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人间月

　　嘉隆三年元春。

　　宫中大摆宴席庆祝，段逸之子，段怀真的哥哥段怀守因战功赫赫，打败敌军而受册封为镇国大将军。

　　他得知自己从小宠爱的妹妹入了宫，面色愠怒，在皇帝面前撩起战袍，不求他物，只求皇帝陛下能放自家妹妹在宫中安安稳稳地活着。

　　皇帝还是不能得罪的，虽然不能让妹妹出宫，但是他知道以段怀真的性子，不喜欢的人或事，她碰都不会碰，宁死而不从。

　　群臣惊恐，暗叹他不过是个黄毛小子，竟敢在皇帝面前大闹。

　　嘉隆帝微微一顿，准了他的请求。

　　毕竟他可是战功赫赫，解决了最让他头疼的战事，可不让他龙颜大悦？

　　段怀真又回到了她的承恩殿。

　　不多久，宫中一堆闲来无事的妃子，为了取悦陛下，自行举办了一场宫内宴，邀请了一群皇亲国戚。

　　段怀真本想拒绝，转念一想，可不能再让哥哥为难了，外加上皇后娘娘的劝说，她便应了。

　　她没有渴望皇帝陛下的宠爱，所以在宫宴上舞了一曲。

　　她有些好面子，怕出了错丢人，还是抽出了时间练了练早已经生疏的舞步。

　　她一袭红衣舞了霓裳羽衣舞，那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看。

　　她一舞飞天踏飞燕，轻绡环臂，纤腰款款，大有贵女的风范。

　　我远远地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到我那个荒唐的梦。

　　终究是低下了脑袋，轻声叹气。

　　她不属于我，不属于任何人；我也没有资格去拥有她。

　　她本来可以拥有众星捧月般的生活，而我就是泥土里的尘埃。

　　陛下很满意她的表现，赏了她金银珠宝，她谢着退下后，冲着我和桐绿碧叶眨眨眼。

　　原来，她献完舞，便打算悄悄溜出来了。

　　春天渐渐来到，但将春的夜却依旧带着寒意。

　　她说她从小就喜欢食一些烧烤的食物。

　　她说，自从她从冷宫里出来以后，她就想着找一个寂静的夜，拉上我们三个人一块去湖边亭子，去无人打扰的地方，去品味人生。

　　一大早她就吩咐我们备了新菜叶和生肉以及一些铁架子，那时我还疑惑。

　　现在我知道了，依她的性子，肯定不会安安稳稳得待着。

　　当最后一条鱼被烤完之后，怀真拉了我们一块坐下，喊我们吃鱼吃菜喝酒，不要拘谨。

　　看着碧叶桐绿无拘束的样子，我也学着她们。

　　说实话，我从未如此畅快过。

　　怀真饮酒饮到一半，突然想到了自己幼时的事情，也说起了笑话，把飞来的夜莺都惊走了。

　　“有一次，我幼时的时候，下雪天，我去折梅枝，嗝……”她说着说着打了个嗝。

　　桐绿仿佛忆起来了，脸上也有了笑意。

　　碧叶：“我知道我知道，本来娘娘采完花该是满身芬芳的，奈何朝大夫人跑去的时候，大夫人掩着鼻子，你们猜怎么着？”

　　“哎呀，让我来说！是因为绣鞋上粘了一大块狗屎！哈哈！”

　　“啧，谁知道那小犬这么调皮？我还记得你那时候的表情呢，愁死了真是！”怀真拿着帕子遮住自己恣意露出的笑容。

　　说罢，大家都笑了起来。

　　“怀真十一岁的时候竟然还尿床！”桐绿指着怀真插话。

　　怀真笑着要去堵她的嘴，奈何桐绿嘴太快了，说了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我微微笑着，防腐透过时光看见了她那时候的样子。

　　“那，怀真可以喜欢的人？”我趁着她醉意时讨好地问，趁着桐绿碧叶也去一旁呕酒。

　　她的脸红扑扑的，满是醉意。

　　我内心卑微的爱意早已泛滥成灾。

　　她思索了一阵，看着我，点点头。

　　“不过我不能告诉你，也只能算有点喜欢吧……嗝！”

