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之灰烬挥尽

　　静灵廷，中央四十六室临时办公区域。

　　由于无形帝国的疯狂凌虐，目前，整个静灵廷里姑且能称得上完好的建筑寥寥无几。在原属于四番队的综合救治所的一角，有一片住院大楼被简单地清理出来，供四十六室在重建工作完成之前审理案件和批准提案使用。

　　在这座大楼的中心，一名少女展开了手中的卷轴，高声宣读。

　　“以下是终审判决。”

　　“原·十三番队第三席志波海晴，原·十三番队第十八席久南乔，系空座市决战及灵王护神大战中为静灵廷做出不可忽视之贡献，现认定，与擅自动用禁刀隔绝三界灵子流动之罪功过相抵，故免除二人牢狱之苦，撤销原职，予以流魂街一般平民身份。如对以上决定持有异议，请提交三人以上联名签署的复议申请至中央议事堂。”

　　她说完，合上卷轴，不急不躁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前。

　　曾经一度，只有被选择的灵魂才能被允许进入静灵廷之门。

　　而在这静灵廷的更深处，掌握着现世和尸魂界之理的人们便是“中央四十六室”。

　　阿万门娜尤拉，便是那其中的一人。

　　即便在贤者中也是位于上位席次，却仍稚气未脱的少女。

　　与她外表的年龄不符，娜尤拉是以学者著名的名门贵族阿万门家的末裔，同时也是当代家主，其父曾任大灵书回廊的首位笔头司书，也曾于四十六室身居要职——只是他在蓝染惣右介的叛乱中和其他四十六室成员一同惨遭杀害。最后，她继承了父亲的遗志和地位。

　　仍然幼小的身体，在作为新的四十六室选出的早已经久事故的贤者们之间，显得格外稚嫩。

　　自己所在的这个组织便是掌握死神们的命运的存在，她为此而满怀骄傲。

　　她相信，那便是“世界”正确的形态。

　　然而，那个她心中的“世界”，却在父亲死亡的现实面前，一点点地改变了模样。

　　如今的她，是四十六室中最为执着又最为激进的成员——如果用老一辈的话来说，就是追求“极端”公正的新生代。

　　在她的带领下，这批自蓝染惣右介一事后新上任的四十六室纷纷加入了革新派的阵营，尽管从表面上看，他们依旧以维护贵族的利益为第一要义。

　　变化，是从灭却师入侵之后显露端倪的。

　　受到伤害是不止是死神。四十六室同样遭到严重的侵袭，娜尤拉也是倒在断壁残垣之中的伤者之一。她依然对当时的场景心有余悸。她想努力站起来，但从她口中吐出的，只有与空气摩擦的声音和些微的咳血。

　　映在她瞳孔中的，简直就是暴虐一词的具现化。

　　四周飘满血的恶臭，四十六室的人们与护卫横尸满地。而在这样的她目光终点站立着的，是冷冷地俯视下方的袭击者——灭却师的身影。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们的世界某处，运转开始失常了吗。

