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人间月

　　光阴荏苒，时光飞逝。

　　去年年末，陛下大兴土木，下令重修华池殿供自己的妃嫔居住。

　　四月中旬，陛下让一众妃嫔全部搬入华池殿，进入华池殿，意味着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宠爱。

　　华池殿，中间有泉湖池子，周围全是琳琅满目的奇珍异石和花花草草，又种植了梅兰竹菊，荷竹樟松等植株来装点四季。

　　满地豪奢，宫殿内铺上波斯毛毯，墙上点缀着珍珠珊瑚，内置琉璃，明珠......

　　外共有二十四殿，对应着二十四节气。

　　每个殿内有四个大间，传说这本是前朝皇帝为自己的后妃建造的宫室，奈何后来国破家亡。

　　怀真虽不被皇帝喜爱，碍于身份的原因，依旧让她搬进了华池殿。

　　怀真笑着说，自己真是占了好大的一个便宜，顶着贵妃的名义，又不要为皇帝生儿育女，还能够享用这里的一切，倒真是有点小小的愧疚了呢。

　　但她转念一想，那日皇帝竟然还要用那种下三滥的迷香成全彼此，想想便生气，干脆心安理得的受用起来。

　　来到华池殿不过数日，怀真竟然有些水土不服了。

　　其实也不算水土不服，近日她向宫中的嬷嬷请教，学得了更加娴熟的一手绣艺，她说小时候只知道玩，连女红都不大熟练。

　　手艺娴熟之后，她竟然熬了几个通宵，瞒着众人，为自己绣制了一身凤凰红嫁衣。

　　她近来又总是问我一个问题，她说：“阿元，你有没有想过出宫生活啊？”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她敢说，我犹豫了片刻，不打算瞒她，点点头。

　　她笑而不语，回头和碧叶桐绿说了几句话便散了。

　　这些日子，她因为疲劳而受了风寒。

　　开始时有些发高烧，我和碧叶桐绿为她宣了太医，抓了几副药。

　　可是她服完药之后依旧没有好转的趋势，甚至更加严重。

　　我守在她的床前，看着她皱起眉头来的痛苦模样，面色绯红，又伴着咳嗽，我的心脏勐地一揪。

　　她把我和碧叶桐绿赶走，说：“你们离我远点，别被我感染了。我身份摆在那边，他们不敢怠慢我，若是你们，肯定会被嫌的。”

　　“阿元，你说我是不是快死了？”

　　她憔悴地看着我，唇色苍白，语气无力，我嗫嚅，想给予她勇气，让她不要自暴自弃，我低头告诉她：“怀真，您贵人有贵命，千万别这么想......”

　　说罢也有些许的哽咽。

　　当夜皇后娘娘派了诸多太医来，太医来了一批又一批，我站在门外，默默地为她祈祷。

　　求那心肠仁慈的菩萨保她长命百岁，哪怕折掉我一半的元寿。

　　太医们一块陪着怀真守着夜，折腾了许久，她的面色终于恢复了稍有红润的模样。

　　我挥掉了眼角残余的泪，走进朱门。

　　怀真挥退了所有的太医，碧叶桐绿上前为她洗漱。

　　她疲惫地睁开双眼，我也观察着她，那一睁眼，我的视线便直直的撞入她的杏眼。

　　“怀真。”我道。

　　我把有汤药的碗递到她的面前，那药汁一眼望去黑黑一片，散出来的雾气裹挟着浓浓的苦涩。

　　她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愣怔了片刻，随即斥退了碧叶桐绿。

　　我疑惑不解，这个时候不是更需要人照顾吗？

　　她笑着看着我，道：“这药太苦啦，要不你喂我吧。”

　　可是我喂她，这药不依旧这么苦涩吗？

　　我依言，看着她全程皱着眉头痛苦地喝下这碗药，我唇边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呕！快拿蜜饯来。”她作势要呕，我只好立刻把手中的糖枣塞进她口中，她“啊呜”一口吞，我的手指忽然沾上了她的温度。

　　有些痒痒，我低下头颤了颤睫毛，怎料她竟然一脸戏谑地看着我突然泛红的脸颊，和红到耳朵根的模样。

　　她哈哈笑，玩笑般开口：“怎么我的病好了，你又生病了吗？”

　　见她精气神回来了，我呼了口气，不与她玩笑。

　　第三日，她又回到了那个活蹦乱跳的样子。

　　“阿元，你出宫以后想干点什么，是玩呢，还是找个媳妇好好过日子？”

