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之灰烬挥尽

　　彼时的尸魂界。

　　西流魂街六十四区，锖面。

　　宽阔的树林在太阳灼热的眼睛注视下呆愣着，就象被爱情的烈火控制着的年轻人。游走于这热浪之间的旅人轻轻擦去下巴上滑落的汗珠，望着令人窒息的阳光，叹了口气。

　　“真傻啊……热到这个地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如果我是太阳的话，才不会把自己的能量都浪费在这种自我牺牲一样的入魔境地里呢。

　　这样想着，里尤掏出简易背包里的水筒，往唇瓣间灌了一大口。盛夏的季节在外面长期走动可真不是什么好主意。还好这里有足够的阴凉，行李里也有足够的水源，不至于让她彻底陷入中暑的境地。

　　在来到这里之前，她于前几区暂住了一阵子。

　　人们完全处于浮躁的状态中。曾经有灵力的人纷纷注意到自己的灵力消失的事实，如果只是个例倒也罢了，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大家总算彼此确认了共同的心照不宣——那就是，静灵廷的战后公告里隐藏了一些真实成分。

　　随后，灵术院停止招生的事也在备考生之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前几区最糟糕的就是这一点，一旦静灵廷发生点什么，就会最先受到影响。

　　她不喜欢每天早上一起来，走到旅店的大堂里就听到有人在议论流魂街与静灵廷势力版图的话题，所以索性离开了那个地方。

　　一路走了这么远，身上那件白色的斗篷都变灰了。

　　不知道锖面有没有谁能给她带来惊喜呢？

　　“——呀，小姑娘，你是新来的吗？”

　　惊喜说来就来。

　　一旁正在收拾杂物的大婶面带微笑地瞅着她，一定是她多心了，竟然从那目光中读出几分饿虎扑食的惊悚感。

　　不过，对于在尸魂界土生土长的她而言，完全没有半分害怕这些恶人的必要。只是或多或少，有些同情——或者是怜悯——在锖面这个鬼地方苟且为生的人。

　　“快走吧，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她与她的目光错开，只淡淡地劝了一句，“真是对不住了。”

　　言罢，她侧身想要离开。

　　在她尚未来得及重新打量地形之前，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了她的去路。

　　“慢着，你以为这样就能逃得掉吗？”大汉扛着一把杀猪刀，恶狠狠地俯瞰着她，“花婶，这丫头看上去能卖个好价钱，可不能白白让到嘴的兔子给溜走啦。”

　　“嘿哟喂！长得这么标致，卖给静灵廷的贵族大人，应该不愁出不了手。”大婶咽了咽口水，“要是没开过苞的就更好了……”

　　“我们说好了啊，五五分成！”

　　“是四六！你可注意点轻重，别把她的脸打烂了，女孩子就要娇娇嫩嫩的才好卖嘛！”

　　两人发出了惊悚的笑声。

　　里尤皱了皱眉。看来这性质比打劫还严重啊，流魂街的治安状况真是江河日下了。

　　她用平静的目光扫了他一眼，大汉顿时浑身一抖。

　　他仍然硬撑着吼道：“喂！你这丫头！！看什么看！一会儿就会变成一堆肉泥，哼，赶紧讨好本大爷，说不准本大爷赏你个痛快的去处——”

　　这大汉话音未落，有人忽然“砰”地一拳打在他的后脑勺上。

　　手法干净利落，犹如流星。

　　大汉闷哼一声，顿时倒地不起。

　　“……嗯？”

　　正打算出动腰间的佩刀的里尤只能尴尬地停下拔刀的动作，将视线转向出拳的少年。

　　黑发，无表情的脸，正常的人类。

　　他很年轻，瞳孔和发色一样，是深不见底的黑——并非狂野、疯癫或是睿智的黑，她也说不上来这感觉是好是坏。

　　他原本应该是理智的持有者，从骨子里泛滥出来的骄傲似在诉说他对周围一切的不屑一顾。

　　然而同时，那双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倘若他是打算用面无表情来伪装自己的真实性格，那么他毫无疑问是成功者。

　　她被他的目光吸引了，也被他脸颊上那“锁链”一般的黑色刺青吸引了。

　　而且刚才那手法——速度和角度都精确无误，若非经受过特殊训练的人，是不可能使出那样一拳的。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应当是二番队所属“刑军”的古老刺杀技艺。

　　“你的脸……”她试图开口搭话。

　　“快走。这附近不安全。”

