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之灰烬挥尽

　　她摇了摇头，搞不懂白哉刚才到底在想什么。

　　“白哉，何必这么讲究，我本就不在乎这些。”她毫不客气地指出了他的过失，“那可是绯真的东西，是你最重要的妻子的遗物，怎么能让我穿？阿元向来敬重极了绯真，你这样只会让她为难。”

　　她以为他会反驳她，可是他没有，相反，他转过身向另一个方向离去。

　　在离开前，他留下了一句话：“沐浴更衣之后，会有人带你前去书房。”

　　“阿嚏——”

　　她瑟瑟发抖的样子很快引起了候在一旁的另一个侍女的注意，如果她感冒了，最后要担责的人也是他们这些下人。因此她急切地伸开手臂，为里尤引路：“大人，请随我来。”

　　里尤吸了吸鼻子，闷闷地点了点头。

　　眼下还是先洗澡更重要。

　　朽木家的温泉来自天然泉眼，在整个静灵廷内都是赫赫有名的胜地，除却开放三分之一对外经营以外，剩余的部分都归私家使用，外人无法窥得真貌。即使是从前在朽木家寄住的时期，里尤也没去过几次。

　　泡在温泉里，欣赏雨水打在岩石上的声音，湿润的萧瑟亦与水中的热度中和。

　　“久南大人，衣服放在这里了。”

　　身后传来阿元似玉石击缶一般的声音。里尤转过头，对方立刻避嫌似的俯首行礼。

　　无奈之下，里尤决定不打扰她的保守。

　　泡在热水里实在太舒服，让这只破面蜷缩起身子发出了奇妙的吐泡泡声。要是自己是猫就好了。

　　待到她泡了个尽兴，穿好衣服来到书房时，白哉正在阅读一本陈旧的书籍，他见她准备好了，才放下手中的书页。全程，他的眼神里都满是肃穆，这比直接表露情感更令人不安。

　　“多谢招待，水温不错。”她开了个头。

　　“以防万一，我还是提醒一句，朽木家的温泉水不可直接饮用。”

　　“你听见了？！”某肇事者红着脸表示了无辜，“我没喝！”

　　“坐吧。”

　　看这氛围，简直就是在搞政治座谈会一样。

　　里尤带着几分别扭的感觉，坐在他对面的座垫上，稍微整理了一下仪态。然后，她抬起头。

　　“嗯……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好呢……”

　　现在她还有点混乱。

　　“真央灵术院的第一年暑假。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白哉引导她摸索到了时间线的边缘。

　　可能是由于紧张，里尤一时没能想出能够拼凑成完整语句的回答，她的手不自觉地搭在桌面上，从左向右滑了三公分。

　　“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八重垣的事了。”

　　“如果你是在说京乐总队长签署的那份报告的话，是的。”白哉说。

　　在友哈巴赫被击败之后，灭却师的战争也全面结束了，突然从天而降的灵王宫砸在地面上可不是什么小事，总得需要一些合理的解释来安抚大众。

　　最终，京乐春水决定将真相告知静灵廷的全部死神，于是，他在战斗结束的当晚就前来找里尤喝了几杯——顺便弄清楚了事情的每一个细节。第二天，一份详实得有些没必要的报告书就由他的副官伊势七绪发布给了护廷十三队全员。

　　所有人都知道志波海晴和久南乔就是终结了战争的人。

　　同时，他们也知道了自己忽然消失的灵力是因她们而起。

　　对于这样一个拯救了人们性命的英雄，他们究竟会不会追究她的行为所带来的错误呢……

　　“我的姐姐在被零番队带走后，就被逼自尽了。”里尤说起这些时，心情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刺痛，“我为了洗刷远山家的污名，想要进入静灵廷，爬上队长的位置，然后寻找真相。”

　　“这我知道。”

　　“但是，那个时候，蓝染派了一个他的手下来找我。”里尤侧过脸，望着室内的插花瓶，“我看出形势不对，便拼命反抗……然后就学会了八重垣的始解。”

　　“……”

　　虽然她说得轻巧，但当时必定也遭遇了一番从天到地的落差吧。

　　“如你所知，零番队的人不可能容忍这种事。他们对我的处决命令的死刑，就像对我的姐姐那样。”里尤叹了口气，“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就是有那么一个人，可以毫无理由地对一个陌生人出手相救。”

　　她的语气有些悲哀。

　　但又夹杂着几分庆幸。

　　“赤井泽夜？”白哉已经猜到了结局。

　　“是。”

