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得好时光

　　妈妈一愣，变了语气，似是在与女儿赌气：“好了，不说了。”
　　不说就不说，这话是在歌子心里说的。
　　音子的名字化作了凌乱的音符，久久回荡在歌子的脑海里，像是令人头疼的紧箍咒。
　　歌子看了桌上的电子表，又瞥眼瞅了瞅办公室之外的空旷，思忖了片刻，收拾了桌上的资料，关上了台灯。
　　黑色立刻袭上了这空间，但并不昏暗，窗外的霓虹灯足够靓丽，不至于让此处失了亮。
　　音子！音子？有很多年没有认真想起的名字了。
　　歌子的手机里除了近亲的联络方式，其他的只剩下工作上的伙伴。笑盈盈的约着搭伙吃饭搭伴逛街，可是双方的心里都有着各自的小九九，说是伙伴，只不过是利益上的纠葛，她们之间只有工作的进程或阻断，连菜市场上的价钱都没有心思交流，算不得是朋友。
　　超过十年不联络的人，也早就被歌子删除了。她走南闯北，结识的人真是不少，但大多都是有了联络方式便没了下文。偶尔有几个突然联系她，不是求办事就是要借钱，歌子才不去理会这些赔本的买卖，她愈发俗了，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不是坏人，但也不是烂好人。时间一久，朋友这词儿也跟着陌生了。
　　身边只剩下杜宇，他是她的男朋友，从大学开始谈恋爱，一谈谈到现在。杜宇陪着歌子读研究生，歌子陪着杜宇来读博士，两个人相互提携相互照顾。是一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好情侣。
　　那么音子呢？她还好吗？
　　曾在生命中出现的人，终究是去了哪里呢？
　　好似是一场梦，曾经发生过的嬉笑怒骂，经历过的酸甜苦辣，仿佛在一瞬间都化作了某张书页上的文字，偶尔翻阅起来，兴趣了然，也算读得下去。
　　许久不联系的人，慢慢的成为了心上的一点回忆，渐行渐远之后便是查无此人。有些故意的，也可能是无意的。
　　总之，这个曾在生命中出现的人，或许从此再无交集。但有的时候又是两样的。
　　曾是好朋友的两人，在度过了一段亲密的时期之后，便在各自的圈子里沉浮，彼此再未相见，甚至于连便捷的联络方式也遗失了，却总可以从旁人的三言两语中获悉对方的一点消息，非近非远，倒也是一段很有意思的“距离”。
　　比如说，闺蜜。
　　两人之间的友情是自小开始的，这源于双方的父母。两家的父亲是发小，母亲因为工作的缘故也成了密友，那么这两人自然也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起先，大人们寄希望于结亲家，但两个同性的小孩子呱呱坠地后，愿望自然就落了空，倒也没关系，成为永远的朋友也是不错的。
　　两个女孩子像双胞胎一样相处着。彼此的父母对于这两个女孩子都很上心，同样的东西，这个有一份，那个必定也得有一份；踏青秋游，两家不约而同的选中同一地点，女孩子的装扮只有颜色上的区别，其它的毫无差异。
　　她们会聚在小摊前喝汽水，来往的行人中有人突然望着她俩，已经走出去的双脚又回转来，眼睛自是盯着两人不离身，惊奇的问道：“你俩是双胞胎吧？”得到的是止不住的笑声。这样充满疑问的神情已是司空见惯。两个人饮毕最后一口汽水，还了瓶子，嬉笑着跑远了。
　　瞧她们的梳妆，不是整齐的披肩发就是俏皮的麻花辫，站在一处，还真像是双胞胎。
　　不只是外表的相似，连喜好也雷同起来。这一阵儿，我们都喜欢看动漫，便掖着藏着的买书看电视，向彼此的父母隐瞒着；那一阵儿，我们又换了设计服装，悄悄去寻了人家不要的布头，像模像样的裁剪起来。假期里，你家住几天，我家待几日，像是到了自家那样随意，大人孩子都是乐呵呵的。
　　轻松的日子里不觉得会有什么打扰到自己，一切都是抒情自然的发生，仿佛时间就该是如此。可能还是年纪小的缘故，从来没有过要分离的念头。
　　小学时的同校同班，中学时又分在一处，上学放学你等我我等你，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偶尔也会因为某些想法的背离出现微妙的裂痕，但都无关紧要。
