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之灰烬挥尽

　　此时的地狱。

　　第五地狱，大叫唤，又作大叫地狱。此狱罪人所受之刑罚如前之叫唤地狱，其苦更甚于前。凡犯五戒者堕生此狱。

　　终于……来到了这里。

　　里尤徐徐停下脚步。血红色的视线里，她是唯一的白。越往下，呼吸就越困难，光是闻到空气里的腥臭味就叫人恶心想吐，忍不住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喊。或许这就是这层地狱被称为“大叫地狱”的原因吧。

　　不过，她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痛了。

　　躯体逐渐意识化。

　　在离她不远处，某个熟悉的男人傲然而立，他整洁的墨色髭须柔软而挺拔，微微翘起，很有威严。

　　她永远难忘那个男人的身影。

　　远山治也。

　　也是自己的生父。

　　当年他受到蓝染构陷，在双极被判处极刑，四十六室的本意是用堪比百万把斩魄刀的威力、高热量能蒸发一切的武器将其灵魂灼烧至灰烬、毁灭到一粒沙都不剩，防止这位队长身上的三等灵子滞留在尸魂界。

　　可是，为何，为何他会出现在地狱？

　　不是只有战死的队长会堕入地狱吗？

　　“你一定在想，我为何会在此处等你。”他却抢先说话了，嗓音干枯而衰竭，就像重病缠身的老人，浑身布满青紫的伤痕，“这一切，皆因远山家世代皆背负不可回避之宿命。掌握灵子转换之力者，是地狱最渴望的代言人，你我死后必然堕入地狱，此为命中注定。”

　　他竟然猜出了她想说的话！

　　她惊出一身冷汗。

　　代言人？命中注定？

　　不过细想之下，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一切都说得通了。

　　是地狱在召唤他们。因为是地狱在召唤，所以她即使被蓝染变成虚，也没有立刻灰飞烟灭。因为是地狱在召唤，所以她能看到南川少年的异常。因为是地狱在召唤，所以她来到地狱时，心中莫名产生了归家的怀念感。

　　地狱渴望远山家的人。

　　准确的说，是渴望八重垣的力量。

　　有了八重垣的力量，构建在其表面之上的盖之世界之流，轻轻松松就能击溃。

　　“……是啊，我曾经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远山家才会如此重视继承人，为什么祖父非要逼母亲生下我们不可。”她苦笑道，“重视也是当然的！如果没有继承人，当任家主死后，就会带着八重垣一起堕入地狱，那么地狱就相当于拥有了转换灵子的力量。这是死神们绝对不想看到的情况。”

　　远山治也沉重地点了点头。

　　“如你所言。诞下继承人，才能将禁刀转移给后人，留在尸魂界，使地狱与之绝缘。”

　　背负力量的人，必然肩负责任。为了不把这把过于强大的刀带去地狱，远山家选择了通过代代相传的方式、将其永久留在尸魂界。

　　但这种选择也大大钳制了远山家后代的自由。

　　必须结婚生子，这是他们的使命。

　　里尤开始觉得胃中反酸。

　　“母亲就是因为知道了这段真相，才不愿生下我们的吗？她不忍心让子女背负这样痛苦的命运？”

　　“清竹她……太过善良。”对方承认了她的猜测，“对贵族而言，必要的恶才能保护我们的子民。”

　　必要的恶？

　　看来赤井泽夜和零番队误会了此事。他们以为，让远山家绝嗣才是保护世界免受八重垣干扰的途径。

　　殊不知，事实完全相反。

　　远山家必须保持延续，才能避免地狱破土而出。

　　而且生生世世的远山家后代，都会堕入地狱。

　　但也幸亏当年治也及时将家主之位传给了她，否则八重垣没了主人，只能为地狱所用，后果不堪设想……

　　“在混乱的时代，因由变迁而误传了吗。”她很自然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蓝染该不会是早就猜到了这个结局，才故意派她来地狱的吧？

　　以那个满腹坏水的伪君子的习性来看，从远处的“灵王宫”里，边喝红茶边细细观看这场闹剧，绝对是他的乐趣所在。

　　“果然史书都是骗人的啊。”

