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之灰烬挥尽

　　久违的大雨过后，天很快放晴了。

　　空座市迎来了入秋以来难得的好天气。

　　一场秋雨一场寒，与空气接触的皮肤上传来阵阵凉意，海晴也顿然感受到了现世的气候和尸魂界多少有些不一样。

　　她望着街道上的金色落叶，那些散布的叶子被玩耍的孩子踩出悦耳的音符，如果再过几天，想必这条街就该被厚厚从落叶铺满了。

　　真是个漂亮的城市啊。

　　她的思绪飞得远远的，去了遥不可及的地方——仿佛一直触及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彼岸。

　　“小海晴？你还在吗？这里就是了。”

　　一心提醒走神的她不要再往前迈步了。虽然他看不见她。

　　一大早，她便告别了睡梦中的真咲，在一心的牵引下出发前往他口中的神秘人物所在之处。

　　在绕过若干奇怪的小巷道后，一心停下脚步，海晴稍微伸长了脖子，看到前面小路里的一家挂着破旧招牌的商店。

　　简直就是上个时代的建筑，过时得离谱。

　　“什么？浦……原……商店？”

　　她念出了招牌上的字，一脸不放心的神情。

　　不管怎么看都很可疑啊。

　　“欢迎光临！啊，这位客人脸生得紧，不知前来小店所为何事？”

　　在她愣神之际，商店的门被打开，一个身穿墨绿色道行、头戴绿色条纹帽的中年男子从阴影深处探出头，脚上踏的木屐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他身边还站着一只黑色的猫，正以飘忽不定的目光扫视着来客。

　　“喵。”

　　海晴惊讶地抱住黑猫的肚子将它高高举起：“哇！这猫能看见我！”

　　“夜一先生可是不一般的猫。比起这个，请问如何称呼？”头戴绿色条纹帽的中年男子发问了。从他嘴角略带诡秘的笑容里，海晴只能体会到深不可测。

　　“名字很重要吗。”

　　“何出此言。”

　　“若是做这庄秘密的生意，我报了自己的姓名就相当于招供了全部信息，从一开始就处于弱势，岂不是少了谈判的筹码。”

　　海晴双手抱在胸前，说。

　　谨慎的人。

　　绿帽子商人摇了摇手中的小折扇，笑着试图打消她的疑虑：“怎么会呢，收集客户的情报既是礼貌，也是敝店更好地为您服务的前提。”

　　可惜她的疑虑一点儿也没被打消：“你确定不是想抓住我的软肋借机敲诈？”

　　“客人，您说笑了。”

　　商人还想说什么，海晴却突然回心转意地报出了自己的姓名，令他措手不及：“志波海晴。这是我的名字。”

　　一点预兆也没有。这个客人不是那么好对付，只消几句对话，他便很敏锐地洞察了这一事实。看上去那么大条，其实是因为对自己所处的情况洞悉如故。

　　“……感谢信任，志波殿下。”

　　商人的眼睛被帽子的檐口挡住，由此更添几分神秘色彩。

　　“这可不是信任，作为交换，我必须知道你的名字。”海晴毫不松懈地追问道。

　　这回，商人倒是回答得十分果断：

　　“没问题。在下浦原喜助。”

　　海晴都被这过分的果断吓到了：“……诶？！不是假名吗？”

　　连她这样的脸盲症患者都听说过浦原喜助的大名。

　　他在尸魂界的老一辈中可是话题性十足却从不在严肃场合被提及的有名人，这其中有着各种各样理不清的缘由，要说这些缘由究竟为何，她便无从知晓了。

　　唯一可以确信的是，这个名为浦原喜助的男人有着极高的实力和难以捉摸的科研头脑，还卷入了成为尸魂界禁史的魂魄消失案件——正是在那次案件里，久南乔的姐姐久南白和浦原喜助等人一起失踪，久南乔也因此流落流魂街。

　　所以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个普通的商人。

　　更何况，他还和空座市的灭却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呢……这次她来这里的缘由，也与灭却师有脱离不掉的关系。

　　“我的名字不重要。您只需要知道，我能提供给您的商品性能是最好的，便足够了。”浦原再度挥动他手中的小扇子，奸诈狡猾，这四个字是海晴首先想到的对他的评价，“那么回到正题，一心先生推荐您来到这里，与他的事有关吗？”

