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得好时光

　　“笃笃笃，笃笃笃”。
　　步月抬眼看了谢秋娱，真以为她变作了啄木鸟。谢秋娱也抬起头来，笑道：“是防露。楼下的小女孩儿和防露同龄，一个学校一个班，两个人约好了一起上学一起玩儿，还有暗号呢。”话音刚落，又传来“笃笃笃，笃笃笃”的声音。
　　谢秋娱回头喊防露，换来防露清脆的回答：“知道啦。”她回过头来接着说：“两个人约好了今天去楼下的小公园玩儿，防露准备好了就搬着小板凳在地上敲几下，楼下的小女孩儿就知道了，然后就换作她出门，等到她家大门响起来开关的声音，防露就可以出门了。”
　　步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谢秋娱一边拣着盘子里的糯米糍，一边又说：“我小时候也是用了这个方法和我的好朋友约好上学暗号的，现在我告诉了我的女儿。哈哈，没想到这也可以传承。”她笑起来，一点也不注重仪态。手中的糯米糍掉了她一身的渣。谢秋娱笑够了，才惊奇地发现，步月的眼里有了光，似是有话要说，却是被噎了回去——因为有人来了。
　　“妈妈。”
　　防露从房间里跑出来，飞奔到谢秋娱的身边，撒娇耍赖一般贴到妈妈的身上。谢秋娱赶紧抽了纸巾擦手，又将防露的身子扶正，开始给她的齐耳短发上麻利地扎小辫子。“和她朋友约好了的，一定要在头上扎小辫子，真是难为我了。”
　　但谢秋娱的手还是灵巧的，不仅会打扮自己，也会打扮女儿。很快地，防露的短发上多了两股发辫，像是戴上了与发色相同的发箍。
　　防露衣领间有耀眼的色彩，谢秋娱替她整理着，取出来又放回到衣服里，步月看得呆住了，正要说点什么，谢秋娱转过头来笑道：“看到什么了？这样震惊的表情！我可是没有故事要讲了。”语气很清淡，仿佛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
　　步月无声地咧了咧嘴角，想说点什么，嗓子却是哑哑的，又不愿特地清一清，只好将手伸了出去，从盘子里拾了一条糯米糍，送到嘴边。
　　总觉得这一幕在哪里看到过。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孩子偎依在妈妈的身前，那年轻的妈妈双手舞动，在女孩子的发上留下了轻盈的舞步。那时候，步月也是像这样，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呆看着。那女孩子编了发辫，再换了步月过去坐。
　　谢秋娱的眼神在防露和步月的脸上逡巡，她似是有话要说，确切一点，该是问才对。她是憋不住话的，终于变作了神秘兮兮的神情，将脸向前一凑，隔着一张桌子，轻声问道：“步月，你还想和你那朋友见面吗？”
　　送到嘴边的糯米糍停住了，步月淡然一笑，点点头：“想啊。”那天清晨的空气里夹杂着熟悉的气息，几天过去，还没有完全消散。
　　谢秋娱轻轻拍了防露的肩膀，示意她可以去找朋友了，随即自己也站起身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步月看着谢秋娱的背影，“笃笃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是在脑海里，多年以前的场景了。两个小女孩，一个煞有介事的搬起板凳向着地面敲击，一个仰着小脸颇为虔诚的聆听着。似曾相识的画面，如今换了新人，旧人却已成谜。
　　步月奇怪，谢秋娱对于这件事一向是嗤之以鼻的，怎么竟然也会起了好奇的心？还有防露脖颈间金灿灿的花生吊坠，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像是有一道屏障横亘在眼前，影影绰绰，是漫天雪花翻飞的样子，明明用手抓住了，却是什么都不见，只在手心里留下了一滩浅浅的痕迹。
　　如若冬日没有雪的光临，该是失色许多。雪，也不能是稀稀落落的，那会拂了冬日的期盼。还好，雪花纷飞的美景不会缺席。
　　步月的一双眼睛向着窗外发呆，一双手被攥成了小拳头，手心里是一枚戒指。她故意装作漫不经心的遗忘它，却逃不掉它沉于包底的执着。
　　有雪花落下来，贴在窗子上，慢慢的消融掉。步月伸了左手想去触碰它，转了弯接起了电话，里面传来江如练的声音，他的嗓子没有了往日的清亮，哑哑的，像是信号不畅的无线电。他说如果有时间，请步月务必选择赴约。步月沉默着，江如练只好加了一句：“我已经到了。”
