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之灰烬挥尽

　　由于过于紧张，她的牙齿在微微颤抖，这并未让她放慢步速。

　　冷静……想想现在应该做什么……

　　去见季子小姐一面……

　　即使她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要能再见她一面……

　　一路向北狂奔，穿过校庭，跑过反光的石板路，“哒哒”的足音回响于空无一人的灵术院前广场上空，她咬牙加快速度，一不留神，重重地摔在纯白色的地面上，下巴磕得生疼。

　　可恶，难道紧急时刻就会摔跤的定理是真的吗？！

　　“……切！”

　　她吐出口中的血沫，一个翻身站起来，接着向白道门的方向猛冲而去。在她视线中的流魂街与静灵廷的交界越来越近时，不知从何处闪出两个门卫，恶狠狠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喂！站住！前面的无礼之徒！要想通过白道门先得出示通廷证！”

　　他们皆手持利刃，气魄惊人，看起来是兕丹坊的临时替代者，鬼知道他今天为什么会缺席工作！本来她和兕丹坊还有些交情，现在看来，还真是最坏的条件全都堆积在一块儿了。

　　“我接到急信，家中亲人病危……”她在缓和呼吸之余挤出精力编造着谎言，虽然这个谎言有一半是真的，“还望二位……行个方便！！”

　　果不其然，他们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这……”

　　“小姑娘，静灵廷的规矩你也不是不懂，你这么说，我们也不能擅自让你过去……”

　　好在听这循循善诱的话语，他们也不是完全不通情理的人。那就有机会。

　　她知道这种时刻下应该怎么做。

　　“时间不等人了！”她挺直腰杆，然后做了一个标准的大鞠躬，其恭敬程度完全可以媲美高级人物的葬礼，“这份大恩，在下无以为报！但求二位网开一面，让我即刻回到家中！”

　　她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恐惧，这是自然流露出的情感，她对此深信不疑。一想到居然能有如此真实的梦境送她返回过去，她就有种不真实的喜极而泣的心情。

　　见她浑身发抖的可怜姿态，门卫稍稍迟疑地叹了口气。

　　“怎么办？”

　　“……算了，让她过去吧。”其中一人说，“看样子也不是在撒谎，如果确有其事的话，灵术院那边也不会计较这些。”

　　“嗯……好吧。”另一人勉强同意了他的让步，而后，他转向里尤，怒目圆睁，似乎在强行施加压力，以达到示威的目的，“我想，你应当知道撒谎的后果。擅闯门禁可是重罪，要关至少一百年的。”

　　成功的喜悦令她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在一瞬放松了下来。

　　“是！！”

　　“等家里人的事情解决了，尽快回来补办个出廷手续，记住了？”

　　“是！二位前辈，感激不尽！”

　　她点头哈腰地又行了个礼，然后头也不回地直奔白道门。

　　运气还不错，要是他们较真起来不愿意放行的话，她就只能选择撂倒他们再逃出静灵廷、被死神们当成反动分子满尸魂界追杀了。

　　青上居酒屋离这里并不算远，唯一的问题是——白道门的位置不在灵术院与居酒屋的直线上，她得绕过一个大大的L形，才能奔赴自己的目的地。

　　待到她拼尽全力跑到青上居酒屋门前的空地时，已经花去了接近半个小时。

　　从飘动的门帘的缝隙里，她依稀能够看到门里的场景。

　　见到故人的那一秒，世界都仿佛静止一般，失去了运动的轨迹。

　　“季子小姐，今天的天气倒是真不错呢！”

　　说话的人是迹和奏，她伸手在洗衣服的桶里掏呀掏，最后掏出一件刚洗完的和服道行，把它挂在院子里，她的语气有些上扬，充满了爽朗和温馨的味道。

　　坐在室内的女人闻言，朝着窗外望去，里尤看不清她的脸，但只从身形来判断便能知道那个人的真实身份——根本不需要更多的话语和面部特征来辨认。

　　那可是无数次出现在里尤梦中的人，她哪里有那么迟钝，迟钝到连最熟悉的亲人都分辨不出？

　　“趁着天晴，把京乐先生送来的梅花盆景挪到院子里吧。”