　　她又打了个哈欠，便去了一旁寻桐绿碧叶，发现那两个丫头竟然醉倒在草地里，然后笑着笑着也倒了。

　　她们都摊睡在地上，地上很凉，我愣了愣，将身上不多的衣物脱下，盖在她们身上。

　　地上还有她的狐裘，我也一并盖在她身上，不让她着凉。

　　她说，她有欢喜的人，定然不是皇帝陛下，那么是谁呢？

　　我想着近些日子与她接触的男子，奈何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

　　我有些微微的醋意。

　　罢了，无论你的未来如何，就让我成为你身后的能够护你周全的人。

　　那时候，我渐渐意识到权的重要性。

　　元春三月，草长莺飞，翠柳花红，一片生机勃勃。

　　宫中也算是辞旧迎新，一片祥和安宁。

　　近日尤其热闹。

　　原来是陛下的郭贵妃为他诞下一位龙子。

　　我随着怀真一并进入太晨宫看望小皇子，捎了请来的玉观音。

　　走出门后，她问我，“阿元，你说我的孩子日后也这么丑吗？”

　　我略带笑意，笑她言语中的烦闷。

　　“小孩子刚出生的时候确实不好看，过一阵子长开了，就是娘娘陛下们的掌中秀玉了。”

　　这一个月来，我识了很多字，也会写这些字了。

　　怀真给我看了四书五经，给我看孙子兵法，我问她何须给我看这些。

　　她说，学习大智慧。

　　她为我讲解书中的真理，真是与众不同……别的女子深处闺阁，而她却又什么都了解。

　　在我的眼中心中，她就是这天下最独特唯一的女子。

　　“想什么呢？向来男子不是都比女子更有出路吗？你多识点字，多一些学识，说不定能成为哪个官员的得力助手...噢，在皇宫中，是皇帝的得力助手！还能光宗耀祖。”

　　“以后成为一个名满天下的大宦官...”说着说着，她顿住了，我也一愣。

　　我看着她，她有些懊恼地放下书，带着些委屈和对自己的懊恼。

　　我明白她的意思，可是这样的她，我怎么舍得去怪她呢？

　　她谆谆般教我识字，绘画，笔墨书法......

　　更何况，我是不会恼她的。

　　“那，怀真把我当什么看？”我艰涩地问出这句话，带着三分卑微，与七分期盼，问出了这个个问题。

　　我究竟在期盼什么答案呢，那一刻，我也不知道。

　　“阿元？”她见我目光赤诚，一时竟也凝噎住了。

　　“那你想让我把你当成谁呢，阿元。”她歪了歪脑袋，问我。

　　“我...”

　　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正当那个答案呼之欲出的时候，她见周围无人，突然朝我靠近，目光直视着我。

　　忽然，她用额头抵住我的脑袋，我大惊，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怀真，怀真...怀真真把我当做一个男子，当作一个知己朋友，还是仅仅是身边一个仅供玩乐的太监？”

　　我的语言系统已经混乱，不知道哪里借来的胆子，问出了这句话。

　　说完之后，我又有点后悔了，但是这也是我心底的那个想法不是吗？

　　她靠近我的那一刻，太多太多的情绪奔向我，太复杂的感情困住了我，对她刚才突如其来的靠近，惶恐又雀跃。

　　“阿元，你...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是把你当做知己的，就像我和碧叶桐绿那样，同样，你的单纯，也让我想到...不，也是我最想保护的亲人。”

　　“你是最好的倾听者，和倾诉者。”

　　即使她的目光有些闪躲，但我看到了她的犹豫。

　　原来是一直把我当亲人的，得到了答案，我又不知道悲喜了。

　　也好也好，我蜉蝣半生，却也有被人珍视的一天。

　　我真想冲上前表达我的谢意，去拥抱她，可是在这样的深宫里，一步错，步步错，这样做，我和她都会陷入深渊。

　　我止住了我荒唐的念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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