　　“不。纯属私事。我只是碰巧遇到了他。”海晴回头看了看站在背后的一心。

　　一心还是听不到她的发言。但他知道自己该先走一步了。

　　“那么，如果你问完了问题还想待在现世的话，就回昨晚的公寓找我，再见咯，小海晴。”一心坦率地摆摆手，往外走去。

　　海晴没有叫住他（反正他也听不见），现在她的确需要和浦原喜助两个人好好谈谈。

　　综合现有的情报，面前这个男人只要并不是罪魁祸首，就应该值得信任。

　　她转回浦原的方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机智的浦原及时化解了尴尬：“那么，五大家族之一的志波殿下想问些什么？”

　　“叫我志波就行。”

　　“那就志波小姐。这样可以吧。”

　　黑猫好像很通人性，一直在他们俩的脚边打转，却安安静静的一点也不捣乱。海晴看着它，似乎喉咙里卡住的话也能很流畅地说出来。

　　“……我的斩魄刀。”

　　“哦？”

　　“关于我的斩魄刀，我有问题要问。那力量就像黑洞一样，我希望您能替我找到一切的根源。”

　　闻言，浦原喜助的好奇心马上被激起，要说为什么能看出，大概是由于他的眼睛里一下子冒出了逼人的金光。

　　也许是她的错觉，海晴眼中的场景就像是自己变成了一只等待解剖的猎物——他相中的猎物。

　　她的嘴唇有点发干。

　　浦原抬手压了一下帽檐。

　　“我懂了。请先进来，我为您做一个全身检查。”

　　他给她戴上了某个奇怪的装置。海晴还没来得及问任何问题，下一秒，她就进入了意识的世界。

　　这里是斩魄刀的世界。她和刀刃对话过无数遍，已经十分熟悉。

　　依旧是，深不见底的空洞。

　　仿若肆无忌惮的潮水一般。

　　已……

　　刻不容缓。

　　“麒麟丸。”

　　叫出这个名字后，她试图想象刀魂的样貌。

　　终于，视线开始清晰。她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浅滩上，脚下细密的沙砾柔软而温顺，离她不远的地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光线很弱，似乎是临近日出时分，依稀可以听见海鸥的啼鸣从悠长的彼方传来。

　　视线中最明亮的地方是岸边一座巨大而古旧的灯塔，里面有一只锈迹斑斑的老钟，自从她第一次掉落在这个世界开始，那只老钟便在兢兢业业地倒计时。

　　她不知道钟上的数字代表什么，但不论她是否懂得其中的深意，这倒计时的时间一到，必然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

　　比如说……生命的完结之类的……

　　不过，这里还是老样子。一片死寂。

　　而她的斩魄刀的刀魂正站立于涌动的海水中，漠然地看着她。

　　以前她没和别人说起过麒麟丸的具象化形态，一听麒麟这个名字，大多数的人都会首先想到长颈鹿或是中国神话里的神兽，可惜，她的麒麟丸并非如此单纯。

　　漆黑的羽毛覆盖双翅，羽缘暗铜蓝色，并杂有白色丝状的细羽，四条强壮有力的蹄子支撑着身躯，类似斑马的头颅上长了一只锥状的鸟嘴，看上去尖锐而暴戾，身后细长的尾巴末端飘着一团蓝色的火焰，那正是它力量最集中的地方。

　　“……麒麟丸。我在小时候的图画书里见过你，所以才把你想象成了这样。这真的是你本来的样貌吗？”

　　明明是风系的斩魄刀，力量的根源却是火，她想不通这件事。除此之外，她的内心世界与海水紧密相连的事实也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你究竟是一把怎样的刀呢？

　　如同浦原所说，他做检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仿佛被温和的火苗包围。

　　麒麟丸烦躁地摇着头，在海水里踱步，她往前靠近了一些，想着也许这样能安抚一下它的情绪。好在这种被火包围的感觉只维持了片刻便消失了。

　　很快，她看到麒麟丸变化了形态，成为一团模糊的黑影。

　　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难道刚才所见的一切都不是真相？

　　这一瞬的震惊让她失去了稳定性，很快从刀魂的世界里脱离而出。

　　“……啧。好痛。”

　　海晴张开眼皮，觉得有点沉重。

　　气氛也好，精神也好，大脑也好，都一样被沉重的气息塞满。仿佛无处可逃。

　　“志波小姐，你还好吗？”坐在榻边的浦原喜助见她清醒过来，迅速解除了设置在她头顶的强力结界，使她能够顺利坐起身，“感觉如何？我给你加到了最高数值哦，肯定有反应吧？”

　　“不清楚……怎么，我刚才暴走了吗？”

　　海晴看到浦原喜助解除结界的动作，很快得出了这个推测。

　　难怪这么难受……

　　就像宿醉之后还被人拖着去跑了一百个圈的马拉松一样。

　　“你的灵压太剧烈，我不得不出手压制，结界的设置是为了不惊扰到其他人，没有监禁你的意思。”浦原拍了拍手，说，“这么说来，空座市里还有长期驻守的死神呢，你有去和他打过招呼吗？”