　　尽管里尤的语气里并无波澜，但她完全有理由心怀不忿，谁能接受一个生来就注定走向死亡的命运？

　　不过，她此行的目的并非与久未谋面的父亲把酒言欢，也不该对既定的未来评头论足，更不打算为自己吃过的苦哭哭啼啼，她没有这个时间。

　　地狱与外界的平衡即将崩溃，为了保护她重要的友人，她有非做不可的事。

　　对面的父亲看出她的决意，拔剑以示劝说。

　　“辰姬，你得尽快返回尸魂界。”远山治也的嗓音厚重踏实，一如从前，“如果你死在这里，地狱将得到心心念念的八重垣之力。”

　　她冷漠地摇摇头。

　　“已经晚了，我早就是个死人了。通过蓝染惣右介的刀，我已经死了，我注定属于地狱。但是没关系，八重垣的力量现在在我手中，只要我不输给地狱的狱卒，我就能反过来把地狱消灭。”

　　反过来把地狱消灭——这样骇人听闻的词语出现在她口中，竟毫无违和感。

　　仿佛她真的能做到一样。

　　“……”

　　“而且，即使我回去，尸魂界也早晚会遭到吞灭，不是吗。地狱表面的崩裂已经是无法阻止的事实了。”

　　她双目紧盯这位慈祥的中年男子的脸庞，试图看破这个人话语中的谎言。

　　他也是地狱的代言人吗？

　　里尤不再停留，以刀尖对准天空，无数灵子暗潮涌动、聚拢而来，以她为核心构成了一组龙卷风形状的漩涡，轰隆隆的雷鸣由远及近，越来越声势浩大，嗤啦，时不时从云层中传来的血红色闪电照亮了她苍白的嘴唇，最后全部汇集在她头顶那轮神圣的莫比乌斯环之上。

　　她感受到了……地狱的呼吸……

　　很快，很快她就会又一次升华，破茧成蝶，变成更高维度的生物。

　　看出她的异样的远山治也唤出数十道飞龙击贼震天雷炮，击溃她包裹在外层的防御用结界。

　　她一记冷眼杀来，数十道雷炮在更加强力的鬼道网络前纷纷退散，打回敌人身前，被他勉强躲开。太乱来了，这样用蛮力改变地狱的灵子结构、同时还与这么多地狱的强大灵魂为敌，她很快就会彻底走向毁灭！

　　他对她伸出右手：“别执迷不悟了！辰姬！就算牺牲自己，你也无法挽回地狱之口张开的事实……”

　　没想到，她一剑轻轻弹开了他的手臂。

　　“我何时说过我要牺牲自己了？”里尤的语气里似乎飘过一丝怀念，“父亲大人啊，夜宴那晚，你向我展示了绝不退缩的英姿，现在，我将继承你未竟的遗志。我是不会牺牲自己的。我要赢，赢过地狱的野心，赢过不讲道理的宿命，然后，让五大贵族制定的格局天翻地覆。这才是我的‘道’。”

　　“……看来，为父只能将你击败了。”

　　“是么？”

　　刹那间，里尤眉心压低，目露凶光。

　　双方狠狠撞在一起。

　　她还能变强，她还必须变得更强，她有责任变得更强。

　　她要保护他们，她要保护她，她要保护他，所以……她不能在这里退缩！

　　那狂暴凶猛的灵力犹如海啸般铺天盖地袭向对面。

　　已然敌我不分了。

　　“卍解，死衰相现，妙严奎药师——”

　　远山治也挥舞苍劲有力的手臂，重重将刀刃丢入了地狱深处。随即，在阵阵妙音的旋律冲向高空之时，三轮绀青蓝色的莲花形轮盘浮现在他身后。每一轮都代表着一次净化。

　　这是刀神二枚屋王悦为他打造的虚假斩魄刀，即便如此，真正优秀的死神依然能将伪造的卍解发挥到极致。

　　绝对治愈，意味着绝对净化。

　　绝对净化，意味着杂质无法存续，人体也会随之解体。

　　使对手在无痛状态下完全“升华”的绝对力量，这就是“妙严奎药师”的能力。

　　他用这力量，瞄准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堪比总队长的流刃若火的高温让地狱烈焰都变得如同儿戏，人在死前总会看到最珍视的东西，在这般炽热的祝福下，一般人都会放弃抵抗，虔诚地奔向永恒的死亡吧。但她并非如此。