　　“他为什么要救你？”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问题。”里尤笑了，“他说是因为他答应了我的姐姐不会取我性命，谁知道呢，我觉得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大概是聪明到了极致，睿智到看透了人世，所以才喜欢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对待他眼中的事物吧。零番队的规则对他毫无意义。”

　　白哉似是有感而发：“你给了他很高的评价。”

　　里尤苦笑道：“可以的话，我倒是不想给他这么高的评价，可惜……”

　　“原来如此，赤井之所以会被零番队放逐，也有你的原因在。”白哉接着刚才的话题说。

　　“我想是吧。”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其他的内容来活跃气氛。

　　实际上，她只是有点慵懒而已。

　　在他面前，她总是能放松下来，有时候松弛得有点过分了。

　　“那么，你又是怎么变成久南乔的呢。”

　　从一个老熟人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里尤还是觉得怪怪的。她揉了揉鬓角，道：“……嗯，赤井的斩魄刀有特殊的能力，可以封印我的灵力，但也有副作用，就是会同时割走我的记忆。由于灵力一次性大量流失，我变成了小孩子的样子。”

　　“就像那个破面一样？”

　　“那个破面？”

　　“总爱跟在黑崎一护后面的小孩。”白哉说。

　　“啊！你是在说小妮露呀！”里尤拍了一下手掌，“确实是，我们都有这样的经历，我听说浦原先生给她做了个特殊的手环，可以自由变大变小。真方便，我也想要那么一个装置！”

　　“能变大变小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呃……好像倒是的确……没有特别的意义。”里尤的面部肌肉纠结地往上挤了挤，“好吧……”

　　她突然说得那么兴奋，白哉一时有些后悔自己讲了泼冷水的话。在他印象里，自从变成虚之后，里尤就一直被自己心里的枷锁捆绑着，很少自由地开怀大笑了。

　　要是她因为这种理由而再次收起自己的笑颜，他会自责的。

　　“我接着说。”里尤捡回这不知道飞了多远的话题，清了清嗓子，“总而言之，我变成小孩之后，就被路过的久南白副队长带回静灵廷，后来那群人被蓝染陷害，我也就失去了依靠，流落流魂街，想方设法地活下去……也许是因为在静灵廷里的时候他们给我吃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原本归零的灵力又慢慢地增长回来了，所以那阵子每天都得为了食物而发愁，真是不堪回首的往事啊……”

　　“于是，你遇见了层林季子。”

　　“嗯。”里尤说到这里，语气也柔和了许多，“是啊，真没想到我会以那样一种方式、再次和她相遇。”

　　季子是她最珍视的亲人。

　　对辰也、对久南乔，都是一样的。

　　“后面的事我大概明白了。”白哉像是打算结束这段谈话，他站起身来，“事已至此，你的选择我们也都无需质疑。欢迎回来，辰也。”

　　不知如何，由白哉说出这句话，总让她觉得心里乱七八糟的。

　　但是……

　　莫名有种回到家了的归属感。温暖的、萦绕着淡淡馨香的。令人安心的感觉。

　　“啊。”她也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我回来了，白哉。”

　　然后她在他的胸膛上捶了一拳。

　　白哉的眼中写满了惊愕。

　　仿佛是预测到了这份惊愕一般，里尤的嘴角翘起一丝玩味的笑容，随后，她松开握紧的手指，沿着手臂的轨迹挥舞到自己肩头，再捏成一个拳头，重重地打在自己的心脏上方。

　　“……好久不见！”

　　里尤的声音干爽而清脆，毫无虚伪做作的痕迹。

　　原来她是在以小时候的“战友”身份在对他打招呼。白哉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一瞬间，他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和黑崎一护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辰也。”

　　“什么？”

　　“友哈巴赫战败那日晚上，我做了一个梦。”他突然说。

　　“……梦？”

　　白哉可不是那种爱把梦话挂在嘴边的人，里尤有点迷惑。

　　见状，白哉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梦见……五十七年前，还是久南乔的你突然闯进六番队、并向我请求救兵。”

　　“五十七……”里尤一时有点想不起来他在说什么，但她计算了一下年份，一个惊悚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诶，等等！你是说……”

　　“你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来自未来。可待到虚群剿灭后、我想找你问清真相时，你却摆出一副一无所知的面孔……甚至失去了一整日的记忆。再后来，不论我如何旁敲侧击地问你，你都不显露出半分与远山辰也有关的迹象。”白哉陈述着他的梦境，他每多说一个字，都让里尤的心脏跳动得更加凶残。

　　“难道……”

