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与锦鲤争高下

　　投胎果然是随机的吗？竹离无语地扒拉着山洞里的泥坑，愤恨地望着远处的天空，最好是随机的，要是让她发现有谁在背地里捣鬼害她，那这个谁肯定会遭报复。
　　“嗷呜~~”竹离一声长长的吼叫，惊飞无数乌鸦，她怀疑世界般地静了静，慢慢快乐地笑了，暗想：虽然这辈子只是老虎，可怎么也比是只乌鸦好吧，既来之则安之，风风光光地做个山林之王也还不错。
　　她懒洋洋地趴在宽阔的山洞里，从一处不大不小的空隙去望外头的天空，鱼似的云过去，鹰似的云也过去，天空渐渐被晚霞铺满，又慢慢暗沉下来，星子涌出，合着月亮一起驱散了大半黑暗。
　　就算只能看到黑白灰三种颜色，这地方风景这么好，待上十多二十年应该也不错。
　　竹离点点头，把爪子伸到眼睛前划拉了两下，刚决定认真生活就发现从眼前过去的虎爪小得可怜，难道，她分外震惊地站起来，走动了两步，又发现自己的右腿残疾，所以，她不但投生成了老虎，还是一只幼年瘸腿虎。
　　看看这空无他虎的山洞，估摸着她还是个孤儿。
　　“嗷呜~~”“嗷呜嗷呜！！！！！”
　　她悲愤怒嚎，完全忘记了夜晚的危险性，直到一头眼神幽深、健壮高傲的黑豹迈着优雅的步伐，擅自闯入了这个她以为属于她的山洞，她才急忙收拾好心情，警惕地瞪着不速之客，嘴里发出警告般的低吼，试图吓走敌人。
　　体型摆在那里，黑豹连朝她回吼两声都懒得，直接步步紧逼。
　　竹离心里慌得不行，这来历劫，仙术不能用，又是两手空空地来，她要是能打得过这头畜生才真是见鬼，只好吼得更凶，退得更急，可山洞再宽阔也有限，很快，她就被逼到了角落，缩着尾巴老虎屁股和脊背也紧贴在了凹凸不平的石壁上。
　　难道历劫第一天就要逝世？
　　得想想办法，竹离猛地看向黑豹的肚子，这么鼓，应该没饿着吧，老虎是猫黑豹也是猫，都是一家人，总不至于把我连皮带毛地嚼碎咽了。
　　她内心稍定，急忙讨好地示弱两声，叫得就像温柔可爱的家猫在撒娇，谁知，她竟然看见黑豹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下个瞬间，她就被一爪子按进灰土里，脖颈火辣辣地疼，好不容易从土里挣扎出来的鼻子艰难地继续呼吸着。
　　也许，不饿，也可以把我咬死练练牙齿。
　　算了，她合上眼皮，今日死便埋我，他朝回来又是一个大美人。
　　带着血腥气的呼吸卷过她的脸颊，她的胡须不由一颤，暗自期待着能一口断气，免得太受罪，却发现后背上压制的力道减轻了，她试探着扭动了一下，果然，老虎哪有梅花鹿好吃，黑豹大概决定放过她了。
　　她内心一阵狂喜，甚至没有转头去看黑豹半明半灭中的表情，顺着月光的方向就开始拔足狂奔，跑出山洞，跑进森林，远离黑豹，收获生命和自由。
　　可，随着身后一阵风响，她又被扑到在地。
　　这次是一爪锁喉一爪踩肚，她的欣喜凝固，表情复杂地对上黑豹冷静而显得兴奋的眼睛，想到家猫对鼠类的戏弄，或者比起吃肉，猎杀、玩耍的过程要更加有趣，所以就算黑豹吃梅花鹿已经饱了，也并不妨碍它捉弄一只瘸腿的小老虎取乐。
　　真无语。还不如投生成乌鸦呢。
　　竹离配合着做出惊惧害怕绝望的表情，浑身瑟瑟发抖，接着看见黑豹越发高兴，松开一爪，用左爪像玩一个松塔一样将她在土里推来攘去，不时踢朝前，不时又拽向后。
　　滚过些小石子，她倒不觉得多疼，反而有点怕黑豹玩腻之后，咬断她的脖子，所以她偶尔哀叫几声，不断安慰自己，从渔网里逃掉的鱼也有，从猎人手中飞远的鸟也有，为什么今日就是我的死期，活着就有希望，等这畜生放松了警惕，就赶紧跑。
　　山洞里毕竟空间有限，就算能爬高，也不能保证黑豹就不会爬高，还是得去外面。
