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得好时光

　　歌子妈妈伸出右手紧紧牵了他的手，俯下身子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关切的问：“今天上了什么课？作业多不多？”小男孩只是点着头。她一个劲儿的邀请华清去自己的家里玩儿，不断地说着华清小时候的趣事。
　　华清实在是太腼腆了，他抬头看了音子一眼，随之又低下头去。小时候的事情也不记得了，听起来像是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回响。
　　音子忙替儿子解围：“阿姨，我们还得去接妹妹呢。”
　　音子的小女儿四岁了，她所在的幼儿园，距离倒是不远，但还不到放学的时间，三个人慢慢走过去，停在门口等着。
　　天是冷的，隆冬。天气预报上说，这几日有雪，但一直没有落下来。朔风凛冽，歌子妈妈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惹得华清回头看她——她的手紧紧地牵着华清的小手不放开，这时的她好似产生了幻觉，站在身边的不是音子，而是自己的歌子，手里牵的是自己的外孙，等待着自己的外孙女。直到一只小鸟扑过来了，她才晃过神来，热情的喊了一声：“娇娇啊，快来！”
　　妹妹明显要比哥哥大方，她欢声雀跃的扑跑过来，直扑到歌子妈妈的怀里去，歌子妈妈赶紧抱起了她，亲也亲不够。
　　歌子妈妈抱着一个牵了一个，直奔超市，嘴里不住的让孩子们挑喜欢的零食和玩具，甚至发了火：“这是姥姥送的呀，你们妈妈不会说你们的，不要这么腼腆嘛。”音子受不住，只好由着阿姨。
　　音子的生活很稳定，稳定到只能用单调来形容。
　　接了孩子们回到家，立即着手做晚饭，除了要应付灶上的锅手里的铲，还要关注儿子女儿的动静。哥哥的功课有些吃力，需要她在旁辅导，她只好一边挥舞着锅铲，一边指点着哥哥的作业；妹妹喜欢看电视，她得控制着时间，还得小心着妹妹的上蹿下跳。
　　音子的时间观念还是比较好的，等最后一道饭菜上了桌，丈夫月慢正好用钥匙开了大门。
　　餐桌上是一荤一素，还有一汤，父子三人吃得心满意足。
　　月慢真是人如其名，凡事都是慢悠悠的。他略有些胖，但不油腻，往出一站也是一表人才。月慢和音子一样普通，在普通的公司做着普通的工作，拿着普通的工资。他的话不多，爱好几乎没有，下班进了家门就吃饭，然后便是往沙发上一坐看电视，到点了就洗澡睡觉，很有规律。
　　两人的结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觉得月慢稳重，音子也就不多说什么。她二十五岁结了婚，第二年生了第一胎，月慢便浪漫了一回，送了音子一大束玫瑰花，这是仅有的一次，生活很快就被柴米油盐酱醋茶和孩子所掩埋。好在他们家没有房贷车贷，什么外债都没有，日子这么平淡的过下去就行了。
　　音子的生活要比月慢丰富得多，她得上班、接孩子、买菜、做饭、辅导作业、收拾厨房。她也不是没有怨言，但妈妈劝她：“都是这样的，音子。我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你那时候小，有些事不记得，但是我记得清楚，无论我在单位里多么光彩，回到家里还不是要做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嘛。”
　　今天，音子和月慢商量：“你要不要在睡觉之前帮忙把厨房里的碗给刷了呀？”
　　月慢说好。他不问音子为什么不刷碗，只管答应就是。
　　音子看了看墙上的表，六点四十。如果进行顺利，那么她今天不必熬到太晚。
　　熬夜的理由五花八门，但音子熬夜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不是儿子的功课需要重新返工，就是女儿的手工作业需要亟待完成。
　　育儿方面都是音子一力面对，月慢只需要陪着孩子们玩耍就好，当然了，玩耍也不是常有的，这得看他的心情。至于学习方面，全权交由做母亲的去承担。
　　儿子华清遗传了父母基因中的木讷，音子查阅了他在晚饭前所做的作业，果然身边离了人是不行的。书写作业只能擦掉重写，而需要动脑的数学作业更得推翻重来。音子是好脾气的，耐心十足，不厌其烦的看着华清将本子上的题目擦了写、写了擦，那严谨的态度、紧锁的眉头，仿佛不是在做一道简单的运算，而是在对着一件艺术品精雕细琢。音子想：不生气不生气，说不定儿子长大后会是个出色的雕刻家。
