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与锦鲤争高下

　　一大早，李贵便起身准备带上猎物到城中集市去卖，喂竹离喝了点小米粥后，他笑道：“小家伙别怕，我会替你找个好人家。”
　　香甜软糯，幸好历劫路上还有美食。
　　竹离可有可无地点点头，现在她心烦意乱，又没有殷雪的消息，又不知道这次历劫到底是为了完成什么考验，哪有精力去关心将来会被关到那个宅院里的笼子。
　　“走了。”李贵摸摸她的脑袋，专心赶上牛车进城。
　　离开李家村后，行过一段不长的荒草路，就到了下一个村子，李贵顺带捎上一些要去赶集的村里人，牛车继续走着，到镇上下去几个人，到县上又下去几个人，直吃了四顿饼子，李贵才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枫华城。
　　热闹，繁华，新奇。
　　竹离突然就不困倦了，站得高高的，伸头去看街道上的景色，打扮得十分美丽的年轻女子过去，俊俏青年过去，卖香包的商贩吆喝过去，成群的友人欢声笑语过去，她看着看着就开始感慨万千，这都隔了多久了，自从告别了那个有斯云霆的人间，这些鲜活有趣的人和东西都离她远去。
　　不是说仙界不好，那里有那里的美好，但总待在仙界也没什么意思，而且她不想成为人间的过客，她想在这个陌生的人间多待一段时间，生根发芽，好好感受和体味那一切的一切，而不是慌张而来，匆忙而去，她想生活得慢一些，体悟得深一些。
　　也许，这会是人间历劫为什么修为增长迅速的原因，正因为于世间百态中修心的成就，才使得灵力突破阻碍快速上升。
　　我来此一趟，为了什么？
　　竹离盯住一个路人花纹奇特的锦囊思考，随即想通，为了变强。
　　“咦，这是老虎？”那锦囊的主人抓起竹离开始观察和称量，“这颜色倒是少见，多少银子，我要了。”
　　竹离眯着眼看这人，长得温和，气质还算过得去，穿的衣服不很富贵但也体面，可能是某个有权势的家族培养的仆人，之所以不是商人家族出来的，那随身的锦囊上绣了“不教花瘦”四字，估计也是个识字知礼的人，出自世家的可能性更大。
　　“白爷，小的怎敢要您的银子，您要是喜欢，只管拿去就好。”李贵满脸堆笑，这男子正是欣毓郡主府的管家白无迹，能卖他一个好，还愁自己要在郡主府谋的买菜差事不成吗。
　　白无迹微微皱眉，还是丢了一锭银子给他：“李贵，我们郡王府的人不兴做这些欺压百姓的事，该是你的你就拿着，还有，你求的那个厨房的差事，归你了。”
　　“多谢白爷，多谢白爷。”李贵大喜过望，自是千恩万谢。
　　白无迹摆摆手，拎着竹离继续逛街搜寻新奇玩意，郡主看上了刘家的小子刘恕，可惜刘恕家世好皮相好性格好且有意仕途，既看不上郡主的才学也不愿意和郡主府有牵扯，不管郡主怎样明示暗示，刘恕都装傻不理会，这次还是打听到刘恕痴爱猫虎，他才替郡主出来买些好的回去，遇上李贵真是瞌睡了有枕头，巧极。
　　“嗷呜~”竹离不满地大叫了声，惊得周围生生空出个圆来。
　　白无迹拱手致歉：“我家畜生顽劣，扰了诸位还请勿怪。”看他装束不似普通人，也无流氓敢上前纠缠讹钱，行人独自不高兴了下，也就都继续逛街了。
　　“再敢乱叫，灌你哑药。”白无迹低声威胁，竹离一慌，又想起虚张声势其实不敢擅动的徐大勇，顿时嚣张起来，后腿朝他胸口狠狠一蹬，挥舞着两只前爪继续怒吼，吼到周围人对他指指点点才得意洋洋地停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眼睛挑衅：怎样，你奈我何。
　　“不懂事。”白无迹淡笑着轻轻拍了竹离的脑袋两下，也没再多说什么，取出一瓶药捏开她的嘴巴就灌进去。
　　竹离只觉一股辛辣直冲肺腑，接着喉咙灼痛，不一会儿就真的哑了，无论如何用力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又怕又恨，边瞪着他流泪，边不客气地朝他蹬腿泄愤。
　　“再不学得乖巧些，就砍了你的双腿。”白无迹冷声警告。
　　！！
　　难道我不是集市里独一无二的蓝黑虎吗？这个愚蠢的人怎么一点也不在乎我的死活，失去了我那个欣毓郡主难道会高兴吗？
　　竹离想不通，但也不再闹，只是静静地等着见到欣毓郡主再说，瞧着吧，我会让你知道宠物的地位不比仆人矮。
　　很久之后，竹离被关在笼子里，和几只因为畏惧她而远远挤成一团的猫一起坐着马车去往欣毓郡主府，她倒有几分期待，说不定能吃上从前在斯云霆府里吃过的那种桂花糕，她馋那种特别的味道已经很久了，只是离开那处人间后再也没有找到过。
