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与锦鲤争高下

作者:吹尽繁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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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青雨


      暴雨依旧下个不停,本是面无表情跪着的白无迹忽然心间剧痛,整个人撑不住地摔在宫道上,他挣扎着爬起来,茫然地对着欣毓离开的方向喊了一声:“欣毓!”随即也顾不得新帝的命令,疯跑着向流云宫而去。
      白无迹到的时候,竹离仍旧守在枯井旁边,不时有晶莹的泪水混着雨水落去井底,她真的很难过,欣毓就这样离开,给过她很多果酒喝的欣毓就这样离开。
      “兰兰,欣毓呢?”
      竹离看见白无迹,更难受,他是最爱欣毓的人了,他怎么受得了,但她还是指了指井底。
      勇而有谋,屡建奇功,令敌人闻风丧胆,将政敌斗到身死的白少将军竟然也会有害怕得站不住的时候,他似乎被这场大雨彻底击倒了,如那病重的老树,一点风过,便轰然扑在地上,他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欣毓”,好像这样就能心安,就又会有力气,不知多久,他终于抖着爬向前,到了井边又按着井沿停住,直到泪流满面方才勉强趴在井口去看,却目前缭乱昏沉,什么也看不见,缓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看清,是欣毓,真的是欣毓,她被一根尖锐的人骨戳着心脏,僵死在腐臭的枯井里,她的血流了一地,再救不活了。
      “欣毓!”白无迹吐出的鲜血落下,落去欣毓早被暴雨淋湿的头发上,又顺着发尖往下流,终于混在污水中,渐渐湮没。
      竹离怕他想不开也跟着往下跳,正愁自己目前的力气根本拉不住他,却见他昏了过去,脸色青白。
      刘恕也不在,斯云霆也不在,她只是一只小老虎啊。
      最后竹离想起那个久经世事,聪敏沉默的老嬷嬷,咬上她的裤子将她拉到井边:“嗷呜~”老嬷嬷果然不凡,根本不学其他宫人,一味哭哭啼啼:“白少将军急病昏厥,明奎去请王太医,公主失足滑落枯井,已无气息,明由下去收敛尸骨,明礼速去报与陛下知道。”
      “明章,去和斯大人知会一声儿。”
      这个老嬷嬷真不简单,竹离才这么想着,就见老嬷嬷朝她走来,行礼后道:“虎主,公子已经出宫去,近来事多,你便在流云宫安心住一段日子吧,奴婢龚荣,定会照顾好你。”
      竹离震惊,谁会把一只老虎当成主子,哪位公子这么关心我的死活,思来想去,应是刘恕的手笔,所以,遇上新帝那样的君主,为什么还不谋反呢?
      想不通,管它。
      别人不敢肯定,但白无迹太有可能殉情了,竹离为了预防此事,找来毛笔,蘸浓墨,大大地写了“报仇雪恨”四个字,期望劝白无迹活下去,离开的欣毓不会再惦记令她绝望的新帝和刘恕,只会担心白无迹的生死,这是竹离能为欣毓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想着欣毓,竹离难免唏嘘,欣毓只是做了一日的公主,便赔上了性命,若欣毓生在普通人家,单纯些善良些,又有什么错呢,偏是在皇家,被步步逼迫至死,真怀疑新帝到底是不是亲爹,明知小女儿不经事,还非要把其往死路上逼。
      白无迹大悲、急怒,不多久就发起高烧,王太医说恐怕要昏迷三五天,竹离巴不得他昏着,这要是醒过来了,不知拦不拦得住,那心狠手辣的新帝还未被收拾呢,白无迹可不能死。
      没想到,小半个时辰后,白无迹便醒了,大概是心底极为不安,他还是对抗着身体的本能清醒过来:“欣毓!”他猛地坐起,又虚弱地跌倒,龚荣示意旁边等着的小太监上前扶他坐好,接到竹离的眼神后,她缓缓道:“少将军,欣毓公主的尸骨奴婢已经命人收拾妥当,她的丧事还要麻烦您处置,为免触怒陛下,对外只说是失足坠井。她是被逼死的,还请少将军为公主做主。”言毕,龚荣跪地,声泪俱下地痛哭,边陈述欣毓这些年做过的善事,边为欣毓的惨死愤愤不平。
      也许,刘恕真想谋反。龚荣是刘恕的人,此时在借欣毓之死挑拨白无迹与新帝的关系,就算不谋反,那亦是有除去白无迹,取而代之的谋划。竹离略略心惊,一时也只能稍安勿躁,白无迹不能死,若确认刘恕真有杀之的心思,她只好对不起知己一次了。
      “欣毓。”白无迹温柔地笑着,却是哭不出来了,他默默在心底说,欣毓,等着我,我会去见你的,再没人能让你如此绝望。