　　数学作业完工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接下来是语文和英语的抄写作业，音子告诉华清需要什么样的书写标准，便顺手拿起桌上的手机，上面有幼儿园老师布置的手工作业。说来也是奇怪，老师布置的任务很少预留准备的时间，从来都是急的，今天布置了，明天就得要。看来人从小就要受到这样的磋磨，音子在公司里不也是这样的吗？领导下达的工作，必定要提前交上来，管你员工有没有什么实际困难呢！
　　还好，娇娇今天的手工作业并不难，A4纸上画四格手抄报。这个难不倒音子，她喜欢画画，还写了一手好字，可惜儿子写得字不忍目睹，女儿也是手笨的，总也画不好一个圆或一条直线。这是不是随了月慢呢？月慢的字就拿不出手，连火柴人也不会画。
　　音子一心二用，一边画画，一边斜眼去看儿子的书写，遇到不好的字体，音子立马用手中的铅笔敲一敲儿子的本子，儿子赶忙拿橡皮去擦，着急而又细心。一旦将作业纸擦破，又得重新来过。
　　音子已经过了内心想要咆哮的阶段，在孩子身上，她现在很少动怒。错了再改正就好了，还能怎样呢！不能骂，一骂准得引来嚎啕大哭，那场面更加无法收拾。别指望月慢，他顶多坐在沙发上叫着音子：“小的也哭了。”
　　终于，华清的作业重新写好了，娇娇的四格手抄版也画好了。看看时间，今天果然是快的，不到十一点，还有五分钟。
　　音子面无表情的看着华清收拾书包，等到差不多了，才说：“去洗脸刷牙，赶紧睡觉。”
　　华清是家里第三个进入梦想的，在此之前，月慢在九点半准时安稳入眠。娇娇是被音子赶去睡觉的，帮着洗漱停当，又讲了睡前故事——这一切，是在华清的数学作业搞定之时抽空去做的。
　　音子临睡前又做了一件事，那是月慢点头答应却没做的事。厨房水池里的碗筷还没有洗。对于丈夫，音子也不生气了，从结婚第一天就是这样的，她做甩手掌柜的好日子是不多的，还是拜生育所赐，其它时候就像是个老妈子。
　　音子上班时间九小时，通勤一共两小时，辅导孩子作业四小时，包括做饭在内的家务活三小时，剩下的时间就是音子个人的。一天下来，她的整个神经绷得紧紧的，头挨到枕上，脑子还在想着明天，乃至一周的事。
　　五天的年假一闪即过，还没反应过来呢！
　　音子六点起床做早餐，然后叫起华清和娇娇。幸好儿子比较自立，叫一遍就行；女儿就不行了，有轻微的起床气，音子抱着她好言安抚着，趁此给她穿戴整齐。月慢是最省心的，在早晨的一片混乱中泰然自若，饭毕擦了嘴就去上班，音子的饭胡乱吃一口，拉着两个孩子去上学。
　　五天的年假没有让音子容光焕发。
　　本来是没有年假的，托了别人的福。小公司的福利待遇总是跟不上，薪酬也长得慢。有人提了意见，不涨工资就算了，总得给点儿假期吧！音子在这儿做文员做了一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是工资总也不见涨，工作却是越来越多，每周单休，有些身不由己。
　　但音子不敢辞职。她大学毕业之后待业一年，总也找不到工作。招聘网站都被她翻烂了，还是一无所获，也托了人找关系，得到的只是再等等，只好在家呆着，幸好否极泰来，第二年春天找到了生计，勤勤恳恳十余年。终于在别人的大力争取下，自己跟着沾了光得了年假，而那位同事却再也没在公司见到了。
　　离职的原因没有人去探听，只是觉得心惶惶，万一工作不保怎么办？一晃就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时间可真是快啊！
　　音子的交际圈很小，也是只有同公司的几个同事，这一点，她和歌子的默契还是在的，但她又比歌子好太多了，至少音子她们可以家长里短的聊天，偶尔透出几点家事，但是歌子就不行了，她的圈子里没有东家长西家短，只有所谓的高端和档次。
　　歌子点着日历牌上的日期，心里盘算着未休的年假。她知道，那些未休的日子又将折成奖金或是股份进入她的账户。过去的几年都是这样，所以她不缺钱。说这话有些招人恨，但这是真的。歌子的生活充满了铜臭气，却又是她实实在在挣得的，别人也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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