　　两个小厮将笼子抬到庭院中空阔处放下，恭敬地垂手立在一旁等着吩咐，白无迹则在看了竹离一眼后，喂它吃下一粒药丸：“再敢胡乱吼叫，就喂你没有解药的哑药。”见竹离试探着叫出小小的声音来后，他转身去欣毓郡主的闺房禀告买虎之事。
　　“郡主，今日得了一只珍贵的蓝黑虎，您起身去看看吧。”白无迹为她挂好床帐，柔声说道。
　　欣毓郡主无比憔悴地呆呆看着空气，半晌才质问：“我有什么不好，哪里比不上那个张如玉，刘恕哥哥为什么舍弃我却选择娶她？不过一个四品文官之女，还是庶女，无迹，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说着她流起泪来，最后忍不住大哭着扑进白无迹的怀抱。
　　刘恕，郡主伤心竟又是为你，白无迹眼中杀意一闪而过，若不是郡主在意，一个小小的世家公子算得什么，早在让郡主落下第一滴眼泪的时候就该被千刀万剐。
　　“郡主，莫再哭，伤了眼睛刘公子更要不喜欢你了。”白无迹用柔软干净的棉帕轻轻为她拭去眼泪，笑道：“奴才已经有了办法，不愁那刘恕不求上门来，王爷也是准了的，到时你想如何便如何。”
　　“真的吗？无迹，你是我最相信的人，你绝不能像别人那样来骗我，不然我就要伤心死了。”欣毓郡主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求一个保证，仿佛落水之人好不容易握住的一根浮木。
　　“郡主，安心。”白无迹心中怜惜更甚，低声在她耳旁将那计策说了，又道：“现在想去看小老虎了没有？”
　　欣毓郡主脸颊微红，嗔道：“不去。”却又一改先前的颓废，自己撑着爬起来，白无迹笑笑，也不多言，只是安静地伺候她穿衣洗漱梳头上妆，看着她又精神许多，便觉那只老虎买得值得。
　　“郡主且慢，午膳未用，要往哪里去？”白无迹舀出一碗热粥放好，不轻不重地问她。
　　欣毓虽急着去看小老虎，也不得不乖乖做到那圆桌边，她与白无迹，名为主仆，实际她爹长年在京都，早已经将她托付给白无迹，他也算她半个兄长，更何况他本事极大，又并非真是那种无棱无角的人，使起手段、发起火来，没人会不怕，她当然也轻易不敢惹怒他。
　　“无迹，我想去看小老虎。”
　　“吃了粥再去。”
　　“哦。”
　　十分无聊地和那些猫一起等着见郡主的竹离换了几个睡姿，还是不舒服，就干脆不睡了，专心听那个欣毓郡主和白无迹在做什么，可能是因为腿瘸的缘故，她的耳力极其好，所有动静都没逃出她的耳朵，她猜，郡主喜欢刘恕，白无迹却喜欢郡主，所以呆在这个地方，一定会有好戏看，也算人间历劫的调剂了，非常好。
　　小半个时辰过去，欣毓终于和白无迹一前一后地出现在院子里，圆脸杏眼，清秀灵动，这是欣毓，剑眉星目，儒雅稳重，这是白无迹，他们二人倒也相配，只是不知那刘恕又是何种模样。
　　“打开笼子。”白无迹吩咐。
　　那些认生的蠢猫纷纷跑远，那两个小厮便去追，而竹离则尽量迈着优雅的步伐，缓缓走到欣毓脚边，仰头冲着她清脆可爱地喵喵叫，带着虎的威武像猫那样撒娇，谁又抵挡得住。
　　欣毓惊喜地笑着蹲下来抱起竹离，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脑袋说：“无迹，这小老虎如此亲近我，一定是与我有缘，我亦喜欢它，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就叫兰兰好不好？曾经我养死的那只蜘蛛就叫兰兰，这只小老虎一定是兰兰的转世，兰兰又回到了我身边，我真高兴。”
　　竹离听完这段扑朔迷离的推理，只觉得领悟了地主为什么会养出傻儿女，被娇养着长大的郡主确实足够天真烂漫，纯挚的话语中透露出浓浓的傻气。
　　白无迹一时无言，最后屈从道：“郡主高兴便极好。”
　　还好我是只老虎。不然这种粉饰太平的谎话也得从我口中说出来，竹离暗暗庆幸。
　　“无迹，你现在就去写帖子，让刘恕三日后到郡主府赏桂花。”
　　“好。”
　　桂花，哪里有桂花，竹离深深嗅了一遍周围的空气，那真是一点儿甜香也闻不见，怎么记得我的鼻子没问题，那些猫拉在笼子里的屎臭都能闻见，怎么就闻不见桂花香呢？
　　算了，赏花不过是赏刘公子的借口，不必在意。
　　*
　　赏花宴只请了刘恕一个客人，自然不会有多大场面，却从果品酒水到桌椅花台都十分讲究，富贵又高雅，竹离看着庭院一点点布置起来，不由期待，这戏台已经备好，好戏哪有不开场的道理。