　　少年看都不看地上那大汉，对她丢下这句话，漠然向前离去。

　　他似乎完全没打算接受她的道谢。一旁的大婶早已抖得不成样子，后退几步落荒而逃了。里尤斜眼一瞥，脚边是大汉的钱袋，看上去还挺沉的。

　　“喂！不带上这个没关系吗？”她叫住了他。

　　不论如何这里也是锖面，不靠偷抢是很难活下去的。

　　他没有回头，只用极其冷淡的声线说：“你比我更需要那东西。”

　　她一愣，随即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笑了起来：“安心，就算没有钱我也能活得好好的。而且，你总不会告诉我你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吧？”

　　“什么意思？”

　　“我注意到了喔，你是跟在他们后面来到这里的。”里尤拿大拇指指了指他的背后，“难道不是为了这袋金子吗？”

　　少年沉默了。

　　不管怎么说，这个少年还算有礼貌，至少没有趁机把她身上的财物偷走，她看他很顺眼，就把这钱袋让给他好了，反正她确实不缺那点钱。

　　没想到他说：“我不需要钱。”

　　里尤困惑了。

　　“不为钱，你又是为什么帮我呢？英雄救美的正义感？在锖面这种地方，正义感不是最无意义的东西么。”

　　听到“正义感”这个词，少年一直平淡无波的脸上出现了奇怪的波澜。他的左眼被黑发遮住，只留出蓝色瞳孔的右眼，漫不经心地盯着她。

　　“……我只是一个居住在锖面的普通人而已。”

　　言罢，他逃避般抽身而去。

　　普通人？骗谁呢。

　　里尤放下行李，向着少年离开的方向追了几步。以破面的肢体速度，少年根本甩不掉她。

　　“你要去哪？少年？”

　　“与你无关。”

　　见她一直紧随其后，少年心中后悔方才不该多事。

　　里尤故意找了个蹩脚的借口：“你救了我一命，我当然得好好回报。”

　　他停下脚步，用打量人贩子的目光回望她：“不必。”

　　“不用如此不留余地嘛，我也不会以身相许的。”她半开玩笑半严肃地说，“我正巧在寻找住处，你正巧需要钱。看你这脾气一定得罪了不少人吧，我或许可以当你的金主喔。”

　　“你不是寻常人。”

　　“嗯？”

　　“我看得出你不是寻常人。”少年重复了一遍，“我不擅长和特殊人群打交道，可以的话，麻烦越少越好。”

　　她“噌”地绕到他前面，再度拦下了他。

　　简直锲而不舍。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只是想要个安全的落脚地，你开多少价我都给，别担心，骗子可不会像我这么阔绰。”她反而更加坚定地把钱袋丢回他手中，“还没自我介绍吧，我叫久南乔，叫我久南就行了。”

　　南川看了看钱袋，又看了看她。

　　“你视金钱如粪土的态度让我觉得很可疑。”

　　“哈哈哈哈！对一个无辜的旅行者说这种话可不好喔。你也看见了，这附近治安不怎么良好，比起投宿黑心旅店搞不好遇到什么奇怪的事，还不如找个看上去比较可靠的家伙蹭蹭住处，真是我的真实想法。”

　　“真的？”

　　“讨厌啦，人家这么善良的美少女，怎么可能说假话？刚才他们可是想把我卖了耶？”

　　“……”

　　这番戏精上身的语言似乎缓解了他的警惕。

　　少年无可奈何地转过身，想最后一次劝退她：“提前预警一下，我家房租可不便宜。”

　　她加重了语调：“好说，反正这钱全是你的了。啊，别人都报上名了，你也该恭恭敬敬地回答一声才对吧？”

　　少年叹了口气。

　　“……南川无。”

　　征服傲娇少年带来的成就感让里尤心满意足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很好！这才像话！带路吧，南川少年！”

　　她笑得那么灿烂，倒叫南川瞬间后悔那么轻易答应这个请求了。

　　。。。。。。。。。。。。

　　此时的静灵廷。

　　九番队前的街道。

　　这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不悦的味道。

　　修兵近来总是被这样不祥的预感紧紧缠绕。他是《周刊静灵廷通讯》的记者，平时也必须跑来跑去挖掘新闻素材，所以比寻常人更多地接触到阳光下的阴暗。可是，像现在这般让人心里发痒的气氛也还是实属罕见。

　　“桧佐木前辈？你在这里做什么？发呆可不能加速静灵廷重建哦！”

　　他回过头，看到是自己的后辈仓下唯正在对他微笑。

　　“啊，仓下。”

　　“上期的报道我看了！”她扬起手里的《周刊静灵廷通讯》，一脸赞赏的表情，“不愧是志波大人的青梅竹马！挖出来的猛料还真不少！”

　　上周，他以“静灵廷最具威望的神主志波海晴”为主题，为她写了一篇人物传记式的故事。不得不说，志波那个家伙不论做什么都能成为万众的焦点，哪怕她个人衣冠不整、毫无仪态、邋里邋遢，也不能改变她认真起来时谜一般的震慑力。