　　这几日，步月起了倔劲儿，偏不理睬江如练，没成想对方也是如此，竟是消失了一般。步月有些伤心，想着终究是江水茫茫付东流。他与她的情感，就像是跷跷板的两端，起起落落。
　　世上所有的关系都是需要回应的，一旦其中一方选择了冷淡或是逃避，另一方连独角戏也没了意义。人说和好如初，哪里会那样简单！“和好”只不过是看起来美好，“如初”更是自欺欺人。热情的反义词是冷漠，一旦搁置，徒增隔阂。
　　江如练看着步月远远的走过来，如同清冷的月光倾泻而下，不觉透着一股寒意。究竟两人之间出现了什么问题，江如练想不出，猜不到，说不清。
　　“我们去那家医院……”
　　“嗯。”虽是轻轻的，但足以让江如练松了一口气，因为步月已经自行坐上了车子。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江如练熟门熟路的在前引着步月的脚步。每往前一步，步月的心就加剧了蹦跳的节奏。怕什么？究竟是在怕什么？不是很热切的盼望着能够如期相遇吗？不是还在为没有相见而感到惆怅吗？为什么现在却是如此惧怕真相的显现呢？
　　如若是朋友，不该存在无故的担忧，更不该有无端的惧怕。
　　江如练忽然停下来，指着一间病房低语：“看到了吗？”不消继续说下去，步月急道：“是她！”江如练皱着眉端详着步月那紧张的面容，心里明白她可能并没有看清楚那人的面孔，或者说压根就没有找到确定的人。他顺着步月的眼神看过去，又觉得是自己乱想了。
　　两个人如贼一般，向着房内探头探脑，小心地避着来往行人。二人知道有充满反感的眼神在瞥着自己，也是悻悻的。
　　“不，不是她。”江如练的视线转了向，眼神一直停留在那人身上，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步月的眼睛也是一刻不肯挪动，小声回道：“就是她！我有感觉，就是她！”
　　江如练发觉步月的眼里涌了泪，拉着她快速离开。“不会是她的，只是长得像而已。”江如练的语气很坚决，仿佛他说了算似的。
　　步月成了提线木偶，由着江如练拉着她的手出了医院。她的心狂跳不已，一时成了六神无主。江如练再一次告诉她肯定是看错了。步月喃喃道：“不会错的，一定不会错的。”
　　错与对，有时候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重要。对了，自有对的欢愉；错了，那就将错就错，说不定会有意外的喜悦。
　　世界是圆的，终点也是起点。不是有种说法吗？七个人就可以连接世界。兜兜转转才发现，原来你我就在彼此的身边。
　　江如练的心有些空，步月虽是在自己的身边，但更像是一个幻象。如同夜晚天边的一轮明月，有着淡蓝色的云彩，散发出美丽的银色，却是添了朦胧的雾霭。他疑心，他是要失去她了。
　　步月将扬起的脸垂下来，给了江如练一个笑脸，悄声道：“你有话要和我说吗？”说完了，又将声音提高了八度，转换了话题，“没事了。”
　　冬季的夜幕降下来的早，特别是积了雪的时候，暮色更为深沉。
　　江如练心跳如鼓，话到嘴边确是不知如何说起，如若选择隐瞒，自觉是不妥的。步月现在倒是平静得很，她在等待着最终的答案。有一种莫名的预感，不见得是好答案。
　　那病房里的人也是心跳如鼓。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搅得她乱极了。病床边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那温婉的脸向着她发出略显讥讽的笑，冲着那看似平静其实暗起波澜的背影嘀咕着：“还没看够啊？”窗子正是对着医院的大门，能看得见许多张或凝重或喜悦的陌生的脸。
　　有时还会有熟悉的脸，偶尔也会有多年不见的脸。
　　其实，她还真有些想看到熟识的人，那个时空重叠的人。
　　她离了窗边，也坐了过去，低声回道：“可算是结束了。”
　　“是吗？”从温婉的面容里发出一声冷笑，显得格外刺耳，“你的谎言也差不多了。”
　　“谁让他们欠我的！”她两臂抱胸，乜斜着眼睛，轻笑了一下，“不过呢，也挺有意思的。”她停了口，暗瞥着对方：“我这应该不算是很过分吧？”天生的温婉脸真是好，喜形于色是不存在的，哪怕是近在咫尺的两人，也是看不分明她脸上的表情。“哎呀，好了，我知道你在心里把我骂了无数遍，说我损人不利己，对吗？”她忽然就心虚起来，“我知道我的做法不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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