　　无忧无虑的度过了美好的时光，时间眨眼就来到了分水岭，两人的人生轨迹随着十八岁的成人而发生变化，有意无意的，两个人悄悄的失了联系。
　　从前的闺蜜，在真正走出自己闺房之后，彼此便也失去了亲密的机会。知道对方的零星消息，源自父母，可是这样并没有使得彼此再度联络起来，反而起到了反作用力，越推越远。
　　远离家乡的，连候鸟都赶不上；留在本地的，园囿于方寸之间。久而久之，她们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好像只能活在别人的嘴里。
　　与歌子的优秀不同，音子过于平凡，她是人群中最不打眼的那一个。
　　和歌子做朋友，没有压力那是说谎，但也不否认欢乐的存在。
　　某段时期，音子也在想，虽然自己不及歌子聪慧，但是她俩能说得上话，说明两人的思想还是有共同之处的，这么说来，音子也不是个笨孩子。这样自欺欺人的想法也只在音子的心里闪现，她可不敢正大光明的说出来，那会惹来人家的嘲讽。
　　歌子优秀，但在音子的跟前，两个人是平起平坐的，不存在谁高人一等，反而音子还是主心骨呢。
　　原以为两人的友谊会一直平稳的走下去，没想到还是在岔路口上分了手。
　　普通的音子在本地读了普通的大学，毕业后找了普通的公司，做了普通的办公室文员。她很听话，什么年龄做什么事，她没有反抗的心。生活波澜不惊，像是如镜的湖水。唯一的一丝清风拂波，就是她在二十五岁的时候结婚生子。歌子的爸妈也是参加了的，眼神里透着欣慰。也就是那时候起，音子与歌子的友情便消失殆尽，连对方的名字也不愿意想起。
　　音子常常被迫想起歌子，因为她回娘家的时候，歌子的妈妈十有八九是在的。出于礼貌，开场白自然要问一声：“歌子好吗？”
　　“好，她很好。”然后便是歌子妈妈的滔滔不绝：“还是音子走得路是对的。”她对音子妈妈讲：“歌子离得远，我的心也跟着远，惦记着她是冷了还是饿了，身体有没有生病，心情是不是愉悦，我整个人都是空落落的。可是她却不领情，嫌我说得多管得宽。”
　　音子妈妈劝她放宽心：“你以前那么开朗的人，现在竟然做了林黛玉式的人物，你说可不可笑？”
　　歌子妈妈笑道：“我现在可没心思开朗了。两个孩子一样的年纪，可是音子才叫生活，结婚生子一气呵成，不让我们当老的操心。歌子就不懂事了，那个男朋友是什么呀！吊着歌子不给个说法。读博士？已经在读第二个了，说是单位出钱委培博士。韶光都给学业和事业了，可是我的歌子怎么办呢？她的大好年岁找谁理赔呀？”她两手一摊，尽显无奈，眼睛一直在音子身上徘徊，看也看不够。
　　音子从进了娘家的门就没有停下过手里的忙碌。她换了冰箱里新鲜的蔬菜，又去厨房整理了锅碗瓢盆，最后端了洗好的瓜果到了客厅。歌子妈妈心疼了，忙不迭的拉着音子坐到自己身边来，仔细的端详着音子，窘得音子眼睛无处看。
　　“真好呀！真好！女儿还是在身边的好。”眼睛是不会说谎的，歌子妈妈真的动了情。
　　音子妈妈也去看女儿：“还是你家歌子好，这可不是奉承的话，但凡我家音子有你家歌子的一半，我也就知足了。”
　　歌子妈妈回转头来埋怨道：“可不能这么说啊。”
　　音子妈妈自顾自的感慨道：“如果我家音子能够像歌子那样放胆去闯，挣个脸面，我倒是天天烧香拜佛的。”
　　歌子妈妈重又去看音子，摇着头喃喃的说：“这样就挺好。这样就挺好！”
　　音子并不恼，她对于自己妈妈的话已经习以为常了。爸爸妈妈是很喜欢歌子的，那样的出类拔萃该是很多父母心中的典范吧，可惜她资质平平，只能求安稳。
　　终于，歌子妈妈起身离开，音子说自己也要走。两个妈妈向墙上一看，到了孩子们放学的时间了。歌子妈妈突然想起来今天不是星期天，音子笑说：“我们公司今年多了福利，老员工都添了年假，我跟着沾了光。”
　　音子的手脚不协调，既不会开车也不会骑自行车，从娘家到孩子的学校不仅要坐公交，还得走十五分钟的路。但歌子妈妈执意要跟着去，一路上嘘寒问暖，音子笑着点头回应，外界看来那亲热劲儿真像是母女。
　　音子的大儿子九岁了，白白净净的，有些腼腆，他认得歌子妈妈，扭捏着不肯叫人，直往自己妈妈身后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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