　　在黑豹刻意松开爪子，又容她喘息片刻的时候，她奋力往山洞外跑去，却在出山洞前再次被黑豹抓住，这回跑得有些远，黑豹似乎生气了，恶狠狠地咬住她的肩膀，利齿嵌入筋骨，疼得她眼前发黑，竹离强忍着剧痛，任黑豹叼着她往山洞外走。
　　茅草割过她的胡须，野花拂过她的脚趾，黑豹耐心地带着她走了很长一段路，如果不是她的血一滴滴地印在途中，她都想闭上眼睛，在这静谧的夜晚安详地睡上一觉。
　　没有逃跑的机会。她心中有些绝望。
　　却，一点轻微的不同寻常的风声响过后，她摔在了地上。
　　咦？她费劲地回头去望，许多火光和男子的欢呼声越来越近，三只利箭穿透了黑豹的腹背，以至于它气绝倒地。
　　没想到还有这种机遇，竹离用尽全力把自己从黑豹的牙齿中间救出来，也没时间去同情黑豹的惨死，只顾奔逃现在她可不是人，而是一只可以做成美餐的小老虎，不想落得和黑豹一样的下场，就该赶紧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阿牛，这还有只小老虎。”带着伤跑不快的竹离被发现了，一只大手拎着后脖颈将她提到眼前打量：“是只蓝黑虎，难得遇上，长得也好看，就是腿瘸了，怎么说拿到城里卖给那些公子哥也能有个好价钱，就不杀了，留活的，换了银子我们三个平分。”
　　竹离忍住了两爪子呼这人脸上的冲动，正憋气，听见这话就嚣张起来，毫不客气地给了这家伙两爪，不时要拿我换银子吗，敢还手就让你的算盘落空。
　　男子吃痛，正要教训竹离一番，他的同伴却将竹离抢过去护起来：“大勇，忍忍，别动手，这小老虎被黑豹咬伤了，你再打上一顿准没命儿了。”
　　徐大勇想想也是，就喝骂了几句，将这小老虎教给李贵，转身去和阿牛一起处理黑豹了。
　　李贵当猎人久了，有时抓到还小的野兔野鸡也会自己养起来，久而久之，倒会用些草药医治畜生，现下看竹离伤得不轻，就找来些止血的草叶用石头磕碎给她糊在伤口上，好歹止住血。
　　竹离忧伤地怀念起她搁在月宫里的仙丹，却也知道挑剔不得，朝李贵笑了笑，就蜷起身子准备睡了，今日属实有些惊险漫长了，现在她需要好好休息。
　　这举动倒让李贵愣住，刚才，这小老虎是在笑吗？他盯着沉睡中的竹离暗想，真有灵性，必定能卖个好价钱。
　　第二日。
　　睡醒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堆野果上的竹离撑了个懒腰站起来，跳到一旁的草地上，看见李贵三人在正吃饼子和烤肉，她叫了两声，徐大勇顶着一张三浅两深五道抓伤的脸仍旧记恨竹离，没给她好脸色更别提分吃的给她了，阿牛的饼已经吃完，将半块烤肉递向她，倒是李贵拿了块没动过的饼喂她，也没什么好挑的，她怏怏地把那块粗糙噎人的饼吃下，又往旁边的小溪里喝了点水。
　　阿牛收回那块肉，惊奇道：“这老虎竟然不食肉。”
　　徐大勇一撇嘴，轻蔑道：“一只侥幸活命的畜生，也配吃肉？”
　　竹离不自觉地顺了老虎的习惯在舔毛时，却听见徐大勇在胡言乱语，便凶恶地朝他吼叫，阿牛看他俩要打起来，忙拉住徐大勇：“兄弟，不过是个畜生，何必同它计较，我们这趟出来快半个月了，干粮也不剩多少了，收获也不少，不如回吧。”
　　“阿牛说得对，大勇，你家婆娘不知道怎么盼着你呢。”李贵不动声色地挡住了竹离，催他们一起收拾了东西赶快回去。
　　一头黑豹，一只鹿，三个兔子，四双野鸡，外加那只黑蓝虎和众多的野果野菜药草，他们这次出来确实收获很多，三人高兴地拿上东西，匆匆往李家村走。
　　竹离悠闲地躺在装满药草的竹篓之上，欣赏着灰灰白白的天空，心情颇好，这些人真是辛苦，背上背着，手里拎着，脚下走着，还是做只老虎好啊。
　　路上走了两三日，他们终于回到了李家村，有在村头玩的小孩子看见竹离，都纷纷凑过来：“是老虎！”“活的！”“长得真好看。”
