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之灰烬挥尽

　　彼时，重建一番队的工地旁，有一座新修的宗教建筑正在进行最后的立面装饰。

　　指挥这些建设工作的，是一番队新上任的第五席，伊集院健太郎。

　　几个月前的大战耗尽了静灵廷的元气，损失的大量死神也暂时无法弥补。在这一紧急情况下，身为贵族家主的伊集院决定动用家族内的经济力量支援静灵廷的建设，而他本人，也毫无疑问地成为了世代更替时期的中流砥柱。

　　从事过领导工作、有一定头脑和财力、又在死神之中存在相当声望的人并不多。这是一笔很难收回成本的长期投资，说服家里的长老们交出财政大权可不是件容易事，多亏了未婚妻——铃木家的声援和追随，他才将此事最后敲定。

　　到了这般非常时期，计较太多鸡毛蒜皮的小事是不正当的利己行为。这不单单是经济上的博弈，更是为了伊集院家的名望、以及未来更多地参与到区域性利益分配的机会而做出的考量。

　　这座即将完工的神宫亦是如此。

　　神宫供奉的神明是八重垣剑的刀魂，作为新时期代替灵王而存在的精神敬仰寄托而存在。

　　灵子完全消失的消息还没传到流魂街居民的耳朵里。四十六室决定暂时封锁消息，以维持社会的稳定，保证静灵廷重建工作的有序推进。

　　但真相公开只是时间的问题。

　　一旦大家发现灵王不复存在、死神又不再具有以前的职能的话，发生动乱是概率相当大的事件。为了防止不必要的争端，重新塑造一个“崇拜”的形象或许就成为了最佳选择。

　　而谎言，往往需要一半实情的参与才能成立。

　　这是伊集院命令志波海晴留在静灵廷的神宫内接受这一工作的理由。

　　“让我肩负这么重大的责任真的合适吗？”海晴一脸无聊地瞅着他叫人送来的白色斋服，“我可是那种什么时候跑路都不一定的人哦！”

　　“你以为是我乐意？”伊集院严正地敲击着桌面，“以如今动荡的形势，尸魂界迫切需要一个能稳定民心的角色，这个角色不能是死神，也不宜由中央四十六室的长老出面，剩下的唯一选择，就是身为‘世界之楔’的八重垣的实体形态的你了。”

　　“哦。”

　　“别给我摆出那张臭脸！”他抽了抽嘴角，“……忍忍吧，等风波过去了，你想做什么都没人拦着你。”

　　他已经在他的权限内给了她最大限度的选择权。比如说，她死都不愿意穿神女的浅花白上衣和大红灯笼裙裤，他就破例让她接受原本只有男性能担任的神主一职，服饰一类的东西都按尽量简单的来，一套水干解决所有问题。

　　“好麻烦……”

　　可她还是无法喜欢上这个奇怪的工作。

　　在平时接受他人的参拜，祭典被抬出去游街，偶尔帮人做做葬礼和婚礼的祝仪，这是一般神职人员的任务，但放在自己身上就怪不是滋味。

　　她站起身，抖了抖那件质地良好的衣服，想再迂回几句，最好把这个活儿丢给别人——

　　“在那之前，志波。”伊集院就像猜到了她的打算一样，突然也站了起来，“我们之间是不是还有件事没算清？”

　　“嗯？什么事？”海晴若无其事地问。

　　突然，伊集院挥拳朝海晴的下巴打去。

　　但他挥得太快了，所以没有对准目标。这拳过去没打中下巴，只是无力地从旁边一擦而过。

　　即使如此，海晴也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她的闪躲完全是出于无意。

　　安静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不已。

　　“你想干什么？！”

　　“这是我的台词，志波！！”伊集院瞬间变脸，“你到底想干什么？把你的大姐和小弟都托付给我，只想着自己光荣赴死，连对最后的亲人的责任都随便扔给别人，你真的不把自己的命当做一回事吗？！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不想、也没有义务给任性的小鬼擦屁股！”