　　在周围□□着的其他贤者和审判官们，与痛苦之下，不停咒骂着这个早已扭曲了的世界。

　　但是，娜尤拉不同。

　　即便快要被痛苦夺去意识，她也仍想要给出属于自己的答案。

　　——会变成这样，大概是必然的吧。

　　——并不是世界扭曲了。

　　——只是因为我们四十六室，从一开始就是扭曲的。

　　如果想从这些扭曲里逃离，那么现在，无疑是前所未有的时机。

　　灵子被转换成了器子。

　　死神再也，不是这个世界的支配者了。

　　失去超出常人的力量的死神，失去保护尸魂界和现世的职责的死神，失去“被选中”的资格的死神，和普通人没有太大的区别。

　　因此，娜尤拉在内心某处甚至感谢着这群“罪人”。

　　如果没有八重垣剑的暴力变革，她永远也没有机会打破四十六室原有的躯壳——至少她不会找到一个如此彻底的解决方法。

　　而在她对八重垣持有者的“无罪”主张下，如她所料，四十六室并无一人对此提出异议。

　　而且，他们更为关键的任务是如何在静灵廷被大面积破坏的当下恢复护廷队的运作，而非计较于一兵一卒的罪名。

　　中央四十六室表现出的远高于零番队的宽容，让当事人都感到难以置信。

　　得知这一消息时，里尤正站在临时监牢的门前，凝望着窗外的蓝天。

　　说是临时监牢，其实也就是一片队舍加上了几把锁，她若是想破窗而逃，并不需要费多少工夫。但她没有逃走的必要。静灵廷周边正处于手忙脚乱的状态，呆在这里反而有稳定的三餐和住处，比她立刻跑去流魂街为了生计奔波轻松得多。

　　“出来吧，你自由了。”

　　四十六室的宣判很快传达到了第一线。

　　狱卒看起来也是个新人。经过友哈巴赫的骚乱，死神的数量减少了大半，光是靠从灵术院的五年级和六年级拉来的实习生都不够填补原先的空缺。

　　如果说还有什么值得庆幸的事的话，大概也就是尸魂界与现世的联系割断后、他们不需要兼顾魂葬和杀虚的工作了吧。

　　这毕竟是死神的本职，突然间消失掉，任谁都会觉得不适应的。

　　里尤稍微有点不舍地走出门外。她发现西边飘来一朵厚厚的乌云，这是她从房间里没法看到的角度。

　　“今天看起来会下雨，是我的错觉吗。”

　　她的自言自语让狱卒有点犹豫。他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和自己搭话。

　　“是的，会下雨。”最后，他还是客气地告诉了她，“这是技术开发局提供的最新情报。”

　　“谢谢。”

　　技术开发局是兴致最高昂的那批人。在灵子完全变成器子之后，很多以前的科技都不能使用了，相对地，他们必须在短时间内开发出全新逻辑下的设备。这挑战性在涅茧利看来让人兴奋不已，虽然他每做出一个新计划，就需要部下夜以继日地拼命工作，才能勉强赶上他要求的进度。

　　事实证明，他们也确实是尸魂界不可或缺的人才。

　　才走出院子没两步，就有雨滴打在了她的后脑勺上，阵阵凉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嚏——什么，还真的下雨了啊。”她不以为意地抹掉接二连三落在脸上的水珠，步子未曾停留半分，“不过，久违地能在雨中悠悠闲闲地散步的感觉……意外的舒畅呐。”

　　刚开始，她还会因为雨水的突然坠落而条件反射地眨眼保护自己，到了后来，索性什么也不管，渐渐习惯了被潮湿的麻木击打的节奏。

　　失去了灵力优势的死神。

　　在战斗中，面向流魂街民众，将清净塔居林作为避难场所开放的四十六室。

　　满目疮痍的静灵廷。

　　在最后的落幕拉下之前，为生而拼搏，昂首挺胸直至最后的每一个人。

　　现在，因为她的独断，而被迫在一个陌生的新环境下开始的探索。

　　“这个世界，会走向什么样的道路呢。”

　　她并非在扪心自问。

　　只是，还有些许无法确定的疑惑。

　　在疑惑的同时，她对于这个世界的选择也充满了好奇。

　　——死神们所保护的东西，绝对不是没有价值的存在。

　　曾经他们保护的是静灵廷，是护廷十三队，是自己的荣耀，是同伴的性命……那么现在呢，他们要保护什么，才能被称作是“护”廷十三队呢？

　　“……啊。”

　　她猛地停下了脚步。

　　在她的前方，延伸而去的石板路的尽头，一位青年披着白色的羽织，手上举着一把足以容纳两个人的黑色雨伞，好像正在等待着什么人。

　　她隐去了脸上的笑意。

　　过了一会儿，她继续向前走去。时间很漫长，漫长到只是这么一小截路，都花费了她全部的力气才走完。

　　在路的终点，她抬起头，正视着他的眼睛。

　　“白哉。”