　　“贵叔，让我们抱抱它吧。”有小孩子摸着虎毛恳求道。
　　徐大勇脸一沉，狠狠地打开那小孩子的手：“走开走开，别挡道，这老虎值不少银子呢，害死了，十个你也赔不起。”
　　竹离白眼一翻，只觉得这个徐大勇讨厌至极。
　　李贵看孩子们都怯怯退开了，便叹了口气，让阿牛分了些野桃子给他们吃，沉默着往家里走。
　　为着李贵家里是村中唯一拥有牛车的人家，往常他们三人打来的猎物都是放在李贵家，由他赶着车进城去卖了，三人再一起分银子，今次当然也是先去李贵家。
　　“阿牛兄弟和大勇都辛苦了，不如在家里吃了饭再走吧。”一个长相秀丽，气质温柔的妇人热情地招呼道，把端来的热茶放在院中的石桌上。
　　阿牛喝了茶道：“多谢嫂子，这回去山里久了，我娘和妹妹恐怕十分担心，得先回家一趟。”
　　妇人便道：“叫上她们一起过来吃才好，免得做饭。”
　　“多谢多谢。”阿牛匆匆走了，徐大勇客气几句，变脸将竹离又骂了一通：“歹命的烂爪小畜生，要不是等着你换钱，没你的好日子过，你若是听话乖巧我还能容你几日，若是再敢伤人，我就是拼着不要那点银子，也要把你宰了吃！”
　　骂完方才心满意足地离去，竹离无语地掏掏耳朵，这人大致是有病的，等她转头时却发现李贵惊异地看着她，那种眼神就像捡到了奇珍异宝，正在估算价格。
　　李贵显然比阿牛和那个徐大勇聪明许多，竹离已经刻意地保持自己的兽性，尽量不做出人的行为，但李贵还是从一些细枝末节里笃定她非凡虎，罢了，总是要被当成货物买卖，有价值总比没有价值来得好。
　　*
　　这里。
　　灵气充裕，极度寒冷，远处的山坡上生长着雪莲，皎洁的月光与灿烂的星辰都离得那么近，有羚羊和鹿走过去，安静的芳草布满了冰雪下的原野，而近处，是寂寥宁和的冰川与永恒的幽蓝湖泊。
　　这里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但不管是什么地方，都异常适合学习水系法术的生灵修炼。留下也好，不知道这次历劫会是什么样子，殷雪思索间想走到湖泊旁边照照水，看清楚自己的模样，却发现根本无法挪动双脚。
　　许是生来残缺，她淡淡想着，举起自己的手来，希望看看掌纹，听竹离山医命相卜地说得多了，大致也懂得通过那些不同的区域和纹路去分辨人一世的命运，不论苦乐，早知道便是先机，亦是应对的准备。
　　可是，她难得出现了惊异的情绪，出现在视线里的是深紫色略似兰草的叶片，哪里有什么手掌，莫非，她迎着风晃动身体，真的只有一些叶片舞动于空气。
　　十分奇怪，成为一株生长在冰天雪地里的毒草，历什么劫难。
　　殷雪困惑，但想不通的事情也不一味去纠结，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趟人间最终要完成什么，总会在合适的时机知道，不如且放松下来，借助这里的灵气巩固自身的修为，就算法术暂时不能使用，但每分每毫通过努力修炼得到的灵力，即使是转世，或者回到仙界，都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所以不可蹉跎荒废。
　　沉浸于修炼，一日夜很快过去。
　　蛇行过草丛的细簌声惊醒了殷雪，她从修炼过程中脱离出来，极目看向最近的一丛枯草，应该是一条中等身形的蛇，不知道有毒无毒，不过区别不是很大，她现在是棵草，并非猎物并非敌人，此蛇为何要与自己过不去呢？
　　纯黑，扁头，响尾，立起半身，周身隐有光泽，眼神敏锐而凶残，看起来极其不好惹，只怕不仅是剧毒，还通了灵智，也是借着这蕴藏源源不断灵气的冰川修炼的灵物。
　　其上魔气压过了仙气，这条黑蛇恐怕已经决定成魔，只待修为达到，便会顺从魔界的指引去往魔界。
　　这下，殷雪不觉得黑蛇会把她当作一棵草路过了，她是魔脉，内藏的魔气就算经过了轮回的遮掩，也不会消失得干干净净，而那纯净强悍的魔气只要透露出一丝丝，便足够吸引黑蛇停留。
