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得好时光

　　步月取筷子准备夹起一块品尝口感，却被江如练拦下了，笑道：“不为我点餐吗？”步月脸色绯红，将筷子落下，不好意思起来：“没想好呢。”江如练侧脸去看墙上的菜单，道：“好吧，我自己来吧。”
　　他点了羊肉胡萝卜饺子。夏季里吃羊肉是一个颇受欢迎的选择，而饺子既可以当菜又可以做主食。羊肉的味道比较重，馅料放入盆中一定要顺着一个方向搅拌，至廿为止，这样做出来的羊肉膻味比较小。这里的饺子形状比较有趣，像叶子，个头也大一些，像蒸饺。
　　江如练一拍脑袋：“对不起，忘了你不吃包子和饺子了。”
　　步月笑道：“没关系呀，我再点其它的就好了。”她去看墙上的菜单，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吃包子和饺子啊？”
　　“秀奶奶说的呀。”
　　“秀奶奶好像与你很谈得来呀。”
　　“嗯，还好吧。她说你小时候和朋友去吃饭，小孩子很有意思的。”
　　步月看着江如练的笑脸，道：“我看你现在笑起来就像是个小朋友。”
　　步月结束实习的时候正式三伏天里最热的时候，明珠邀她回了自己家，包了蒸饺为她践行。她的家里非常逼仄，走路是要侧着身子的。步月去了不习惯，不是碰了这个就是撞了那个，她小心地尽量不要给人家造成困扰，回了宿舍却发现身上见了淤青，可能是一个没留心，撞到桌角的缘故。
　　明珠的家庭摆设都是陈旧的，光线也是阴暗，是老民居。她说家里只有一个妈妈作伴，她不在家，每天都要出去工作的。
　　明珠的手很巧，蒸饺的花样也式样也是变化多端的，荟萃了各个地方的特色。步月没有好意思说出自己不喜欢吃的话，微笑着夸她心灵手巧。明珠说一个花样的吃起来没意思，所以多来点样式，吃起来也有趣，反正都是在一个锅里的，谁也不会嫌弃谁。
　　“都是一个馅料的，但是外表形状不一样，吃起来就好像不是一个馅料了。你说这是不是自欺欺人？”明珠笑起来，扬起了薄雾般的粉尘。
　　步月也要上手帮忙，明珠不让：“你是客人，只管坐享其成就好了。北方人说，滚蛋的饺子，对不对？你要走了，我就祝你顺顺利利的。”
　　明珠的嘴快，手也快。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这里不是我真正的家。”她突然大笑起来，“你信吗？”步月只是笑笑，这是人家的家事，不好多言。明珠看着步月的眼睛，接着说：“几年前，我来到这里，管这里的人叫妈妈，她也的确对我好。我觉得她很可怜，帮亲戚养了我，还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呢。”
　　气氛发生了变化，就像这一阴暗的光线，似乎更为黯淡了。
　　“步月，你想象过未来的自己吗？你想象过一年后、五年后、十年后的自己吗？会在哪里呢？陪在身边的会是谁？能不能活成自己想象中的样子？还有，会不会见一面从前的好朋友？”
　　她停下来，整个人呆立在原地，已是沉浸在她的想象中。
　　步月说：“不知道呢。”声音却是喑哑的，她小心地咳了一声，明珠借此回过神来，又是欢快的语气：“我们也来个约定，好不好？不用管几年，约个时间就好，你说呢？”
　　步月嘴上说“好”，心里却道：你我又不是同一个地方的，如何相约呢？
　　明珠歪着脑袋想了想：“我定时间，你定地点。行吗？不是一个地方不要紧，是好朋友的话，山长水远都会相逢的，不会白找借口，不会依赖理由，总要赴约的。”
　　步月对这一番话很受感动，道：“好啊，就这么说定了。虽是山长水远，总有相逢的一天。”
　　所以，三十岁的新年，有着大滑梯的公园，就是两个小姑娘在这个夏天里的约定。
　　夏天的夜幕落得晚，一天里显得格外长。明珠和步月促膝长谈，说了很多对于未来的憧憬。明珠说不要说过去的事，已经过去的了，无论好坏，都改变不了什么，就说以后。她说以后一定要去看步月，因为听步月对于家乡的描述有一种亲切感，就像第一眼见到步月一样，仿佛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了，哪怕步月是个骗子，她也要交定了这个朋友。
　　步月捂着嘴笑起来：“我也是。我当时就想，这不就是我以前的朋友嘛，就算这个人是个骗子，我也认栽了。”
　　两个人放声笑起来，明珠的妈妈就是踏着这笑声进了屋。她打量着步月，又看了明珠，一脸温婉，细声细语地说：“是明珠的朋友啊？以前没有见过啊。”
　　两个女孩子变得安静。步月拘谨地站了起来，明珠向着妈妈耳语了几句，妈妈冲着步月点点头，眼神里是意味深长的：“要不要和明珠拍张照片留个念呀？”