　　她说。

　　“……”

　　似乎对她在雨中漫无目的地散步一事感到不满，他握在伞柄上的手指收紧，又松开。

　　雨水洗涤着战火蹂躏后的静灵廷，而且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她的头发已经被雨完全淋湿了。

　　然后，他总算开口道：

　　“我有话想问你。”

　　听到他这么说，里尤叹了口气。她把眼角那缕遮挡视线的碎发别到耳后，又低下头去盯着脚底的青砖，真奇怪，被雨打湿之后，这砖头的颜色反而比往常更浅了。

　　一个呼吸过后，她才像战胜了心中的烦闷一般，重新抬头望向他的脸。

　　“嗯。”她这次笑得很自然，“不管是什么问题，我都会如实回答你的。”

　　白哉错开了眼睛，没有说话。

　　然后，他往前走了一步，让自己的伞能遮挡里尤上方的雨滴。

　　“啊。”

　　不过，两个人挤在一把伞下，这情景简直就像现世那些白日梦偶像剧里一样煽情。身旁的人是青梅竹马和曾经的同僚，特意来人烟罕至的牢狱外寻她——光是这种设定，就足以让人想入非非。

　　然而实际上，里尤只觉得这样走路很不方便。

　　她比白哉矮了不止十公分，步幅远不及他。比起共伞，她更希望这个家伙来找她的时候多带一把，或者干脆不要管她，让她在雨里淋个痛快。

　　显然，白哉的想法与她不同。他铁定了心思认为下雨被淋是件很不成体统的事，也显得他不够尊重人。

　　幸而最后，他总算停在朽木家的正门前。

　　里尤没有吱声。早有门卫眼巴巴地打开了沉重的门扇，有一侍女自旁屋而出，有条不紊地为他接过雨伞、端上毛巾、呈上暖身子用的热茶。其间，里尤慢慢地移动着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屋檐下的雨帘，外头是一片深蓝色的景象，层层叠叠的水滴的重量让她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欢迎回来，白哉大人。”另一侍女对他鞠躬问候，她瞧见里尤时，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迟疑，“……久南大人。”

　　“阿元。”

　　里尤下意识地念出了她的名字。此名侍女是绯真嫁入朽木家后最亲近她的下人之一，和当初的久南乔关系也十分要好。

　　听到自己的名字，阿元抬头的角度略有些生硬。里尤看得出她有话想问，但朽木家向来重视礼节和规矩，如此冒昧之事，像阿元这种身份的侍女是绝对不敢做的。因为，就算出现得再怎么可疑，里尤也还是朽木白哉亲自接回来的客人。

　　“为她准备一套换洗的衣服。”

　　白哉说着，将自己手上的毛巾递给里尤，示意她处理一下头发上的积水。

　　“现在吗？”阿元似乎在犹豫，“要是去市集上购置，可能有些匆忙……”

　　“家里应当还有闲置的物件。”白哉道。

　　阿元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微微抬起眼皮，但她马上意识到自己露出了莽撞的神色，迅速低下头去：“是，但那是以前为了……绯真夫人所定做的常服……我不知道……”

　　“无碍。”

　　白哉的回答却不带丝毫停顿。这份果断却让阿元皱起了眉头。她当然知道白哉有多重视绯真和绯真留下的遗物，现在居然让她取一件给来路不明的外人……她无法接受。

　　这时，阿元与里尤不经意间视线相接，里尤眼中的审视令阿元产生了某种刺痛感。她连忙回避了对方的眼睛。

　　“是。”阿元不甚情愿地应道。

　　“不用麻烦了。”里尤怎么会看不出她的窘迫，提高声调说，“随意找件佣人的旧衣服给我就行。”

　　清晰有力的声音，倒不像是做过亏心事之人。

　　“可是……”

　　“不行就拿门房的旧衣服也行！我男装也能穿。哦，最好别太大。”里尤挥手加了句。

　　“是。”

　　阿元像逃跑一样快步走向正门前的走廊，弄得里尤反而有种负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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