      竹离看着看着白无迹,忽然发现他头发上拖出来一道浅灰色的影子,随了携带雨水的风摇曳并颤抖,这是,她忽然开始思考,如欣毓那样纯真的人,灵魂必是洁白,可欣毓死前太过绝望悲伤,所以变成浅灰色亦是可能,原来欣毓真的放不下白无迹,情愿作一缕绕在他发上的幽魂。
      若非爱情,也胜过了爱情。
      欣毓今日可死可不死,偏偏死了,鬼差应来得慢,不如我替她遮掩一番,也好全了她陪在白无迹身边的心愿。竹离主意打定,便轻轻一拨隐在暗处的仙源,散出几丝仙气将欣毓环抱,好在她本是洁净的灵魂,并不排斥仙气,如此,就不能为鬼差识明。
      到时赶来的鬼差只会认为欣毓是路过凡间的仙家,并不会打扰,找一找没有其他亡魂后,就会离开。
      *
      临雪宫今日却是难得的热闹,往常都是新帝单独在此处理政务,此刻却皇后林琴、贵妃柳烟烟、淑妃温璃都在,且都跪在地上,等着分辨一个清白。
      终是温璃忍耐不住,道:“陛下,雪姐姐之死,确和臣妾无关,昔日她在之时,便与臣妾交好,一杯酒亦能共饮的情分,任是谁要害她,臣妾也不会害她。若臣妾有一句谎言,就让臣妾生生世世受尽折磨,不得片刻自由欢愉。”
      新帝缓缓抚摸着手里的梅钗,这是雪儿的爱物,自她走后,他便随身带着,思念再难隐忍之时便拿出来看一看,雪儿,你可知,我竟错认了我们的女儿,让一野种占着我们女儿的荣华富贵,又受人愚弄,现在才知无迹是我们的孩子,这么多年,是我对不起你,也是我对不起孩子们,但今日,一切真相必然明朗,我会为无迹正名,会找回我们的女儿,更会让布局的毒妇付出代价。
      “淑妃,朕自是信你的,你起来吧。”新帝平声道。
      林琴与柳烟烟皆是心头一紧,言下之意,被怀疑的人是她们。
      柳烟烟忽地落泪,哀声道:“陛下此言诛心,婢四五岁上便被老夫人分给了二小姐,多少年相伴相知的情谊,若能提前知道二小姐会因生产死在农户家中,婢宁可早早劝二小姐喝了堕胎药,也不肯教二小姐就此离去,二小姐的死,婢心中的伤痛难道便比陛下要少要轻么?若陛下不信,纵是赐死婢又如何,能去下头继续服侍二小姐,婢求之不得。这些年,若非顾怜欣毓,婢早已经追随二小姐而去,又何需受您猜疑。”
      “烟烟,你也起来,知你是赤诚之人,朕无心伤你,奈何雪儿之事确和你有牵扯,朕不得不问这一句。”柳烟烟便站起来,立在面无表情的淑妃旁边,不再言语,新帝叹息,目光沉沉地落在林琴身上,他原是觉得这三个人都可疑,但现在尚且跪着的就只有林琴了,他的继王妃,如今的皇后。
      林琴淡淡一笑,静静地看了新帝一会儿,又看向温璃,看向柳烟烟,淑妃略有心计,却不失德行,贵妃娴贞赤诚,亦不会害人,所以是谁呢,既杀林雪还二换皇嗣,她盯着书架后露出一些的美人像慢慢地说:“不知陛下此时在想什么呢?可是在想,这么多年错信了我,不该娶我为继室,生生害了雪姐姐的性命,又惹得骨肉分离,与无迹对面不识,还是在责怪我城府深沉,手段恶毒,面若观音,心如蛇蝎,简直恨不得命人杀了我。”
      新帝没说话,这些念头的确在他心里转过了,只是,他仍有些不肯信,林琴傲气更胜雪儿,不似那等卑鄙之人,他既然连温璃和柳烟烟都信了,只要林琴分辨,他自然也信。
      当年的事,背后之人,藏得极深,又分外高明,摆在眼前的可疑大概不过是迷障,真凶尚需再寻。
      “不是温璃,不是烟烟,也不是我。”林琴没有多做解释,“当初是陛下非要与林家续姻亲,给欣毓一个母族依靠,我百般拒绝,林家亦是不愿,陛下却一意孤行,几番软硬兼施地逼迫,要我当了继王妃,如今却来问是不是我害得雪姐姐身死,当真可笑!”
      “皇后,你放肆。”新帝厉声道,他对林琴已经诸多容忍,她却还屡屡挑衅。
      “呵。”林琴冷笑一声,站起来就走:“我早该放肆了,这宫里多待一日烦闷一日。”
      新帝最终没拦,停了停,将温璃和柳烟烟都温言安慰一番后,让人离开,他缓缓走到书架后,望着那拿了花枝逗猫的女子喃喃:“雪儿。”这些年,他身边来来往往的女子何其多,方方面面都有胜过林雪的,他也想忘掉过去,活得更轻松一些,可是忘不掉,不时入梦的她,不时从旧物中鲜活的她,不时令他流泪和微笑的她。
      “雪儿,那野种死了,朕却忽然不忍,只当作养女,让人将她厚葬吧,或许是朕错了,何必逼她至此,既然无迹喜欢她,便随他们去也好。”新帝幽幽一叹,“雪儿,朕会还你公道。不是林琴她们做的,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朕已经知道女儿在哪里,她很快就会回来了,你不必担心。”
      他并不想离开这个角落,却见宫人匆匆跑进来,只好走出去问:“何事?”