　　没有痛苦地离开人世吗……听上去很有诱惑力啊。

　　可她宁愿拥抱真实的痛苦，也不要虚假的幸福。

　　“父亲大人，你曾问过我，什么是必须保护之物。”她的剑停在了半空，“现在我有答案了。我要保护的，正是人们感受‘痛苦’的能力。”

　　她何尝不知道，五大贵族建立的精美谎言让无数魂魄置于他们的统治之下，是一种傲慢的残忍。

　　但她喜欢自己经历过的人生。每一次人生。

　　无论是肩负家族责任的远山辰也，还是努力朝梦想奋进的久南乔，亦或是相信人类与破面终能和平共处的里尤·拉里克斯。她从未后悔过，自己来到这个世界。

　　痛苦越多，反而意味着她越能感受到微小的幸福。

　　天意让她经历三次人生，或许就是为了等她得出这个答案——

　　击溃五大贵族制造出的谎言，是为了保护自己在乎的友人。不论人类，死神，虚，破面，还是灭却师，她都接触过，也得到过他们所有人的帮助。她不认为他们有理由从这个世界上“排除”掉。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总能有一部分，让她感同身受。

　　想让他们继续存续下去。

　　不是在永生的地狱，而是在时间飞逝的盖之世界。无论善恶，无论强弱，他们都有资格活下去。

　　“我愿意为任何人而战。”

　　啪——

　　“所以我的敌人，就是想把这一切吞噬殆尽的地狱。”

　　啪——

　　“这就是我的觉悟。”

　　啪——

　　她每说一句话，远山治也召唤的光轮便破碎一圈。最后全部粉碎为屑。

　　“不可能——”

　　刹那间，一把刀径直贯穿了对面男人的胸口，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她的手腕，仿佛在理解一桩奇异的玩笑。

　　男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你竟然……忍心杀死你的父亲……？！”

　　里尤的唇边溢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你不是我的父亲。虽然不知是如何办到的，但狱卒堕入地狱后，意识都会与地狱融为一体。在双极看到浮竹队长复活的瞬间，我就注意到了，他已经——不再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了。你们都是地狱的傀儡，对待傀儡，又何须手下留情？”

　　“辰姬……”

　　“别用那个名字叫我。”

　　她冷漠挥剑斩断了他的呼唤。

　　海晴教给她的绝对乐观，都深刻铭记在这具躯体里。

　　赤井教给她的剑道技巧，都深刻铭记在这具躯体里。

　　白哉和夜一教给她的鬼道和瞬步，都深刻铭记在这具躯体里。

　　库罗斯教给她的破面战法，都深刻铭记在这具躯体里。

　　蓝染赐予她的跨越种族界限的超高灵压，都深刻铭记在这具躯体里。

　　她没有道理输。

　　然而这时，远处传来了最为亲切的友人的呼唤。

　　“久南——！！！”

　　这声音令她眉头一皱。

　　还是……追上来了。

　　“这个家伙……还真是锲而不舍。真希望她偶尔也能害怕一回啊。”里尤的感慨既像是嘲讽，又像是欣慰。

　　是的，里尤本能地想要避开海晴。

　　这是一场注定孤独的战斗，她不想害得她的朋友们都被地狱之火吞没，横竖要冒险，那她一个人就够了。

　　可他们却选择了前来营救她。

　　明明会发生什么都不清楚，却还是凭借本能相信她、并且一路追到这么深的地方。

　　这里可是地狱啊！一旦死亡，就会永久滞留。他们还觉得能把她完好无损地带回去吗？

　　为什么，为什么那群笨蛋能毫不犹豫地做出那样的判断？

　　“呼……唔……伤口在……”