　　就连这篇报道，也因为刊登了诸多灵术院时期的小道新闻而瞬间带动了整个《周刊静灵廷通讯》的销量。

　　“是吗，不过我不是她的青梅竹马……”

　　“干嘛这么急着否认？”唯笑起来甜甜的，她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脸，所以能看到这样的微笑还真是一种治愈，“难道你和她之间有过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没有啦！那种东西！”

　　修兵的苦笑简直可以当场表情包用了。

　　“算啦。”唯摇了摇头，不再逗他，“黑崎一护先生呢？不在这里吗？你有没有看见他？”

　　“黑崎？不在。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啊？”修兵回答得很果断，因为他根本不觉得有这个可能。

　　这个死神代理如今也不知道是什么定位，没有官职，却在静灵廷的上上下下流窜，总队长还真就由着他去了。

　　但修兵和他之间没有什么交集，他对一护的兴趣仅限于把他写进《周刊静灵廷通讯》里可以获得更多好评而已。

　　“诶……射场队长的就任仪式邀请函还没给他送过去呢……怎么哪里都找不到他？”

　　唯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战后一段时间了，原先七番队的队长狛村左阵无法变回人形，所以新队长就自然而然地应该由他的副官射场铁左卫门担任，只是由于刚结束战乱时要忙的杂事过多，像就任仪式这种东西才会拖了三年才正式进行。

　　“射场先生邀请了黑崎一护吗？”修兵问。

　　“嗯。因为他是护神大战的代表啊，新队长的就任仪式会想请他过来也很正常吧？”唯说，“下个月还有浮竹队长的葬礼，黑崎先生也会受邀出席呢。”

　　“葬礼？你是指‘魂葬礼祭’？”

　　修兵抛出了一个有些陌生的名词。

　　唯点点头：“对。这种仪式都好久没举行过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重新捡起这个传统……”

　　魂葬礼祭，是为了纪念死去的队长而进行的灭虚仪式，需要集结诸多队长级死神在墓前进行高级虚的净化，以示尊敬。

　　照理说，应该是队长战死后十二年方可举办，但如今尸魂界没了灵子，提前举行哀悼仪式，似乎也情有可原。

　　唯一的问题是，在尸魂界与外界彻底隔离的当下，不知这复杂的仪式要如何顺利进行？

　　不过此时，修兵心里想的其实还有另外的事。

　　已经三年过去了。那个人，究竟要什么时候才打算返程呢？

　　。。。。。。。。。。。。。

　　午后的南川家，阳光炫目。

　　里尤很干脆地按照南川少年出的价钱付完一个月的房租，然后拜托他去后山弄些茅草来，再做一张临时草席、当做她的床铺。

　　“你为什么不自己做？”南川少年不情不愿。

　　她伸出两根手指：“我总不能既出劳动力又出钱吧。2000环，怎么样？干不干？”

　　“开什么玩笑？谁要伺候你？”

　　“4000环。”

　　“……”

　　“6000。”

　　——没办法，她实在给得太多了。

　　趁此机会，她自己则溜达着沿山道而下、打探周边的形势去了。

　　南川少年的家位于锖面西侧一座山麓的山脚下，他和他唯一的妹妹南川五月相依为命。也难怪他身手那么敏捷，一定是这么多年从残忍的生活环境里拼死保护妹妹给练出来的。

　　谁让他妹妹是个懵懵懂懂的可爱女孩呢。

　　还是里尤最喜欢的那种，桃子色头发的、波波头的小姑娘。

　　“好甜！”看到她的瞬间，里尤双眼放光。

　　“姐姐，你是哥哥的朋友吗？”

　　刚到家时，小五月还主动递给她一杯茶，看得出来很有家教。

　　里尤笑了笑：“我是他女朋友。”

　　“女朋友是什么呀？”

　　“……嗯？”

　　完了，在小朋友面前连玩笑都开不起来。里尤莫名有点挫败，她好不容易想换个人设试试看呢。

　　爱捉弄小弟弟的大姐姐还是难度太高了吗？

　　不过说实话，南川少年的家境并不怎么好，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为了维持生计绝对过得很辛苦。

　　“回去的时候顺便给他们带点礼物吧。”里尤边巡视四周，边想。

　　人活得越久，就越容易产生这样的利他心理，一向冷漠待人的里尤都开始想好好当一回前辈了，这个念头让她莫名好笑。

　　等到里尤踩着一脚稀泥回到南川家的屋檐下时，南川正将草席铺在地上、想让她去检查。

　　结果他才刚走到门口，就彻底惊呆了。

　　“你这是……！”