      那宫人仓惶跪地,急忙道:“陛下,林家大小姐跳湖自尽,虽已捞起来,却昏迷不醒,怕是……要不好了。”
      新帝大怒:“废物!”
      “青雨呢?”
      被踢到一边儿的宫人忙忍痛翻身跪好,回道:“已经接入宫来,正候在门外。”
      新帝便大步出去,果然见一个女子等在外面,她沉默地看着新帝,直到身后的老嬷嬷提醒,她才恭敬地跪下:“臣女林青雨参见陛下。”
      一模一样,她和雪儿长得一模一样,新帝忍着泪意,扶她起来:“青雨,朕的女儿,快起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林青雨却道:“请陛下救我母亲,不管我到底是谁生下来的,将我养大的都是霜夫人,所以请您救她。”
      “你说,让朕救林霜?”新帝怒恨不已,“若不是她,你母亲不会死,若不是她,你生来就是郡主,若不是她,你哥哥也不至于流落白家,你为何要救她?朕恨不得那贱人即刻被雷劈死。”
      林青雨知道在问清楚当年的真相之前,林霜并不会死,但这还不够,她想林霜活着,那样林家才能为她所用:“陛下,雪皇后是难产而亡,害死她的另有其人,且霜夫人若真有心害人,无论是臣女还是白无迹都不可能锦衣玉食地活到今日,她只是嫉妒,却未赶尽杀绝,请陛下饶她一命。”
      新帝沉默半晌,忽而道:“林家果然只有雪儿一个傻子。”他以为的女儿,是和雪儿一样,美丽善良,天真淳厚,没想到林青雨貌似雪儿,性子却与林霜学了十二分,仿佛柔弱温暖,实则心思深沉,满腹算计,兴许真有缘分一说,欣毓是林霜的女儿,性情却那么像雪儿,所以终究是做了雪儿的女儿。
      “陛下,臣有紧急军情要奏。”
      急切赶来的大臣和新帝一同进入临雪宫交谈,林青雨没得到答案却也不急,不过是垂眸继续端正地跪着等,她能走到今日,经历的事情多得数不清,没有什么能令她放弃权势,她早已不满足于掌控一个林家,若无林霜当年做下的这桩事,她还得另想办法入宫,可真是麻烦。
      幸好,新帝一动疑心,她就将那些证据与证人不着痕迹地送到宫人手边,真相顺利被快速准确地呈现,她要的身份,也很快就有了。
      或许不久后,她便会是这座皇宫,这个天下的主人。
      她微微一笑,仔细端详膝前那一点点积水里映出的模糊影子,雪肤花貌,春容秋眸,柔柳身姿,淡雾情态,那么美,又那么像素未谋面的母亲,还有谁能挡她的路呢?不管怎样,如今她的父亲,皇帝拥有的一切都会是她的。
      公主有什么用?为父兄拉拢臣子,还是为家国远嫁和亲,那和一般女子有何不同,仍旧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仍旧无力帮助他人,仍旧一切梦想都是空谈。
      不。
      她不会只是一个公主。
      因为,平生的志向就是到那个最高的位置上去,实现心中抱负,随着年岁越长,这种愿望就越清晰,若无意外,她会如愿的,就像一路艰辛险难却又一路风雨无阻地走过来了一样。
      往后,没有人再会计较她的出身,没有人再能够辱骂并伤害她,而她,亦会竭尽全力,使那些卑顺可怜的被称作贱民的人,能够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再无人跌入她九死一生爬出的泥沼之中,一定会的,世间本就只应有才能品德的高低,而无出身地位的贵贱。
      她会得到帝位,并会让这一切变成现实。
      没有人该生来卑贱,更不应当让那些生来高贵的人为所欲为,出身寒门甚至贱籍的人,亦应当有显露才华,建功立业的机会,而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若无功勋与德行,便也不当一直仗着家族的势力践踏公义。
      女人也该有从男子阴影里走出来的机会,读书明礼,锤炼技艺,站去世界之中,与男子均分天下,而不是终生蜷缩后宅,勾心斗角,淹没琐碎,郁郁而伤。
      还有,林青雨闭上眼睛,还有很多,世道的灰暗与不公曾一度令她心生退意,想着不如归去,林间,山野,草原,河湖,哪里不是自由呢,可她又想,不该啊,如此灿烂丰饶的世界不该永远蒙在许多的灰茫之中,后来者不该再经受和她一样的痛苦和困惑,至少该尽力去改变一些,哪怕只是驱散了一点点隐藏在黑暗中的罪恶,哪怕只是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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