　　“没有。你好像很擅长做些偷偷摸摸的事。”海晴忍不住用微妙的眼神注视着他。

　　她对他充满了怀疑。这一点她根本无意掩饰。

　　浦原笑道：“坦白说，眼下我无法准确地解释清楚你刀魂的异常。可是只有一点，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浦原的话听上去有些奇怪。

　　“什么意见？”海晴问。

　　“你的斩魄刀最开始显现卍解的征兆，是在什么时候？”

　　“这话什么意思？”

　　鉴于这个问法不够明确，浦原又考虑了新的言辞：“换句话说，你感到自己的力量突然增强时，作为契机，应该发生过某件特别的事。”

　　特别的事？

　　她不愿意主动说起那段日子，可是，回避也是无用之苦。

　　已经发生的悲剧是不可能挽回的。她没那么傻。

　　“看来是有了。”浦原一脸了然地点点头。

　　海晴撇了撇嘴：“我还不能完全信任你。”

　　“可是如果你不说，我将无法给出合适的建议。”

　　浦原也不着急，只是微笑着坐在她面前，光是这样她就已经感受到了这个男人身上无形的压迫。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是个大人物，也拥有改变她的未来的可能性。他身处众多盘根错节的秘密的中心，又偷偷摸摸地潜藏在现世，不知道心里有什么小算盘……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在他面前将一切和盘托出。

　　然而，她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除了浦原喜助，没有第二个人能帮她。

　　这是她的判断。

　　“……那个时候，确实是发生了一件事。”

　　“请说。”浦原点了点头，似乎在感谢她的信任。毕竟他们才见面没多久，根本都谈不上认识，更不用提互相了解了，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就是将她带来的志波一心而已。

　　两个人都只是在打赌，对方不会有所隐瞒。

　　她缓慢地抬起头：“那天夜里，我的家人和友人在一场虚的入侵中丧生了。”

　　说到这些时，海晴的语气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注意到这一点的浦原喜助则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握紧了手里的扇柄。

　　“请节哀。你应该察觉到了有哪里很怪异，或是让你浑身不舒服的点，那件事正是一切的根源。”浦原坚定地说。

　　浦原喜助的刨根究底诱使她说出了心底的困扰。

　　她一直没将自己的怀疑告诉别人。她不能确定谁值得相信，谁是绝对的同伴，并且有能力在知道这些之后保全自身。她一度认为自己是孤独的，陪伴她的只有永恒的压抑，和无法逃离的宿命。

　　生来便富有才华的人，一定，不得不承受这样的宿命。

　　而她的能力，更是不可以暴露给任何人的致死毒药。

　　“浦原先生。”

　　“嗯？”

　　“如果我说了的话……能请你帮帮我吗？”

　　她闭上眼，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几个字。

　　寥寥数言，竟已精疲力竭。

　　浦原的沉默催生了她的不安。不过，他很快抬起了头，做出十分富有他风格的许诺。

　　“如果我知道那个方法的话。一定。”

　　“谢谢。”

　　她总算放下了悬着的心。

　　看到她松弛下来的眉宇，浦原接着问：“那么，令你觉得不和谐的起因是什么呢？”

　　“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我想……大约是我友人的死。”

　　“友人？是指？”

　　“一个十三番队的普通席官。和我大哥大嫂他们不同，她死得太蹊跷了，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我的猜测，可是唯独她的死实在没有理由……而且在她死后，我的斩魄刀马上发生了变化。”

　　“哦？具体来说呢？是什么样的变化？”

　　“以前虽然我的意识世界也十分不稳定，一会儿是火山、一会儿是冰岛的，但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从天色上看，始终都是晴天万里无云的场景。和我的名字很像。可是在我的友人过世之后，我的世界……就一直被无尽的海水覆盖，而且再也见不到阳光。”

　　她努力回忆着每次刀禅见到的景致。

　　没错，仔细回想起来，久南的死就是一切的开端。

　　她的世界被改写了。

　　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亦或是某种不知名的羁绊……

　　不仅是悔恨或者仇恨，她不喜欢那样的情感，也不会被怒火支配，只是……

　　在久南乔的死讯传给她之前，她就提前预感到了对方的不测。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与对方似乎神经相连。那夜，海晴甚至罕见地昏睡了一宿，仿佛不这么做就无法恢复精神似的。她从没那么疲倦过。

　　“原来如此！这个现象很有趣。我会好好研究的！”

　　浦原倾首表示接受。

　　他的接受能力实在太强了，让海晴觉得有点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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