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得好时光

　　那张温婉的脸只是笑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儿，道：“你的事应该是你自己决定，对与错，旁人怎么会分得清呢？也没有理由来指责或是赞同。你高兴就好。”她慢条斯理的说着，完全没有往日的盛然。嘴上是这样说的，但是神情却完全不是这样的洒脱，女孩子看得出来，她是有多么鄙视自己。但木已成舟，还能怎样呢？
　　好在马上就要脱离这种困境了。
　　“我劝你很多次，既然决定要这样做了，就不要随便抛头露面，来去匆匆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方式。难道你就没有考虑过，万一被熟人看到拆穿了呢？你觉得那两个家庭会饶过你吗？你简直是将人家当猴耍！小聪明要不得——算了，这些年你已经那么做了。折腾别人不算，还要折腾自己。”她突然扯了女孩子的胳膊，将一边袖子推了上去，从胳膊上撕下了一片与皮肤相近的贴纸，惊得女孩子失声大叫：“干嘛呀！”面积不大，但是蛮力让自己感到疼痛。
　　胳膊上露出了小小的纹身，女孩子慌了神，赶紧用手遮住，低声怒道：“干嘛呀？被人看到怎么办？我要是真的生病了，你是不是特别高兴？”她将袖子扯下来，熨帖好。
　　“你会害怕？那你还敢四处去走？招惹了他们来？”
　　病房门口的人影，全被二人看在眼里。
　　女孩子不说话，低着头思忖。
　　“不要装出一副伤心失落的样子，那不是你！”
　　住院楼外，是宽敞的院子，四周栽种着青绿盎然的树，那是生命的倔强成长，管它是茂盛的春夏还是蛰伏的秋冬，肆意生长就对了。时间是不忍心呵斥的淘气鬼，耍着，赖着，嬉闹着，像是攀缘而生的藤蔓，肆意蔓延，渐行渐远，徒留温润的翠色。
　　虽然从楼上的窗子上可以看到医院的大门，但是要想走出医院，必须得经过院落的水泥甬道。来往行人步履匆匆，面色难辨，脱掉了病号服的人换上了或暗或明的服饰，没有人去刻意的忽略或是注目她。
　　她与人擦肩而行，是明朗的少年，那压抑着的咳嗽声使得她不由得驻足回望。少年患了重感冒，在天色朦胧时来打吊针，手里捧着装订好的练习卷，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各色笔迹，嘴里还在念念有词：至其日，巨卿果到，升堂拜饮，尽欢而别。她不禁吐吐舌头，少年浓重的鼻音还不忘用功。不去理会他，快步走出大门过马路，随意拣了一班公交车，沐着黑白混合的颜色扬长而去。
　　车子并没有按照假定的路线向前行驶，原以为会是直线路程，却是拐了不知几个弯，一路向着越发荒凉的方向驶去。心里忽然就变得忐忑起来，但也只是一瞬，内心的慌乱消失了，嘴角慢慢堆了笑，这样一来或许就如她所愿，成了探险一般。
　　“探险”的历程已经过去了大半，不差这一点节外生枝的行程。在尾声到来之前，度过一段美好无虑的时光，不是更有锦上添花的意味吗？
　　她窃笑着。
　　与街旁稀疏的行人不同，车上却是满满当当。一站一站的停靠，人成了游鱼，一点一点游进了逼仄的空间里。他们大多是赶着去上学的学生。因为家远而需要早起的小学生，还有赶早课的中学生。他们大多神色紧张，因着强行从睡眠中挣扎而起的不情愿长久地显于面庞，仿佛是带了面具的候场者，有了小小的焦虑。
　　车子每靠停一站，便会响起一阵惊呼，是相识的同学，气氛立马就变得热闹起来，嘁嘁喳喳的说话声，音量不大，夹杂着纯真的笑声，像是秋日里最后绽放的花束，花苞轻悄悄地开着，若有似无的幽香却能引来不经意的一声惊呼。
　　小孩子的热络，大孩子的内敛，但脸上总会是笑意盎然。一个点头，一个眼神，彼此会意，静静地等待着目的地的临近。
　　青春的模样都是这样子的，每一代所经历的环境不同，但是洋溢着的活力与希望都是不谋而合的。她的眼神飘忽起来，属于她的青春记忆也被轻悄悄地打开来，却是模糊不清的。对了，那不是她的回忆，听来的故事换了主人，连回忆都变得懒怠了。