　　她想起自己在八重垣的世界里回溯过去并出手挽救季子的事。

　　她还以为那只是这把斩魄刀对自己的考验而已……

　　可白哉提到这个时间点，绝对不是无意之举。

　　难道她真的回到过去、救了季子？！

　　她的震惊被白哉看在眼里。

　　“现在已经是你所说的‘未来’了。”他凝神之余，期待也暴露无遗，“我无法认为那只是一场单纯的梦。或许这样说会让你觉得唐突，但是……那是比起臆想，更加接近真实的感受。”

　　“季子小姐……”里尤首先想到的是她最关心的问题，她一把按住白哉的肩，尽管这一动作使她的膝盖撞在桌子的边缘上，忍着疼痛，她提高了声音，“季子小姐得救了吗？”

　　白哉有点惊讶于她的慌乱，不过他没有做出任何隔离她的举动。

　　“……很遗憾。我说过这是我的梦。”

　　“但是！”里尤争辩着，“那确实是我在八重垣的世界里看到的场景……”

　　“可能是通过什么方式，和我的大脑联系在一起了吧。”

　　白哉说。

　　里尤失神地望着地面。她有点难以置信，不，是完全不敢相信。刚才她还差一点以为自己成功地救下了季子，她欣喜若狂，心脏几乎就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然而下一秒钟，这个奢望就被打击得彻彻底底、粉身碎骨、体无完肤。

　　这世上最伤人的，往往不是得不到，而是空欢喜。

　　她觉得自己就像突然从天堂掉到了地狱。

　　那种生离死别的痛苦和苦不堪言的不甘双双折磨着她的内心，让她的嘴唇失去了开合的动力。

　　“你有没有从涅队长那听说过，一种叫做多元宇宙的假说。”

　　白哉却继续说着不相干的话题。

　　里尤猛地抬起头。

　　“你是指……平行宇宙？”

　　“没错。”

　　“我知道。”里尤紧张地回忆着人类课本上讲的内容，“是人类的物理学上的名词对吧？”

　　平行宇宙是指从某个宇宙中分离出来，与原宇宙平行存在着的既相似又不同的其他宇宙。在这些宇宙中，也有和多数人认知中的宇宙以相同的条件诞生的宇宙，还有可能存在着和人类居住的星球相同的、或是具有相同历史的行星，也可能存在着跟人类完全相同的人。

　　同时，在这些不同的宇宙里，事物的发展会有不同的结果。

　　也就是说……

　　“也许你已经改变了什么事。”白哉说，“我作为见证者，在另一个宇宙，见证了层林季子的死里逃生。如果这么想的话，你就不必感到沮丧了。”

　　里尤愣愣地望着他。

　　其实他说得没错。

　　只要有那么一丝丝的希望，说是她有可能拯救了季子，她就再也没有多余的遗憾了。哪怕是那个世界根本……与她的未来毫无交织。

　　即使只是那样，她也心满意足了。

　　“啊，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收起失魂落魄的表情，努力想恢复原来的微笑，“白哉。”

　　白哉不可置否地转了个身。

　　“接下来，你有想去的地方吗。”他问。

　　“嗯？”里尤眨了眨眼，她这次是真不明白白哉想做什么了。

　　“把你从临时监牢里拦截下来的人是我，但你原本应该还有想去的地方吧。”他耐心地说。

　　这样啊……他是在为自己考虑出处的问题……

　　里尤顿悟之后，又不好意思点了点头：“确实，我有一个想找的人。我很担心她的处境。”

　　“志波被伊集院五席带走了。”白哉说。

　　他居然抢在她说话之前就猜到了她的意图，里尤不禁僵住了脸。

　　但是，一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可以信任的朋友在，她又觉得松了口气。

　　“能不能请你带我去见她？”

　　里尤知道这个请求有些悖离尸魂界的规章制度，因为她还不确定海晴会被带去做什么事，所以她决定拿出所有的诚恳，弯下腰，问。

　　这突如其来的行礼使白哉偏过了头。他不太适应对方的这种举动，尽管久南乔在六番队工作时，以他们之间的上下级关系，他早该习惯了才对。

　　“我想你需要一双像样的草鞋。”他换了个话题，对外面等候的侍者叮嘱道，“松田，准备马车。”

　　里尤直起腰来，嘴角残余着淡淡的笑意。

　　这是她的幸运。有人愿意无条件地信任自己，这对于任何一个追赶者而言，都是莫大的光荣。而对于任何一个友人而言，这又是无可比拟的亲密——

　　从外表上，他们之间的距离依旧跨越千沟万壑，但远在时间的尽头，他仍然与她紧密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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