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之灰烬挥尽

　　而此时，海晴的假面技巧训练还在继续。

　　她是个女人。出生时的性别是如此，出生后也便无法改变，海晴不得不顶着这个代号度过一生。

　　然而，她却像一只翱翔于大空的雄鹰一般，自由而锐利，强大而坚韧，同女人惯有的柔弱相去甚远。

　　没有什么比这更讽刺的事了。她喜欢战斗时的畅快淋漓，喜欢挥剑的感觉，喜欢手臂发力的瞬间肌肉紧绷的状态，喜欢击中敌手时的惊险触感。

　　一旦开打，她就不管什么理性和战术，平砍过去一路即可碾压无数普通人，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被仰望，被称赞，被恐惧，被嫉妒，同期的学生对她的感情莫过于此。

　　而此刻，她却在被另一个“自己”狂轰滥炸般地吊打。

　　“砰——啪——哒——”

　　不论是速度，力量，还是反应力，皆落后于对方数倍。只有在面对剑八这等队长级人物之时，她才会感受到这巨大而无形的压迫——这不用分析都能看出的实力之差。

　　“真难缠……”

　　别看她嘴上说得轻巧，实际上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了。

　　对面的白色人形喉咙里发出骇人的呼吸声，手上直接握住细长的斩魄刀的刀刃以随意调整攻击距离，似乎一点也不惧怕伤到自己。

　　每一击，都将她的落脚地击出一个大洞。

　　这片海滩上长出的无数岩石估计也是这家伙的产物，这些岩石疯狂地蔓延着，很快就要侵袭至海面，她一碰到这些岩石就会浑身无力，因此不得不谨慎地躲避着它们，一退再退，脚已踩入浅浅的海水之中，鞋袜均已湿透。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虚化，想要掌握虚的力量，确实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过程。

　　“唔啊啊啊——”

　　而她的对手却越战越勇，并未被伤口所困扰，这片海域的力量分野逐渐明晰，它在一点一点地侵蚀着她的意识，海晴注意到了她根本无力回天的事实。

　　“尽来这些阴的招术……”

　　她掰掉刺入脚底的一根岩石尖刺，疼得抽搐了一下，面上的表情却几乎毫无变化，非要说有什么异常的话，也许只是眉尖收紧了一点儿。

　　无计可施……

　　“志波小姐！已经到时间了喔！”

　　是浦原的声音，从天空顶端传来的，看样子是他的灵压压制她的暴走到达极限值了。

　　海晴不悦地瞅着那只随时打算撕开她肚皮的人形，手上握剑的力道并无半分松懈。她必须坚持到最后一刻，不能被钻了空子。

　　“切……”

　　眼前的全部场景变为灰白，褪去了原有的鲜活之色。

　　她花了些时间从失去意识的迷糊里清醒过来，调整好呼吸，吃力地抬起头，一眼看到浦原喜助帽子上的绿色条纹。

　　“浦原先生。”

　　“真亏你能坚持到现在。”

　　“现在？”

　　她咀嚼着浦原的言外之意，浦原一向爱用模棱两可的词汇表达某些他不太想说的信息，这种时候她只好依赖直觉来判断对方真正想说的话，比如，“现在”这个词语的意义。

　　一望窗外，清晨的鱼肚白显露无疑，她已经苦战了好几个小时。从深夜一直到现在。

　　浦原接下来的话验证了她的想法：“看起来这个方法不太适合你。”

　　她什么也没说，但浦原能感受到从她身上传来的负能量——充满了失望、疲惫和烦躁。

　　不论身心都到达上限了。她第一次有这种屈辱的感觉。

　　“失礼了！可以进来吗——”

　　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擅自打开了地下通道的门从屋面一跃而下的赤井泽夜落在他们面前，他的声音也从最初的难以辨识、扩大到回响在整个地下室。那令人讨厌的圆滑声线倒是丝毫未变。

　　“唔啊！赤井老师？你怎么来了？！”海晴被他的突然出现显然吓到了。

　　“‘老师’就免了吧，毕竟我也不是真的教过你。简单叫我的姓氏就好。”赤井说着说着，自顾自地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冲浦原抱怨道，“你这连个能喝茶的位置都没有？”

　　“弊店经营不善，闲钱不多，还望客人见谅。”

　　浦原又摆出了经典的扇子挡脸姿势，一定是因为这个动作能完美地掩饰他毫无歉意的事实。

　　“算了。这样就好。志波，你也找个地儿坐下来吧。躺着也行。”赤井转向一脸懵逼的海晴，说。

　　“躺着？”

