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得好时光

　　若不是妈妈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将电话打过来，恐怕得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能够听到女儿的声音，并不是母女之间的感情出现了问题，只是因为女儿忙。
　　女儿太忙了，忙得连自己都顾不上！她的二十四小时不单单只是一个白昼黑夜的概念了。
　　她常常没得休息，连洗头的时间都没有。
　　乌黑如瀑的长发，一直都是当宝贝伺候着，早就狠心剪了短发，距今也有七八年了。
　　但凡是大城市的女强人形象，仿佛是商量好了的，十有八九都留着干练的短发，熨帖着头皮，就算是大风袭来，也是岿然不动。女儿还不是女强人的级别，但也有了女强人的劳心事，只好忍痛割爱了。
　　留短发的最大原因是时间紧张。没有时间不是因为自己懒，而恰恰是因为自己太勤奋了，根本没有所谓的闲暇时光。她不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奋笔疾书就是在客户的会议室里高谈阔论，偶尔出现在室外，那也是在去见客户的路上或者是回自己办公室的途中。
　　她的车子是她合格的伴侣，但有时也会闹情绪。这倒不要紧，她可以应付。
　　偌大的城市，她的生活始终是两点一线，耗资买的单身公寓成了摆设，更何况是千里之外的家乡，已然成了字典里查询的词汇，妈妈的电话打过来才会产生几丝惦念。
　　通话的时间是固定的，也只有妈妈亲自将电话打过来，女儿才可以找借口偷闲。有好几次，她将通讯录调出来，马上就要按下通话键了，办公室的门便被女秘书推开了，这个通知那个安排的，就像是被施了法一样。
　　妈妈的电话从不讨人嫌，总是准时打过来，像暗号，照旧是那一句：“吃饭了？”
　　吃了，当然是吃了的，要不然哪有劲头熬夜。
　　“吃的什么？”似是不相信女儿的回答，一定要再加上这一句。妈妈知道女儿的回答大多是言不由衷的，但非得问，例行公事一般。
　　桌子上是吃剩的残羹冷炙，却不是家常的餐具。女儿不会立即回答妈妈的问话，有些故意的，像小孩子一样歪着脑袋思索半天，微微翻了白眼儿道：“吃的青菜，还有肉。”
　　一听就是敷衍。
　　妈妈不问了，问也是白问，将话题转了别处：“吃了就好。”语气里有些不满，是因为女儿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吗？还是因为女儿“山高皇帝远”？“独自在外要好好吃饭的啊！你不吃，他也不吃吗？自己做的饭菜，健康又实惠，就当是放松一下。整天坐在电脑前，眼睛和脑子也是要休息的。你做饭的时候活动活动，好过总是吃那些快餐外卖。”
　　他，指的是与自己女儿感情稳定的男朋友。妈妈从来不指名道姓的说那位男朋友，习惯“他他他”的，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女儿笑道：“你是说杜宇啊？他还在学校忙呢，可能是吃了吧！”
　　这不得不让人产生一丝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处于分手的边缘了？
　　“你俩没在一起吗？这么晚了！”妈妈转头去看墙上的表，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你该不会还在加班吧？晚上十一点前一定要入睡的，要不然身体没办法排毒，人就会身体发胖、脸上长斑、面容憔悴，很难看的。”
　　“我知道啊，这不还没到十一点嘛。”女儿的语气很轻松，“我和杜宇也是好长时间没见了，我忙，他也忙，忙起来就谁也不记得谁了。”
　　女儿佯装的笑声惹来了妈妈的微愠，她叹气道：“他怎么这样啊！如果不珍惜你的话，你也不要理他了，趁早换一个吧！”
　　女儿呵呵的笑着：“我现在不就是不理他嘛。哎呀，没事的，都是成年人了，现在不拼事业，什么时候拼啊？难道老了再拼呀？这不就是未雨绸缪，为了舒适的老年生活而奋斗嘛。”
　　妈妈的确是不满意了：“拼事业都拼到读博士去了。他不是已经读了一个博士学位了吗？怎么还读？你们年龄可不小了呀。成家立业，成家在前的，你们可不要本末倒置了。家不稳定，哪来的业呀？”