　　有时候魔类识别魔气的本能比修仙者识别仙气的能力要强上许多，在人间，修仙的人不一定会与身为仙源的竹离亲近，堕魔的存在却一定会被身为魔脉的殷雪吸引。
　　临近殷雪时，黑蛇从骨子里透出喜悦，就像崇拜太阳的信徒触摸到了太阳，也像饱尝相思之苦的男子重新回到了情人身边，它忍不住盘绕起来，将这株深紫色的毒草紧紧困在怀中，吐着蛇信上下观察这些美丽的叶片，思考着怎样把这草归为修炼的助力。
　　换作以前，这黑蛇犯到殷雪手里，又如此无礼，早便是一个灰飞烟灭，如今苦于被困在断肠草之中，只得静观其变。
　　“哈哈哈哈哈！”一阵清朗却猖狂的笑声响起，殷雪没想到这黑蛇摇身变出了一颗人头，俊美且温雅，年轻而纯澈，只看那人面，分明是个少年书生的模样，只等他笑够了，便听见他说：“小毒草，遇上我是你前世修来的大福气，我苦修多年终于化成人身，原本再有几月就能到魔界大杀四方，早早地成为一统魔界的千古魔君，却被一只可恶的雕伤及根本，不得已避回冰川养伤，本以为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去魔界。上天竟然安排了你来成全我，真是快意！小毒草，你就乖乖成为我的腹中餐，替我补养元气，待我到了魔界，必定为你立碑做传，让你受魔类万世敬仰。”
　　真是，胸无成竹却以为下笔有神。
　　殷雪默默地笑了笑，刚能化人身，一个魔道的边都没摸着的魔类，就幻想天下无敌了，那样的无知者无畏，就怕连连碰壁之后，会变成无知者死罪。
　　嘶。殷雪头皮一阵剧痛，她恼火地看过去，却发现自己的叶片大半被黑蛇咬在嘴里，正在慢慢嚼着吃，边吃还边说：“略微苦涩，味道不行，这叶子也太少了，不够吃上两顿的。不然就先不把根挖了，留着它一茬茬地发，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再长出来……”
　　该死的蛇。
　　殷雪忍着滔天怒火，静静地看它将自己所有的叶片揪干净，好在不是断胳膊断腿的疼，只是被拔了头发的疼，不然这条蛇的小命迟早要没有。
　　等等，断肠草，那么草里的毒性对毒蛇有用吗？
　　若是蛇毒太弱，以毒攻毒下来，这黑蛇必然元气大伤，可若蛇毒很强，大概真就是补养了。
　　没一会儿，黑蛇彻底化出了人身，果然是个十六七的俊俏书生样子，手里还装模做样地握了把折扇，来回闲步的意态颇有几分名士风流，放去人堆里，也是会有些看客的少年。
　　他得意地看看自己的手，踢踢自己的脚，踩在殷雪头顶感叹：“小毒草，可真是多亏了你，几片苦叶子吃下来，伤也好了，修为也恢复了，你可真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可惜你灵智未开，不能修炼，不然我一定带你一起去魔界见见世面……”
　　殷雪被吵得耳朵疼，恨不得跳起来痛痛快快地将他揍一顿。
　　却，少年开始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惨叫连连的间歇抱怨道：“小毒草，我被你害死了，啊，好疼，没想到，好疼，没想到你毒性那么烈，疼死我了，今日我要是撑不过去了，你就将我埋了，墓碑上要写上我的名字，我叫林疏——”不久，少年没了动静，竟是活活疼晕过去。
　　殷雪毫无同情心地侧耳再听了听，只觉世界安静，通体舒畅，这个林疏死在这里，和死在高手如云、争斗不断的魔界又有什么区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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