　　南川迷茫地望着她手上弹跳着的鱼。

　　“嗯，看不出来吗，这是鲶鱼啊。”她拎着鱼的手摇了摇，“烤鱼你总会吧？”

　　“是鱼耶！！还会动！！”

　　在南川少年答话之前，妹妹五月就两眼放光地走上前来，一脸陶醉，似乎是很久没吃过这等豪华的珍馐了。

　　“等等。”南川少年严肃地拦住五月伸向鱼的手，问，“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弄来的？！”

　　警惕性很高，值得嘉奖。

　　“当然是从河里捞来的。”她随口答道，“难道你觉得那是赃物不成？”

　　“听好了，久南。”他眯起眼，“这附近根本没有河，最近的河也在十灵里之外，你才出去不到三十分钟，那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给他这种敏锐的人随口糊弄过去似乎还真不容易。

　　里尤把手向前伸了一尺，他甚至感觉鱼皮上粘液马上就要溅到自己身上：“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我是不会去□□烧的。多麻烦。”

　　“如果你不愿意说真话，那我们绝不接受。”

　　南川少年貌似面瘫，实则警惕到了一定境界。

　　搞得里尤越发想捉弄他了。

　　“真的吗？烤鱼很香的哦。我还买了孜然哦。还有大蒜哦，蒜香味你不喜欢吗？”

　　“久南！！”

　　她强撑起一个算是微笑的表情：“哎呀，你就当这是我买的不就完了。我可是有钱人。”

　　不料，这敷衍的态度更加激怒了对方。

　　“不可能，这附近买不到那样新鲜的鱼。任何一个市场都买不到。花多少钱都买不到。因为没人能在半小时内去到那么远的地方，除非用瞬步……”南川少年的眼中出现了“我不信”两个大字。

　　里尤停下了微笑。

　　“你在怀疑什么呢？南川少年？”

　　大约是因为她的言辞与这个地方太过格格不入，南川少年的眼珠随着她的走动而一刻不停地改变着方向。

　　就这点可怜的戒心，要是真有人想对他不利，可没有半点意义。

　　南川欲言又止。

　　“你妹妹想做死神吗？”她突然换了个话题，说。

　　“为什么这么问？”

　　南川压低了眉尖，看着她走到墙壁前，他也往前靠近了一步。

　　“墙上贴着呢。”

　　言谈之间，里尤的指尖接触到了墙上的那张儿童画，画面上用彩色的线条勾勒出了几个死神在与虚战斗的场景。

　　“那是……”

　　他犹豫了。

　　在铁打的事实面前，任何狡辩都是多余的。她不傻。他也不傻。

　　最后，南川少年终于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妹妹她……五月她，确实很憧憬死神。”

　　如果是没有灵力的人，根本没有机会成为非凡的死神。命运永远是不公平的，可是这与生俱来的差距，几乎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弥补——这样的法则，对于爱做梦的孩子来说，实在太过残酷。

　　因为里尤知道，五月这孩子，是绝不可能当上死神的。

　　她没有任何灵力。

　　尤其是尸魂界失去灵子的现在。

　　里尤摇摇头，只走到窗前仰望着蔚蓝的天空。

　　自己也曾是个爱做梦的孩子啊……只不过，那个梦想被蓝染惣右介以及这愚蠢的世间给破坏了而已。

　　“还是劝她别想太多比较好哦。”里尤说。

　　南川少年却对她的“忠告”表示不值一提。他侧过脸，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

　　“我也不希望这样。但在这种地方，没有一个信念支撑自己的话，是活不下去的。哪怕那个信念脆弱得不堪一击，或是从根本上就是虚伪的假象……也没办法。”

　　他的回答充满了思辨的味道。

　　里尤抬起了她浓厚的睫毛。

　　“如我所料，你果然不是普通人啊，南川。”

　　“……”

　　南川少年埋下头，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显然，他已经明白这名身穿白色斗篷的女性并非单纯为借宿而来，到了这种时候，里尤也没有继续掩饰的必要。

　　她只想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

　　却没想到，对方也在同时、对她发出了同样的质问：

　　“久南，你……其实就是死神，对吧。”

　　很肯定的语气，毫无疑问他注意到了矛盾，也猜到她跟踪他一路的动机不纯。把她带到家里来，说不定也只是为了打探清楚她的目的。

　　可惜这真相猜得并不完全对。

　　“正解。”她伸出一根手指拦在唇上，“不过，请用过去时态。”

　　“什么意思？”

　　里尤有点怀念地闭上眼，从她的呼吸之间，她仿佛听到了源自遥远的过去的思念：“是我‘曾经’，是一个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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