　　女儿不禁翻了个白眼儿，笑道：“这样吧，明天你把电话打到杜宇那儿去，有什么牢骚啊，你跟他说，我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这话是管用的，妈妈立马和蔼了不少：“不是我要发牢骚，就是说说嘛。你是我女儿，我不说给你听，却去说人家，那算什么啊！”
　　女儿开起了玩笑：“俗话说女婿也是半个儿嘛，你说他是应该的。”
　　妈妈板起了面孔，一本正经道：“可不能乱说的，你们什么事都没有，什么女婿半个儿的，乱说！何况现在是我把他当女婿，可是人家不理睬我呀。算了，不和你说了，每次打电话都是话不投机，我已经闻到我们之间的火药味了。早点睡觉吧。”
　　电话挂断，妈妈生了闷气，她知道女儿一定会继续伏案办公，然后在凌晨一两点的时候开车回家，做个夜归人。
　　妈妈不觉慨叹：“如果当初让歌子留在本地就好了，总以为考出去在大城市落地就是好的，现在想想还不如呆在家里。”这种感慨不是一次两次了，频率也是越来越高。
　　当初给女儿起名叫歌子，蕴含着无尽的祝福，希望女儿的一生能够像一首婉转动听的歌儿，没想到女儿竟做了鸽子一般的人，扑打扑打翅膀就飞远了。
　　“人家鸽子还知道回家的路呢！”妈妈的语气里透着无奈。爸爸劝说好听的歌曲就应该是高亢悠远的，女儿理应是走得远走得广。
　　妈妈不依不饶：“像音子那样多好啊，离着父母近，按部就班的结婚生子，多好！”她俨然已经忘记了对于女儿的期盼。
　　可是，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来的时候，妈妈的心又变了，那是因为周遭人艳羡的目光和殷勤的夸赞。那些人无不是看着她的背影心生感叹的，她也知道那些窃窃私语中的嫉妒与羡慕，主角自然是自家的歌子。
　　那可是爸爸妈妈的骄傲，大家都说他们夫妇俩上辈子肯定做了无数的好事、积了不少的德行，这辈子才有这么个好女儿来报恩。这是实话，从歌子出生开始，就没有让自家父母难做过！
　　小时候，身体是健健康康的，别的孩子半夜里跑医院，歌子一家安稳睡到天亮；幼儿园，歌子一天里上课游戏紧跟着老师的步伐，该睡睡该吃吃，衣服上一粒米渣一丝尘土都不会有，碰到爸爸妈妈接得晚，找本小人书一页一页的翻看着，也不打扰老师的工作；等上了学，那就更不必说了，不管哪一门功课的作业都是自己安排妥当，遇到不会的问题，静等着爸爸妈妈下班后再问，如果全家人都不会，歌子也不屑去做应付了事的小伎俩，而是等第二天如实告知老师并趁此请教，就连手工作业也没让父母操心过，大木板、小树叶，尽着自己的手工和脑力。
　　歌子的求学生涯很顺利，别的荣誉和奖项不提，光是班长这一职就从幼儿园开始一直当着，只要她一露面，好事儿自然要落到她的头上，谁让人家就是有这实力呢！歌子的高考分数自然不遑多让，好学校紧着她挑，亲近的人恨不得歌子是个孙悟空，变化出无数个她。
　　歌子有条不紊，遵从着自己的内心和喜好，一纸通知书就将自己带了出去，先是去了南方念大学，后又去了北方读研究生，毕业的时候去西南实习了一年，后来又去了东部工作，算起来，该有十余年没有回家过年过节了吧！家乡的种种，想起来就像是在看一部民俗纪录片，既熟悉又陌生。
　　歌子算是同龄人中出人头地的代表，学历高见识广。偶尔还能在杂志上看到她的倩影，说不羡慕可真是假的。她如同耀眼的光束，给父母脸上添了光，也映在旁人的眼里。
　　但是夜幕初上，万家灯火之时，父母的心里不免有一丝落寞，那些家庭的天伦之乐或是小打小闹，在他们的眼里无疑不是温馨的表现，听到邻居家因为琐事的吵架声，他们也觉得那是动听的小曲儿。
　　妈妈在电话里提到了音子，说她隔三差五的回娘家，言外之意如果歌子也是这样就好了。歌子知道妈妈的意思，但歌子装傻充愣就是不应答，谁让妈妈不明说呢！歌子知道话说多了，容易吵起来。
　　歌子的思绪断了，原本是得心应手的工作忽然变得毫无头绪，是因为妈妈又提到了音子吗？以前也不是没有提起过，但是没有今天说得多。
　　妈妈的每句话里都在说音子如何如何，说她带着自己的爸妈去一日游了，说她的两个孩子和自己很亲近，说她的工作时间稳定，说她气色不错。歌子只是听着，并不多言，直到妈妈没词儿了，歌子才语气冷淡的问道：“就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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