　　海晴愣住了。

　　他是在说她在去灵王宫之前留给他的那封信的事。

　　“伊集院……”

　　没等她说完，伊集院再次使出浑身力气打向她。

　　这次他的拳头汇聚了全身的力气——自脚底开始，上升至小腿、大腿，经由躯干传至右臂，最后由拳头轰然而出，如同爆炸。

　　对这一拳，海晴已经有所准备，但对他出拳的凶狠和暴躁仍大感惊异。

　　刹那间，整个地球仿佛都为之一震，就像她之前在灵王宫上感受到的灵子毁灭的震动一样。

　　他的重拳打得她的头啪地猛向后一仰，颈部顿时一阵剧痛，身子也一个趔趄向后，险些摔倒，但她仍然挣扎着站稳了。

　　下巴火辣辣的，她感到脸肿了一块，不过没出血。是因为灵力被夺走之后力度得到了遏制吗？她原以为自己会随着他的攻击而瘫倒在地上，结果却没有。

　　她抿紧嘴唇，飞快地甩甩头，想把这些无关紧要的念头甩出脑外。

　　“对不起。”她忍着脸上的肿痛，郑重其事地低下头。

　　她很少这么严肃。

　　伊集院却只觉得莫名火大。这个家伙以为装模作样地道个歉他就会忘掉她干过的蠢事吗？还是说，连表态也不过是她懒得同他理论而做出的让步？

　　“你完全没在反省吧！”他吼道。

　　“当然没有！”海晴回答得仿佛问心无愧，“我将这份责任转移给你，是因为除你以外，我找不到第二个能接受我的任性妄为的人。过去，现在，一直都是这样的。”

　　伊集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半晌，他默不作声地转过身，拿起挂在门口的外褂。又过了许久，他才愤愤地留下一句：

　　“你只不过是在利用我。”

　　说罢，他拉开门，扬长而去。

　　海晴擦了擦受伤的脸颊，什么话也没说。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说些什么。他既是对的，又是错的。

　　与她同甘共苦的友人之中，她最信任的并不是伊集院，因为他曾经受到蓝染的欺骗出卖了她的行踪、致使她落入蓝染的圈套。但她又确实认为他不会拒绝她的请求——不论是出于愧疚，友谊还是其他的什么感情——他说得没错，她就是在利用他。

　　想到自己可能再也回不来尸魂界的时候，自由如她，也还是忘不了自己肩上的责任。

　　而伊集院的想法，被她排在这份责任之后了。

　　这样的任性，她只敢、也只能在他面前流露。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原来就是一个很狡猾的人，以豪放洒脱的性格来避免许多麻烦。这是她的坏习惯。未来也还是会这样继续下去，她不会后悔，亦不会寻求改变。

　　为了尽可能宏大的目标而利用周围的人，这种行为并不少见，多数人喜欢称之为“领导力”。归根结底，世界正是通过这种无形的力量而不断向前迈进——

　　指向谁也未曾见过的未来。

　　伊集院夺门而出后许久，她一直维持原来的姿势站在原处。

　　直到，门外传来了不属于这里的脚步声。

　　海晴脸上的肌肉下意识地放松，她不希望让外面的来客看到刚才自己的表情。

　　“海晴？”但里尤还是瞧出了端倪，她靠在门框上问，“我看到伊集院气冲冲地走掉了……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又吵架了吗？”

　　海晴在心底叹了口气。然后她挤出一个微笑。

　　“久南！嗯？朽木队长也在？”她故作轻松地揉了揉手腕，“没事。私人恩怨而已。你们怎么来这儿了？”

　　见她不愿多说，里尤的眸子闪了闪，并未多问。

　　“他们打算让你怎么做？”

　　“怎么做？什么怎么做？”

　　“如果不追究你的责任，又为什么要让你参加他们的工作？”里尤担心地望了一眼外面修建神宫的大批人马，说，“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愿意留在这里当静灵廷的走狗的人。”