　　步月想起来了，那张照片就是在明珠家的阳台上照下来的，落阳余温，色彩自然，明珠特地换上了明黄色的连衣裙，随手扯了步月的毛边遮阳帽盖在自己的脑袋上。
　　她还记得，她离开明珠的家里时，明珠的妈妈似乎在与明珠吵架，好像是说不要让家乡人进到自己的家里来。步月不知道“家乡人”指的是不是自己，或许是他们家有亲戚要来吧。
　　这许多年就过去了，要不是大扫除在床底下发现了信封，步月也是全然忘却的。
　　自己今年是二十九岁，明珠是三十岁的。两人在书店用书遮了半张脸笑言，无论是生肖还是星座，两个都是聊得来的朋友。明珠低声问：“我们是不是有些迷信呀？”步月道：“不是哦，这是缘分的。”
　　江如练纳闷，步月为什么总在愣神。她的脸上带着隐隐的笑，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愁闷。
　　时间尚早，但两人还是选择回酒店休息。谢秋娱的信息发过来，笑说步月的安全意识也太强了吧，不需要每到一个地点就给自己发信息。步月没有给谢秋娱回信息，而是选择悄悄外出，她要一个人再去一次簇水书店，就是现在。
　　簇水正在修饰旧书。收回来的旧书中，有的卷了边，有的缺了角，有的整页撕了条大口子，有的缺了封面或封底，这些都不难，一把剪刀、一卷胶带，簇水学着父亲以前的手工，剪裁得体，一点一点的修补妥帖。他找了挂历纸和牛皮纸，给那些少了脸面的书本添了新的面孔。
　　麻烦的是缺了几页的旧书，不知是故意撕掉的还是不小心破坏的，少了页码的旧书让人感到心痛。找不到原版，只能堆砌在一边。簇水接手之后，就从网络上找了文字，再由父亲拿了老式钢笔用正楷抄上去，这样就可以上架等待知音了。
　　旧书店的味道是很有意思的，初入门时是刺鼻的，不消片刻便只有清香。
　　步月知道自己有些烦人了，她一定要讨人嫌似的打扰簇水的工作：“你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没有印象才是正常的，簇水平日里上学，只有在周末里才会到书店里来，而且一个男孩子总是盯着一个大姐姐看，那才是不正常的呢！
　　簇水抬头看步月，还是摇头。
　　步月急了：“那你认识今天下午与我一同来的那个大哥哥吗？”
　　簇水怔住了。
　　步月想，江如练果然是来过的。
　　一张温婉的脸从门前经过，看到步月的时候，似是有所停顿，但也只是一刹那，那张脸就走过了书店，在旁边的店铺停了下来。有人问她有女儿的消息吗？女人带着怨气道：“谁知道呢！死了也是说不定的！”她说话声音大到离谱，好像是故意的。步月觉得那好像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但她走出去的时候，却没有那张温婉的脸。旁边店铺的店主是个女人，正在忙着给顾客挑芒果。
　　步月松了一口气，或许是错觉吧，不小心将昔日的场景与现在的心境混淆了吧。
　　她回头，江如练的脸是真实的。
　　“你想出来走走，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呢？”
　　“我想出来买一点特产带回去。”
　　步月想，和江如练相处的久了，自己也学会了面不改色的撒谎了。江如练点点头，他向着书店瞥的时候，步月没有说破。但她还是忍不住要问：“你以前来过这里吗？书店的店主好像认识你。”
　　江如练轻咳了一声，笑道：“我没说是怕你心里不舒服。我和泛兰舟就是在这里重逢的。她穿着橙色的大衣，走在满是落叶的街道上，一道风拂过，我们看到了对方。”
　　步月的嘴角抽搐起来，发出了一声冷笑。她走出去，回头对着立在原地的江如练说：“走吧，回去吧。”
　　做戏是要做全套的，谢秋娱候在步月家的小区门口，一看到步月，便欢跳着迎了上去。步月被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谢秋娱眨巴着眼睛：“送你回来呀，你在我家帮了那么大的忙，我不得护送你回来呀。”步月笑起来：“谢谢你了，礼物也给你买了，你人就不用进家门了。”
　　步月买了一些特色零食，用布袋子装着，递过去：“你家老太太肯定爱吃。”
　　谢秋娱接过去，问道：“怎么样？这次是不是很有趣啊？”
　　步月摇头：“没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步月道：“我和江如练没什么意思，我和那个老朋友也没什么意思。”
　　“你见着了？”
　　“见什么呀？人可能都已经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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