　　浦原自然是见好就收地撤退：“那么，我去叫小雨上茶了，二位先说点什么等待片刻。”

　　赤井同他只是一次眼神交流，海晴莫名觉得他们已经默契地约好了什么事，这一怀疑在浦原离开地下室之后变得尤为清晰，因为赤井露出了一副有话想说的表情。

　　“很辛苦吧。最近。”憋了一会儿，赤井说了句废话。

　　所有的对话都喜欢用废话开头。合理的解释就是他在犹豫。或者说，有难言之隐？

　　海晴立刻给出了“你不想主动说我就直接主动问”的答复，坐在他对面的地上，直勾勾地盯着他。

　　“嗯，说也奇怪，身心沉浸以后反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话说回来，这么晚了，赤井先生有什么事吗。”

　　“虚化的掌握，大概进行到什么地步了？”赤井将注意力转移到她的伤口上。明明是意识世界的战斗，现实之中的□□处于暴走状态，被浦原用鬼道轰了几次，早就惨不忍睹了。

　　“还是有点勉强。完全掌握可能要花好几年吧，等不了那么久了。”她双手十指交握，撑在额前，说。

　　“那么你何时才能开始卍解的训练？”赤井问。也不知道他这一问是关心还是不耐烦。

　　“浦原先生说，要先给我放个小假。”

　　“哦？”

　　“说是我作为浦原商店的店员偶尔也该跑跑外勤。”

　　“呵，倒是有他的风格。”

　　怎么听这感叹都是在嘲讽。海晴眨了眨眼，发现赤井的神色一点也没有动摇。

　　不仅是嘲讽，还是赤裸裸的嘲讽。

　　“如果不是因为这几天的练习，我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相信，死神使用虚的力量，会是可能真实发生的事。”海晴昂起脖子，靠在身后的石头上，伸展了一下四肢，“总觉得，有点发虚啊……我们这么多年是不是都被尸魂界的教育蒙骗了？”

　　赤井听了她的话，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志波，你在探讨的问题不是一般人能质疑的。我问你，你现在，在为了什么而变强呢？”

　　“诶？”

　　“为了守护尸魂界，为了偿还浦原喜助的恩情，还是单纯地为了自己不受到伤害？”

　　赤井还是老样子，光看他的眼睛无法获取关于他的思维的任何信息。这追问来的猝不及防，海晴始料未及之下，想了许久才”嗯”出一个算是答案的答案。

　　“或许这么说有点自大，可是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天才的。”她咬着自己的手指甲，说，“环境固然能塑造人，但如果不拼死努力的话，没有人能拥有强大的力量。”

　　“话题有点偏离了。”赤井提醒她。

　　“不。正是因为如此，我这么多年以来争取到的力量才应该用来做最重要的事。”

　　她的自大在赤井看来十分可爱。那是只有年轻人才敢说出的猖狂之言。那也是，足以改变许多多余变数的未知潜力。

　　只是，他有一点不明白。

　　“最重要的事？”

　　“一言难尽。我嘴很笨，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你清楚我的意思，总之未来的时间似乎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充分……要是不加快脚步勇往直前的话，在到达终点之前，我就会……死。”

　　她想起了内心世界里的那座大钟。

　　那一定是某种倒计时，她能感觉到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约等于锈蚀的金属锁链即将迎来最后的断裂，那断裂的瞬间会发生什么她也捉摸不透，只是，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小事。

　　“你这是在预言自己的末路？别什么消极嘛，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早早知晓未来可不是什么好事。”赤井半说笑半认真地劝道。

　　“生死原本就在一线之间。”

　　“我们可不是在讨论哲学。”

　　海晴伸出食指，说：“赤井先生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来这里想干什么。”

　　赤井见怎么也避不开，竟意外的释然起来：“……嗯，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

　　“秘密？”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海晴暗想。

　　“过去之所以闭口不谈，是因为你还太弱小，又身处危机四伏的静灵廷，我也没有告知你的义务。可是现在我改注意了。你已经被卷进漩涡的中心、想逃也逃不出去，既然如此，坦然接受事实，并使你知道你应当知道的真相，才是我该做的。”

　　赤井稍微低下了头。

　　“能不能请你说人话。”海晴则是保持着仰望他的姿势，一动不动。

　　“呵，我想你听完会很高兴的。”

　　赤井这时候再怎么微笑她也一点不觉得放心。

　　“我想我绝对不会高兴的……”海晴吐槽道。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和浦原喜助不一样，不会开那些诡异的玩笑啦。”

　　“你和他就是很像啊！都会折腾些奇奇怪怪的技术，都隐藏了自己的身份，都喜欢居高临下的样子说教别人！还有，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蓝染的真实面目？为什么不阻止他？”