　　季子微笑着说。

　　她的声音一出，里尤都条件反射地抬起手去，想向她伸出探寻的手指。

　　不经意间，鼻腔的酸涩也让她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在成为虚之后，她还以为自己名为“悲伤”的感情已经消失了。

　　“好……”小奏应着季子的话，打开门向前厅的方向走来，然后她的目光毫无征兆地与门外伫立着的人相撞了，“啊，那不是久南吗？！”

　　里尤听到自己的名字，竟害怕地后退了一小步。

　　她在这个瞬间不太确认自己应不应该踏进这座建筑里。

　　八重垣的诡计是什么？也许她耽溺于美梦中就是它的陷阱？也许她一时的得意忘形会破坏掉之间取得的一切成功？也许……里面的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季子？

　　她畏惧于真挚的感情被摧毁的时刻——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实在是太虐心了。

　　“你说什么？”季子好像有点不理解小奏的话，“谁？”

　　是季子的声音，她不会听错。

　　怎么办……

　　里尤站在门口，平复了一下心情。

　　目前还没有其他的预兆可以体现通过这道考验的通路。

　　于是她强迫自己掀起门帘，用最普通的表情面对屋子里的季子。

　　即使是强调了很多次不可以情绪化、不可以情绪化，在与季子四目相对的同时，她的脸庞已经不由自主地被苦涩的笑容占据。

　　“季子……小姐。”

　　见到是她，季子十分惊愕，但她也毫不犹豫地走上前来：“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打声招呼就从静灵廷回来了？离放假还有些时候——”

　　“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里尤再也无法忍耐，她张开发抖的嘴唇，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住了对面那胜似母亲的女人，“我……对不起，对不起！季子小姐……”

　　她冰冷的体温和失常的态度都让季子惊慌不已。

　　可是，季子不是那种愿意把自己的忧虑挂在脸上的人。她安抚性质地拍打着里尤的后背，轻轻在耳边呢喃：“发生什么事了么，乔。”

　　“我……”里尤就像被不知名的神明夺去了语言，口中的词句连贯不起来，“不是……”

　　她想说的话实在太多太多，以至于不知该先说哪一句为好。

　　见到季子的无上惊喜也让她丧失了原定的理智。什么尸魂界的危机、八重垣的秘密她都不想去理会了！这一刻，她只想尽情享受季子的温柔、在这充满母爱的体贴的怀抱里多待一会儿。

　　这是她后来再也得不到的慰藉，是她最脆弱的心的躯壳内部的柔软，是她疯狂的渴望和悔恨。

　　没想到……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得以和季子再度相遇。

　　“先喝杯茶吧。”也许是看透了她的惶惶不安，季子放低了声音，想带她走近愉快一点的对话里，“今天新做了秋葵团子，有兴趣尝尝么？”

　　季子知道现在的她还不能很好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她在给她休息的空隙。

　　“……嗯。”

　　里尤无神地点点头。除此以外，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季子给她送出一个和蔼的笑脸，然后摸摸她的头，起身离去。里尤顺着季子的招呼坐在离院子最近的一张木桌前，小口抿了些杯子里的煎茶，视线焦点片刻不离季子的身影。

　　去厨房拿糕点的小奏偷偷将季子拉倒一旁，时不时瞟向里尤的后背，眼中包含了些许狐疑：“咦，是不是我多心了？久南看起来……有点怪。”

　　季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是啊。”

　　小奏有点不明白她的深意，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按季子的吩咐将和果子端给桌边的里尤，看着她乖巧地吃完了一整盘秋葵点心。

　　吃完这些甜食，里尤吞了口唾沫，好像总算能平静下来好好组织语言了。

　　她抬眼用炽热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季子。

　　“季子小姐。”她说完开头，又停顿了一会儿，小奏还以为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了，直到她重新抬高肩膀，“我知道我要说的话可能有点令人难以接受……但是请务必相信我！这是我第一次求您做一件事，理由无他，皆因我无法挽回这个遗憾……”

