中还有事，告辞。”
　　就算庭院很快被打扫干净，竹离还是觉得有血腥味隐约浮动，她拿出一只竹笛，低低地吹奏韵律悠远的安魂曲，用自己的方式送亡灵一程，斯云霆坐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暗想，算了，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个帝王抵达宝座，途中何尝不是尸山血海，皇家的事他便不掺和吧，那些罪恶不该让竹离看见。
　　之后，斯云霆称病闭门，手下势力亦如冬眠般沉寂下去。
　　终日无事，他也就竹离看书他看书，偶尔他们也会用纸笔讨论一些有趣的事情，竹离修炼他修炼，或是受竹离身上仙气的影响，他竟然觉得近日修炼进步迅速，体内灵力前所未有的充盈。
　　平静无波的日子直到宋无迹被皇帝召见，龚荣因为林青雨的命令带人围了斯云霆所在的宫殿，肃然道：“斯大人，老奴多有得罪，最近宫中不太平，但愿您是真的闭门不出才好。”
　　“龚荣，你在新主那里确是出头了，大人的恩情是一点儿不念了，你可真行啊。”桃儿竖着眼眉讽刺，杏儿也满面怒气：“没有大人，你早不知道死在哪条臭水沟了，现在跑到我们面前狗仗人势，我就等着看你有什么下场。”
　　龚荣微笑：“二位姑娘言重，斯大人昔日的活命之恩，老奴片刻不敢忘，只是主命难违，得罪。”
　　桃儿和杏儿还想说什么，却见斯云霆皱眉道：“退下。”
　　“请转告公主，斯某不过是个闲散人，只愿平淡度日，如她所愿，两不相帮。”斯云霆说完也不管龚荣的反应，带着竹离要回书房，反而是竹离不断回头，她十分仔细地观察着龚荣，她很好奇，如今占上风的到底是谁。
　　*
　　原来父皇的病是真的。
　　宋无迹立在一旁，冷漠地估算着皇帝的死期，冷眼看着笨手笨脚的低位妃嫔把汤药撒在皇帝身上，又胡乱扔开碗勺怒气冲冲地抱怨：“怎么还不死，每天让我伺候，真烦人，升位份、给赏赐、见家人、放出宫，有这些好事的时候都轮不到我身上，现在好了，病得快不行了想起我来了，不就是怕那些最宠爱的枕边人趁你病要你命嘛，宫里那么多嫔妃，为什么最后受这份罪的人是我，今日的赏赐必须多加十金……”
　　宋无迹冷笑，这位姓王还是姓许，或者姓林的昭仪倒直爽，分外教人解气。
　　皇帝一阵咳嗽，其实十分难受，但他还是勉强笑笑，并不责怪：“林儿，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朕想喝些热茶，你去端一杯来。”
　　林昭仪腾地站起来，不高兴道：“事真多。”转身去了。
　　于是这里，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宋无迹漠不关心地听着皇帝沉重的喘息，也没有打破沉默的意思，就盯着明黄帐子上的一个云纹看，若换成缠枝兰花纹，欣毓肯定会夸一句好看，她最爱的就是兰花，处处绣兰，种兰，画兰，还把那只老虎也起名叫兰兰。
　　“就为一个女人，你就这么恨我？我是你爹。”皇帝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平静，眼里却软弱地露出哀求，他预感到自己时日不多了，他想和宋无迹恢复和睦，毕竟是他和雪儿的长子，他想安安心心地去地底见雪儿。
　　“一个女人？”宋无迹低低笑出声，“我母亲也只是个女人，你怎么就那么念念不忘，不是她，你这样冷厉的人也会对我有一丝温情吗？欣毓把你当父亲敬重了多少年，为你做了多少事，可你却逼她去和亲，逼得她去死，若那和亲真是不得不为，为什么林青雨又不必去，总是养女比不上亲女儿吧，我当然恨你，除非你能让欣毓活过来。”
　　皇帝黯然，他当然不能让人死而复生，否则，他早就让雪儿回来了：“所以，你是不会原谅我了，对吗？”
　　“没错，我母亲也不会原谅你，甚至她都不肯见你，你若真的爱她，当初为什么不随她而去，她肯定也怨你恨你。”宋无迹恶毒道，看着皇帝面色苍白地呕血，心中无比快意。
　　可，以灵体坐在他肩头的欣毓，却难受得快哭出来，她并不想她的无迹变成这个样子，她只希望他幸福快乐地活着。
　　*
　　好一场大雨。
　　林青雨站在雨幕中，张开双臂，仰面去感受，曾经，她淹没在泥中，少有不狼狈的时候，甚至有人的脚从她的脸上、头上踏过去，她忍辱含恨，带血泣泪地拼命熬到今日，可却还是那么狼狈，真是个笑话，临到最关键的胜负，老皇帝竟然发现了她不是亲女，她甚至只是林家的养女，一个心机用尽，不择手段的贱民。
　　真可笑。
　　更可笑的是，老皇帝想要废除她公主的身份，这道旨意却被宋无迹拦下，他说：“你能力出众，品德无亏，作为公主参政是国之幸事，我因为欣毓已经迁怒你太多，这次便帮你一次。”
　　宋无迹，你永远不会明白。
　　你不仅仅是我名义上的兄长，是我的对手，更是我藏在心底的人，难道就只有一个欣毓喜欢你吗？我也喜欢啊。
　　若你成为皇帝，我们之间再无可能，而你成为皇帝，定然是一个与我完全不同的皇帝，你不会做得比我更好，于公于私，对那个位置，我都势在必得，你亦会属于我。
　　“冷雀，拿剑来。”
　　那个追随她多年的影子果然从暗处出现，为她递上她用惯的宝剑，原本，他是想要为她撑伞的，可不知何时，他守护的小女孩越来越强大，已经无惧刀兵，更何况一场雨。
　　人生的风雨无法由一把剑破开，但她不屈的心亦不会由一场风雨打败，哪怕是年年复月月，月月复日日的风雨呢。