　　撞倒一个端桂花糕的丫鬟，如愿吃到桂花糕后，竹离没滋没味地叹气，不仅没有想念的那种好味道，而且不如月宫的好吃，令虎失望。
　　“兰兰，不许淘气。”欣毓安慰过那个惶恐不安的小丫鬟后，抱起竹离教导，看她点点头，才放她去玩，又转头和白无迹炫耀：“无迹，你看，我养的老虎果然和我一样聪明。”
　　白无迹挑眉，委婉道：“有些动物生来便聪明。”
　　欣毓得意地一拍手说：“是啊，兰兰就是随我，天生聪明。”这下白无迹也无话可说了，宠溺地笑起来：“一会儿刘公子就要来了，郡主高兴些也好。”
　　“刘恕哥哥就要来了，不行，无迹你看那些宝石花好看吗，我的衣裙妆容可合适，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这样见他，我得去换一身衣裙，把这发髻也改改……”欣毓有些慌乱，白无迹将她的紧张看在眼底，心尖不由一涩，他道：“郡主，没人比你更美好了，刘公子不会嫌你。”若真敢挑剔为难，明日便把他送进宫里去学学尊卑规矩。
　　在白无迹高明又温柔的安慰之下，欣毓冷静下来，她忽然说：“无迹，你可以一直陪着我吗，好多时候，如果没有你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是，我是不是太孩子气了，就像继王妃说的那样，我该长大了？”
　　“不必。”白无迹忍下万般情绪，沉声发誓：“我今生都会在郡主身侧，照顾你，保护你，帮助你，绝不离开。”
　　歪在摇椅上喝果酒的竹离被白无迹感动到怒吃三块桂花糕，难得情深，不明白郡主有什么理由放弃白无迹去选择那刘公子。
　　但接着，竹离明白了。
　　她第一次遇上美到可以与殷雪比较的男人，在容貌上，胜过了斯云霆，亦超越了轩辕涣，出色得不似人间。
　　刘恕身着紫衣而来，或者他的周围本就流淌着淡紫光芒，使得他飘渺如云，神秘若风，那清逸婉转的长发随意披散着，滑过弧度优美的肩头，一部分在线条明利的颈边悠悠晃荡，另一部分落在洁白的佩玉之上，他抱着酒坛，穿着木屐过来，闲适得如同世外人，面上清冷，眼波却又含笑风流，真是迷得观者神魂颠倒又逼迫他们冷静自持。
　　不愧是在郡王府丫鬟口中出现得那么多的第一美男子，本来白无迹算非常不错的，可一比较，欣毓又怎么舍得放弃刘恕呢。
　　何况，这容颜之下，还是个品行高洁，学富五车的才子并君子。
　　“郡主，刘某带了好酒来，今日一醉方休。”刘恕淡笑着放下酒，待欣毓羞怯地邀请后，方在她侧对面坐下，又问：“那宝石做成的桂花我已经看到，的确巧夺天工，精巧至极，令人大开眼界，只是不知郡主说的蓝黑虎在何处？我想看得很。”
　　美男在呼唤我。竹离不等欣毓吩咐，跳下躺椅就奔过去，毫不客气地跃至刘恕腿上乖巧地坐好，抬起美丽的眼睛认真地观赏起刘恕的美丽来。
　　“兰兰，不要吓到刘恕哥哥。”
　　“无妨。”刘恕亦仔细观赏竹离，叹道：“实乃绝色，眼神又此般幽远清净，只怕这虎皮之下藏着一个仙子的灵魄，难得，难得。”
　　刘恕。竹离在灵魂微颤的感动之中，深深记住了这个人，甚至这种更高的认可胜过了对其美貌的痴迷，别人只看见我的蓝黑与瘸腿，而他窥见了我仙子的灵魄，他是知己，与所有人都不同。
　　欣毓高兴坏了，就像自己被夸赞，忙道：“刘恕哥哥，你要是喜欢，我就把它送……”白无迹急急扯了一下欣毓的衣袖，欣毓这才想起定好的计策，小心地说：“不，刘恕哥哥，我不能把兰兰送给你，除非你拿张如玉来交换，并且与我定下婚约。”
　　凭什么？竹离大怒，只觉欣毓面目可憎，爱你的白无迹你不珍惜，对你完全没兴趣的刘恕你要强求，你的心事凭什么来为难两个人一只虎，真无语。
　　“不过一个女人，不过一桩婚事，便依你，那这小老虎我就抱走了，待我与如玉商量好，她自会来敲郡王府的门。”刘恕的选择不合常理，他放弃了定好的妻子，也放弃了应当的自由，而选择了一只老虎，如果老虎不恰好是我，我一定不同意他如此，竹离快乐得不得了地闭上眼睛，终于有了一种心很安定的感觉。
　　欣毓将刘恕送出朱门外，仍旧站在原地眺望，神情哀怨：“无迹，我是不是很卑鄙，明知道张如玉爱他，他亦愿意迎娶张如玉，我还是不成全，反而做了坏人。”
　　“郡主，风凉，我们回去吧。”白无迹隐去心伤，温柔地帮她系好披风。
　　“嗯。”欣毓寻找依靠般握住他的手，“无迹，不许你离开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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