　　她已然伤痕累累。多走一步，都牵扯到五脏六腑。

　　比远山治也更强的虚们一只只扑过来，叫人应接不暇，光是应付它们就够难受的了，哪还顾得上旧伤？就连圣洁的莫比乌斯环带给她的力量，都难以让她恢复如初。

　　刀尖还沾着血迹。

　　纵使心知肚明，那只是借助了父亲的驱壳生成的怪物，要狠心亲手将其一刀两断，亦并非易事。

　　只是击败一名驻留在地狱的队长而已，就如此艰难，之后她还能一直赢下去吗？

　　答案尚未可知，但有一点已经很清楚：地狱听到了她的反抗，不得不考虑组织全部力量来扑灭她的火源。过去被视为天经地义的规则，其实也存在更改的可能，她的目的就是摧毁这衰朽的陈旧灵子的废墟，并在堆叠如山的尸骸之上建立一套全新的规则。

　　为此，她必须吸收更多、更多其他的力量。

　　“还好我是虚。”她自嘲地说，“吞噬灵体，就能变强。这地狱对我们而言可不是垃圾场，而是美食之都啊。你也赞同我的观点吧，萨尔阿波罗。”

　　她注意到了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黏腻的芳香的味道。

　　似乎是从那只淫邪妃的体表散发出的奇异味道。

　　闻言，味道的主人终于落落大方地出现在她面前。

　　“你也开窍了啊，里尤·拉里克斯。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把我吃掉？那样一来，你的身体会发生很特——殊的变化哦。”

　　他深紫色的舌头上好像还挂着什么形状诡异的金属，不过，这个人从头到尾都太过诡异，让那微小的诡异都显得很正常了。

　　她每回见到他，都理解不了他的行为，在地狱里也还是理解不了，但她没必要细细追究，疯子的逻辑本来就不成立，只要视而不见，他就会生气，反过来向她解释他那么做的原因。所以她只要视而不见就好了。

　　不过，在她出手之前，怒不可遏的海晴就一刀斩开了萨尔阿波罗拥向里尤的有毒触手。

　　——以风的方式。避开了直接接触。

　　这样迅猛的速度，连萨尔阿波罗都没反应过来。

　　他狡猾地伸展着手臂：“哼。比我期待中来得更早呢，志波海晴。”

　　但海晴完全无视了他的搭话，一上来就是气势汹汹的质问：“久南！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

　　里尤有些伤脑筋地握紧了刀柄。

　　偏偏是这种时候。

　　还被她看到了自己这么惨不忍睹的样子。这下海晴不可能善罢甘休了，她非得追问到最后不可。“为什么你要把自己弄成这副惨样”之类的，肯定火气突突突得像连环炸弹吧？

　　奇怪的是，里尤莫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都听到了啊，志波。”里尤并未放下手中的剑，“那可不是能在外人面前说出口的台词呢，会显得我像热血漫画的主角一样，很尴尬的，能请你装作没听见吗？”

　　她还是把她当外人！

　　海晴立马破口大骂：“怎么可能装作没听见！我又不是听力残障！刚刚浦原先生往你的袖子上丢了一枚窃听器，不然我不可能一路都紧紧黏着你，所以，你说的那些话我全都听见了！撤回也没用了！”

　　里尤转过头去，背地里咒了一句：“切。这个多管闲事的绿帽子。”

　　在混战如此激烈的地狱里都能分出功夫给她使绊子。不愧是浦原喜助。

　　“所以你说的都是真的？久南？！”海晴一把抓起她的衣领，把她高高举起，“八重垣的真相就是你必须留在地狱？开什么玩笑？！”

　　“……”

　　“你说话啊！！”

　　沉默就是默认。

　　不，海晴怒气冲冲地想，她不能接受这个结论！

　　里尤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她嘴上说着不会牺牲，但实际上就是打算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留在地狱镇压恶鬼，直到把整个地狱有威胁的灵子都消除干净，这样尸魂界就会恢复平静。

　　问题在于，整个地狱的灵子怎么可能一个人就能消除干净？一听就是有去无回的冒险。

　　这个白痴，以为自己会理所当然地放任她继续乱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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