　　她几乎要暴躁起来了，这样横冲直撞的性格也和志波家那群人一模一样，赤井赶忙阻止了她的激动，丢给她一句足以让她震惊半年的消息：

　　“久南还没有死。”

　　“什么？”

　　“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

　　明明语气和之前的言辞并无区别，那么平静，那么淡然，但这淡然在她耳中却仿佛掀起轩然大波，轰隆作响，经久不息。

　　炸裂只是一瞬，很快，她的眼皮跳了一下，精神也恢复到他们的对话中。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尽管她隐约有点这样的预感。

　　“……久南还活着？！”海晴一把蹦起来抓住赤井的衣袖，原本她想抓对方的衣领，无奈他们坐的位置高差太大了，想要够到他的脖子还有一点距离，而她已然等不得哪怕多一秒，“你是说真的吗？！”

　　“我不是说了吗，我还没有浦原喜助那么恶趣味。”赤井摇摇头，笑道。

　　“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她的尸体不都火化了吗？！”

　　海晴眉头紧锁，再也没了方才的游刃有余，眼神里也像藏了数千把即将出鞘的利刃，这气势不同寻常，连身经百战的赤井都感到心下一惊。

　　她此前的态度都不是在认真吗……

　　赤井待她冷静下来后，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我曾经为她的灵体植入封印，后来去了灵术院也一直让她持续吃我配制的药剂，只要她还没死，我就能感觉到那封印的存在。”

　　至此，她的眼神更加寒气逼人。

　　“封印……是什么意思？”

　　“这个暂时还不能明说。你只要知道，她那天晚上并没有丧命，并且坚韧地存活至今，就足够了。”

　　闻言，海晴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切换到咆哮模式。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就不能理解一下我的感受吗？！”她想把近日的疼痛和憋屈一次性发泄个痛快，“我最讨厌遮遮掩掩的举动了！尤其是性命攸关的事！隐瞒真相对你们来说有什么好处？！我知道了那些又有什么坏处？！如果不能说服我，我当然无法接受被当成外人的待遇！”

　　音量猛增，楼上倒茶的小雨端着的茶杯里的茶水差点晃出杯壁。

　　赤井微微颦眉。

　　“我该做的，是使你知道你应当知道的真相，听懂了吗。换句话说，你实力不足，我就不会将超越你能力的事情交付给你，不知道比知道更安全。”赤井用坚定而有力的声调反驳了她。

　　她并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她已经不是孩子了，无理取闹是不对的，然而她实在太在意，越是在意，就越是容易失去理智。

　　“那，不，我不太理解你的话……至少告诉我，她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此刻她心乱如麻，只能凭直觉发问。

　　赤井目光微斜：“伪造的物件。”

　　“就连那种事都能做到？！”

　　伪造尸体？他疯了？

　　不管怎么怀疑，她都从来不曾预料到有伪造一具灵体的可能性。

　　“当你判定它做不到时，就已经输给对手一步了，志波。”

　　赤井的话激起了她内心的某种恐惧。顺着那层恐惧，她摸到了可能成为真相的解释的边缘：“难道是……蓝染？”

　　“我想是。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方法。”

　　“……”

　　她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赤井给了她充分的信息，她很高兴能得知自己的朋友还活着，不仅是高兴的程度，这种心情就算用乐极生悲来形容都不过分，她就是那么的希望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

　　在此基础上，她还想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比如亲手宰了蓝染那个混蛋。

　　如同预料到她的困惑一般，回答她的是赤井紧接着的发言：“好好努力吧，志波，只要活着，总有一天你会再见到她。但如果死了，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他在针对她刚才的消极态度作出否定。

　　“谢谢你，赤井先生。”她越发混乱，“但是……”

　　“我可欣赏那孩子了，冷静沉着，懂得取舍，坚持不懈，又积极乐观，这样的人居然被天赋论压得喘不过气来，简直就像是尸魂界千年以来的历史都受到了天大的讽刺。”赤井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仿佛是为了化解这半刻平静的尴尬，他从石头上站了起来，转过身去，“唯独她，我无论如何都想让她活下去。”

　　虽然很突然，但海晴理解了他的意思。

　　“我……”她觉得自己的舌头有点儿凝固，“喜欢久南的顽固。”

　　应该是“执着”才对吧，没有人会在夸奖别人的时候用”顽固”来当形容词的，尽管这么想着，赤井却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

　　“喔，这点我也是。”

　　“对了，赤井先生，你为什么不带斩魄刀呢？以前就只见过你用木刀和浅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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