　　这无头无尾的奇怪台词让小奏皱起了眉头。

　　但季子却握住了里尤的手。

　　“我相信你。”她也不是没有犹豫和不解，可她还是用自己最真诚的态度表明了她对里尤的信赖，“你从来不曾骗过我，所以我相信你，现在，慢慢说出你真正想说的话吧，不用着急。我会等的。”

　　里尤反握住她的手，仿佛自己被赐予了力量。

　　“我……是从未来来到这里的。”略带嘶哑地，她一字一顿地说着这些未经深思熟虑的话语，可她别无他法，只剩眼中的哀痛，一遍遍地铭刻着曾经发生过的悲剧，“……今晚，青上居酒屋将会受到虚群的袭击，波及范围十分巨大，牵连者众多，而且您会在这次灾难里……牺牲掉性命，只为了救一个素昧平生的孩子。”

　　“……”

　　季子沉默了。

　　“这听上去很荒唐，我也预料到您不会立刻接受……但是，曾经我没能拯救身处危机的您，让我后悔了一辈子！只有这一次，就当是我在无理取闹，请听从我的劝告，马上去其他区域避难吧！！”

　　里尤放下杯子，双手撑地，将头猛地埋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突如其来的土下座让小奏彻底傻眼了。

　　“——喂！久南！”

　　“起来，乔。”

　　季子的嗓音还是像当初那样好听。可是，她的反应却不如里尤期待的那样强烈。

　　要知道，里尤原本做好了苦苦争辩和哀求的心理准备。甚至连自己都信不过这个毫无论据的理由。

　　“季子小姐？”

　　“我不是在怀疑你的话。”季子总能让她重拾信心，就像一缕阳光一样照进她的心扉，“我活了这么多年，还不至于连自己孩子的心情都无法感知……”

　　季子是那么的笃定了她不会信口胡诌。

　　里尤欣喜地抬起头。

　　“那么——”

　　“但是不行。”季子却摇了摇头，“按照你刚才所说的话，若是虚群真的袭击了这附近的地区，死伤的人恐怕不止我一个吧。”

　　“您是指？”

　　“你不能只考虑我一个人的死活，乔。”季子贴近了她的额头，坚定地灌输着最值得崇敬的信念，这番话，此前她从未说给自己的孩子听过，然而此番真情流露，却让里尤感动得鼻子一酸，“我立志要将你抚养成一个温柔善良又有骨气的人。在大灾大难面前，你更应该具备与他人共情的能力。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她实在是过于高尚了。

　　她不愿只有自己逃离这场噩梦，她祈祷着其他人也能一并获得活下去的资格。

　　换在现世，这样迂腐的行为可能会被嘲笑吧。

　　可是，如果这个世界的舆论连基本的善良都不呵护，连丧失为人资格的罪恶都可以想方设法地开脱的话，那样的世界，又真的就是人们喜欢的真实吗？

　　里尤不知道答案。

　　说实话，她并不是圣母，也不关心他人的死活——在抉择的这一刻到来之前，她一直都是这样以为的。

　　“我也想救他们！可是以我目前的灵力，绝对无法打败那些虚群！”里尤的理智占据了上风，因此她不能立刻认同季子的话，“我能做的只是救走你一个人而已！就算我出去劝说大家逃走，也会有很多人认为我是在胡言乱语而不予理睬吧！挽救所有人的性命是不可能的……”

　　“不是你一个人的力量，乔，你还有同伴。”她从未见过季子如此坚毅的表情，“若你真的来自未来，那么你一定知道说服静灵廷派出援兵的方法，你可以尽最大的努力改变最糟糕的情况，这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

　　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季子懂得最恰当的路径。

　　而这条路径里尤一时没有想到。

　　“季子小姐……”

　　“看着我的眼睛。”季子离她非常近，她甚至可以看见季子瞳中的自己的倒影，然后季子的声音变得十分温柔，“你是……辰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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