　　“哈，只是勒令我给他们当十年的精神领袖而已。”海晴抱怨的话音给了她莫大的鼓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可能是件好事呢！”

　　“……你真的这么想？”

　　“无所谓了，已经。”海晴把掉到墙边的衣服捡起来，道，“我只是想做点有趣的事而已，借此机会，搞不好真能做出一些神奇的事也不一定。”

　　“好吧。”

　　里尤放弃了说服她的打算。不过就算海晴不愿意，静灵廷也不可能放人。现在现世也去不了，只能在流魂街转悠了，生活一下子缩小了好几倍。

　　“不过，你为什么带着他一起来了？”海晴指着白哉，问。

　　“他？”里尤回头看了白哉一眼，纠正道，“不是我带着他，是他带着我，现在我可不是什么能自由出入施工现场的席官，要进大门还得走别的路子。”

　　“是哦。”海晴说得十分自然，“我觉得蹭他家的饭吃不失为一种绝佳的选择。”

　　“他现在人还在这儿呢……”里尤的额头上滑下三根黑线。

　　“你将来打算怎么办。”海晴擦了擦手上的灰，她刚刚被打倒在地、爬起来的时候弄得手上粘了点儿木渣，微微刺痛着，“要留在静灵廷吗？”

　　“是啊……我也不知道……”

　　她眉宇间的烦躁让海晴非常在意。

　　“你又在担心什么？”海晴问。

　　“嗯？”

　　“既来之，则安之。现在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海晴敲了敲她的脑门，“而且你，本来就不是非留在何处不可的人吧！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了。”

　　让人无言以对。

　　“你说得对。”里尤顺着她的意思说，“我终于能给自己放个假了。”

　　接下来海晴还有工作要完成。她辞别了海晴之后，与白哉并肩走出修建中的神宫，回到街道上，白哉才道出了他方才的疑惑。

　　“那并不是你的真心话。”

　　“白哉？”

　　“你在安慰她。”

　　“……露馅了呢。”

　　里尤略微有点尴尬。但她轻声笑着，好像又不甚在意。

　　“你在担心什么？”白哉问。

　　“好吧。”里尤坚持了半晌，总算还是服输了，“至少对你，我不想说谎。”

　　她酝酿了一会儿情绪，组织好自己的语言，然后，说：“我觉得，我不应该继续留在静灵廷。”

　　不应该留在静灵廷？

　　“为什么？”白哉问。

　　“我可是个破面。而且，刚才阿元看我的表情你也注意到了吧，他们根本无法像对待正常人一样对待我。”

　　里尤摸到了自己头上的假面，那里的虚洞还存在着，只要这一点不被消除，她就永远只能在他人的厌恶之中生活下去。

　　她不是羞耻于自己破面的身份，只是，有些无法忍受曾经亲近的人变得越来越疏远、越来越隔离、还认为她是恶心的怪物。

　　“……”

　　闻言，白哉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你不必过于担心阿元的态度。”他说。

　　这次换里尤沉默了。

　　她觉得他还有话想说。但他又掐头去尾地没有说完。是什么让他为难的事吗？

　　“你是指……”

　　徘徊了片刻，她还是决定遵从自己的本心，问清楚这件事的原委。

　　“她会对你存有敌意，并非因为你是破面。”

　　他的话让她有点疑惑。

　　“啊？那能是因为什么？”

　　“我想，恐怕是她误解了一些内情。”白哉说得十分隐晦，“……她认为，绯真的死和你有关。”

　　“什——”

　　这一次，里尤是真的大吃一惊。

　　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发展。

　　倒不如说，她的内心一直被别的问题塞得满满当当的，所以压根没工夫考虑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她觉得是我害死了绯真？！”她有些糊涂了，“为什么？！我……我什么都没有做啊！绯真还在的时候，为了她能够多活一天，我恨不得把回道名家的门槛都踏破了，何必做出害死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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