　　她的脑海里忽然就现出了刚才那位少年的背影，心里又是另一位少年的影像，慢慢地，两个人重合起来。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是他！时光将江如练的少年模样重新浮现在她的眼前。深呼吸，定神，那身影如烟般消散。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是个温暖的日子。她用手遮了额头，挡住了刺眼的阳光。车内已经由喧哗成了沉寂，她的眼睛离了这边的车窗，另一边的车窗外也换了风景。回过神来，车里已经换了一批人。
　　那是由时间堆砌的老人。高大而又单薄的身躯，身着时下流行的大衣，是沧桑与前卫的结合。
　　她讶异老人的动态，冬日的清早，手提满当当的大包小裹，面上祥和，安稳的端坐在位置上。她产生了兴趣，伴着车辆的颠簸将座位换到了老人的斜后方。被老人发现真是有些不好意思，万一被当作什么不好分子，那可真是百口莫辩了。她机械的摆摆手算是打招呼，换来了短暂的面面相觑。
　　她想着，是该化解这场尴尬。
　　“嗨，你好。”老人很快又恢复了面善，向着她热情的打招呼。女孩儿厚着脸皮挪到了老人的后坐，将胳膊支在椅背上，展了一张笑脸。好奇心促使她开了口，她问地上的东西是什么。她很想说，她好像闻到了时间的味道。
　　老人笑道：“我是在搬家喽！”他爽朗的笑声引得女孩儿瞪大了眼睛：“搬家？一个人？”可不是，真的很像搬家诶，难为他是如何搬动这么多的东西，还是搭乘公交车。
　　老人正了正头上的帽子，咧嘴道：“差不多喽。”他从背包的最外层取出一张彩印纸，双手递过去：“看看吧。”女孩儿赶紧双手接过，纸上是用心的设计：为过去回一封信，给未来写一封信。原来是一个不成规模的活动，用亲手写书信的方式写下自己的故事。她的手抖了一下，赶忙用笑容做了掩饰。
　　老人兴致勃勃的将包裹开了口，向她展示放置其中的老物件，它们穿越了时光的隧道，一一跃到她的眼前。
　　“有兴趣的话就来看看吧。”
　　带有一丝祈求，但更多的是欢快。来不及回神，老人已经肩扛手提的下了车，神采矍铄的向着狭长的小道走去。这里也不是没有热闹的时候，有的时候会有很多人围挤在那条长道上，或是手持不知哪里淘来的旧物，或是兴高采烈的说笑着。蜂飞蝶舞一般，将那荒凉的道路装点了晴朗的油彩。
　　写信啊？很久之前也写过的，那是我手写我心的愉悦感，是笔尖活跃的舞台。如今，还会有人想要写信吗？怕是连信封都懒怠拆吧？
　　她将彩印纸揣进了口袋，微微一怔，又若无其事的将手拿了出来。她不喜戴手套，所以双手总是凉凉的，口袋里是温热的，手上带着余温，但也是一刹那，又变作了凉意十足。她换了另一只手放入口袋里，随即掏出了手机，耳边传来不满的咆哮声，质问她去了哪里。
　　这不是第一次了，却是让手机那端的声音最为尖利的一次。她必须马上回到医院里去，因为有人一定要见她！
　　“你好，我叫谢秋娱。”
　　在她出现在病房的霎时，谢秋娱立即迎了上去，并不热情，睥睨着眼神上下打量了眼前的女孩儿，一股不寒而栗的凉意迅速袭上了身。谢秋娱果是摩登的尤物，身着衣物，没有冬日里惯有的臃肿，颜色单一而悦目。脸上照例是化了妆，却不惹眼。
　　果然人有相似，但那又有如何。只不过是躯壳的相近，灵魂还是有分别的。若不是亲眼所见，谢秋娱对那些相片还是将信将疑的。现在，她有些懂了步月的心动与心悸。她本不想来，因为这与她无关，但江如练罕见的等了她，请她在这场感情中充当斡旋者。就当是为了步月吧，去看看也无妨。而且，她也起了好奇心，究竟人是有怎样的相似？
　　谢秋娱盯着女孩儿看，直看的走了神。她知道自己的身后有一张温婉的脸也在注视着自己，像要将自己看穿。看吧，无所谓，时间催人起了变化，再怎么仔细看也看不出什么。如若能够看得出来，几乎是朝夕相处的朋友怎么会看不出来？人是会变的，性格、相貌、心境，无关好坏，只是因时而变罢了。
　　而且，记忆也是具有欺骗性的。
　　这一段，谢秋娱不会告诉步月，她只问江如练是否还会献殷勤。步月轻轻点点头。谢秋娱问她是怎么想的。步月叹口气：“想什么？如果他要回到她的身边，我是不会鬼哭狼嚎的。只是……只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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