　　“冷雀。”
　　“我在。”影子在她半步之后应声，坚定如山。
　　“你觉得我会赢吗？”林青雨的手指缓缓拂过剑上的雨水，慢慢收敛了所有情绪。
　　“会。”
　　“好！”她大笑，将剑扔还给他：“走吧，去为赢做些准备。”
　　林青雨再次站在皇帝面前时，雨已经停了，云还没散，林昭仪笑眯眯地，正要捧着新得的金子离去，顺嘴客气地对她说：“公主，今日陛下心情不错，你想要什么尽管讨啊。”
　　“是吗？谢谢昭仪了。”
　　两人错身，林青雨离病榻上的老皇帝更近了些：“陛下，是不是你的女儿就那么重要吗？不是能力更要紧些吗？你就那么肯定宋无迹的才智远甚我吗？”
　　皇帝被从昏沉中拉出来，望望她，气已弱却仍旧睿智：“只要你还是公主，你是不是我女儿当然不重要，能力，能力如何评判，谁来评判，若是嫡长继承，一目了然，并无争议，若是论及才德，各花入各眼，朝堂上必因你们二人闹得血雨腥风，朕没说你不好，只是无迹终究更合适些，他是元后所出，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他身后的势力亦强过你。你想争便争，只是未必如意罢了。”
　　“我当然要争，且想着赢呢。”林青雨笑得灿烂，“宋无迹再好，却也有一样不好，那就是对欣毓一往情深，痴心不改，这江山给他守，若有江山能换欣毓活的一日，你说他愿不愿换？注定会以私废公的人，这就是你看到的合适吗？”
　　“人死不能复生，欣毓已经死了。”皇帝冷冷道。
　　林青雨笑着摇头，辩道：“陛下莫不是忘了，就因为您喜欢林雪，这宫里的妃嫔有多少和林雪有关，方才走出去的林昭仪能忽然得宠，不就是因为性情真纯，肖似林雪吗？上有所好，下必从之，长生不老药亦是人世不可得的东西，前朝皇帝不也为此大费周章，耗费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若是有人借复活欣毓的名头接近宋无迹，哪怕明知道是局，他也会去试。若是他当真成了皇帝，这种尝试会带来什么你想过吗？就算这样，他也还合适吗？”
　　“他擅兵法奇谋，才德无双，成为一个保家卫国的将军才是最合适的，陛下可认同？”林青雨转身，推开窗户：“他做了将军，我也能保证他不敢谋反，因为我会告诉他我有让他和欣毓相守的办法，无论如何，他会相信的，总不能让美好的梦境碎在他自己手里。我喜欢做皇帝，也比他更适合做皇帝。因为我永远不会让我的私心阻止我的脚步，有些事我宁可永远放在心底，也不会教除我之外的人察觉，所以，没有人能用我的好恶来利用我达成目的。”
　　这下，皇帝沉默，他一时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儿臣告退。”
　　*
　　一月后，皇帝驾崩，林青雨改姓，以女子身份成为新帝，封宋无迹为镇国将军，授予边境九营兵权，减免赋税，大赦天下。
　　竹离听到此事震惊不已，边境九营，加起来光明处的兵马就超过一百五十万，要是宋无迹想要造反的话，都够把京城平三五次，这难道就是真兄妹之间的信任吗？
　　简直感人。
　　“没想到林青雨如此大气，刘恕可真是好眼光，刘家如今是要更上一层楼了。”斯云霆亦感叹了句，随后道：“明日新帝登基，我需去观礼，你就留在家中，不许胡闹。”
　　竹离当然不肯，一摇头又一摇头，表情表示如果不带我去，我就把家拆得稀烂，把桃儿和杏儿全推进水池，让你一人赏十金才能息事宁人。
　　“带你去也可以。”
　　“要吹笛子给我听，吹十曲。”
　　“还要为我作画，画一百幅，每一幅都要英俊过人。”
　　“……”
　　竹离听着斯云霆这堆梦话不舒服，一挑眉扭身便走，这些乱七八糟的要求谁要能都满足谁就是太闲，反正她不行，所以她走，明日她自己去看登基大典还不行吗，满嘴胡话的男人真麻烦。
　　“竹离，等等，万事好商量。”
　　斯云霆见势不对，立刻收敛，笑着追上去，轻轻松松地将她抱起来，一直抱到书房，若无其事道：“不行便不行，那我们还是找两本书看，等月色盛时，再一起修炼。”
　　竹离于是点点头，来到人间的日子已经不短，她还是不太清楚历劫的关键，也只好更努力些修炼，实力增强总归不会有错，否则真到了历劫的时候却撑不过去，就太不妙了。
　　而且，斯云霆除了必须处理的事，其他时候都在修炼，刻苦安静的程度简直让她怀疑他才是神仙，自己是假的小仙女，再加上他天赋异常的好，又会驭兽炼丹，实力不仅进步得飞快，而且强大程度越来越接近她。
　　她可是月宫出来的，仙源选中的，已经修炼了一千年的小仙女，若是输给一个凡人，多丢脸，捍卫荣誉的念头让她修炼越来越有危机感，她已经很少看闲书，基本都在回忆和默写仙术，然后潜心修炼，提升灵力。
　　还有就是殷雪，她很想念，也隐约感受到殷雪身上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强大，是每一个修炼者都渴望的事，她又怎会不想更加强大，眼看着与殷雪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她内心深处也是着急的，只是急不来，静为躁君，越是重视越该冷静，不然所求只会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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