　　这次我毫不犹豫，我说：“好好过日子。”

　　不过，要是有你那样不嫌弃我的姑娘就好了，可是，哪里找呢？

　　“噢，是找个漂亮姑娘的那种吗？”她目视前方。

　　“没有。”我只是想一一个正常人的身份出宫，不被任何人知道我的卑微过往。

　　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哪里还会有人看得起呢，毕竟大家都觉得，太监就该一辈子在宫里。

　　五月初，一批宫女即将被问斩，究其根本，这些人是李氏香妃的贴身宫仆，而香妃的父亲疑似通敌叛国，香妃受不了就自尽了，按理说她的宫人是应该陪葬的。

　　本来我能毫无波澜，毕竟我见惯了。

　　谁知道，我后来才晓得，我的亲妹妹，元笙竟然也在。

　　这些年我们联系的不多，却也联系过。

　　妹妹虽是我的妹妹，大家都知道。但毕竟男女有别，服务对象不同，而且宫中的太监宫女不能过度亲密。

　　是故阿笙与我，终究是不同路上的人。

　　可是她一直是个正直老实的人，干事也勤快，在熬个几年就能出宫过好日子了。

　　娘也和我说过，要和妹妹相互扶持。

　　她也曾在某个小年夜送予我小礼物，来问候她这个半是残废的哥哥，我怎么舍得让宫里的血缘亲情流逝在我眼前呢？

　　那日，我跌跌撞撞来到怀真的十一宫小暑殿，朝着她跪下，她惊愕地看着我。

　　“求娘娘救奴才胞妹之命!奴才愿意结草衔环！”

　　我言辞诚恳，顺便磕了三个大大的响头。

　　我不知道去向谁求助，只有她。

　　她是个善良的女子，对周围的近侍都很好，除了在众人面前，平日私下里我们都像亲人朋友般相处。

　　久违的叩拜之礼，冰冷的地板都让我心底发慌。

　　“你胞妹？你竟然有妹妹！快起来说说，怎么了？”她走过来扶我。

　　我只得快速将事情的起因来由，因果关系说了一遍，她很快就懂了，思索了片刻，告诉我，让我放心。

　　她去了凤仪宫，直到傍晚她才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

　　看到她的模样，我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我后悔极了，我不该让她去犯险。

　　她的额角一片淤青，嘴角有着血的痕迹，走路有些许的颠簸。

　　她仍然龇牙咧嘴，告诉我：“陛下与娘娘准了放了那十三个人，你去通知一声吧。”

　　说罢她倒下了，碧叶桐绿气的把我赶走。

　　夜间，碧叶为她上药，她痛得呜呼直叫。

　　我内心愧疚，焦急，感动的无法自已，不知道自己做点什么能帮她。

　　那十三个人很感动，纷纷说要成为怀真的人，为她做牛做马。

　　桐绿问她发生了什么，是不是皇帝陛下强迫她干了不愿意干的事情。

　　她摇头，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她去凤仪宫的时候，陛下也在，正在和皇后娘娘叙情，听到了她的请求之后，皇上大怒，说不过十三个罪臣贱婢，她拗不过，犟了几句嘴，惹得陛下不快，陛下下令杖责三十大板，若是熬过去，便准了。

　　她气急，甚至还想骂两句，被皇后娘娘拦下，皇后苦口婆心劝了半晌，她执拗不肯离去，在原地磕头，说了一堆道理。

　　皇后实在无奈，在陛下面前求情，陛下这才沉着脸答应下来。

　　她心中既然有正义，苍生心中也有她。

　　妹妹后来被调来小暑宫，倒也与我亲近了许多，说话也肆无忌惮起来。

　　一切都是好的，可是，有件事让我哀愁。

　　不多久前，我的良师益友，我的刘公公年纪大了，因病去世。

　　那个伴我成长，总是教诲我大道理的公公，我的师，我的父，在这深宫中无人知无人顾地老去了，去世了。

　　我大恸，她见我态度异常，怕是相思过度，明白了前因后果，突然伸出手来抱我，“你想哭就哭。”

　　我惶恐而惊讶，卑微且悲伤，终于在她怀里得以痛哭流涕。

　　神啊，原谅我此刻的贪念。

　　我看见了妹妹惊愕的目光。

　　果然，那夜之后，她跑来问我，“哥，哥!你们这是？你和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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