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之灰烬挥尽

　　“哦。”海晴拍了一下她的脑门，“不好意思。”

　　白哉露出了一个浅浅的、近似笑容但又不太像笑容的表情。

　　“我想你自己也有所察觉了。”他说，“你可爱的同伴说得没错。能够接受负面情绪，正是你的优点。”

　　“我应该道谢吗。”她明白威胁已经消失了，“感谢你的认可。能不能放我们过去了呢？八重垣。”

　　“不，我是为了确认一事才来到这里的。”

　　“确认一事？”

　　“回避也是徒劳。”他走到她的身后，里尤狐疑地盯着他的背影，但她只是转了个圈，没有看透他的真实神色，“你害怕接触的，只属于人的感情，在你变成虚之后无法接纳的感情……在抵达这里之前，我已经教给了你很多。我的主人啊，我问你，你曾经想过将这个男人当做至亲之人而爱着他，哪怕只是极短的瞬间，你也有过这样的幻想，我说得不对吗？”

　　他已经完全恢复了八重垣的身份。

　　此刻，里尤正站在离这把斩魄刀最近的地方，与他对峙。

　　“可能有吧。”良久，她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在我还是个少女的时候，我想过他有很高的几率成为我的丈夫。但是，一切从我被驱逐出静灵廷的时刻起就改变了……如果我真的这么想过，那也是因为自己贵族的出身而推定出的、可以预见的事实而已。”

　　“还是那般喜欢避重就轻。承认自己喜欢过一个人，就这么困难吗？”他问。

　　她没有认同。

　　“比起将自己的人生与另一个人捆绑，我更向往自由的生活。另外，在足够了解他之后，我得出了自己并不适合陪在他身边的结论。绯真才是他的归宿。”

　　她的灵魂是残缺的，历经创伤，跨越艰险，受够了这些玩笑和控制，而她深信着自己还有更多必须要去做的事——尽自己所能去改变自己的不幸，可以的话，顺便改变一下别人的不幸，这是她知道自己是八重垣的宿主之后的责任。

　　在所谓的爱情面前，她还有数不清的优先项想要选择。

　　更重要的是，朽木白哉爱着绯真，而不是远山辰也。

　　“呵呵。”八重垣发出了轻笑，“总觉得你有点自大……算了，我也不讨厌这样的性格。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里尤紧张地抬起了头。

　　“所以……”

　　“去吧。‘嫉妒’已经结束了，我给你的最后两重景象，就在前方。”

　　他打开了面前的屋子里的纸门。

　　里面是一片白茫茫的亮光。看起来是通向下一重垣的道路。

　　她回头确认他的神情，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于是她简单地弯腰致谢，目光转移到等待着她的同伴身上。

　　“两重？”海晴问。

　　“还有两重。我将在第八重垣之后等待着你。”他补充道。

　　两人没有再犹豫，径直向前方行进而去。

　　风声渐起。

　　现在是第六重垣了。

　　这次的场景是鸟瞰下的都市。夕阳，在无数黑暗的包裹之下，位于西方那渐渐下沉的紫红色夜幕，落日下方射穿云层的光线，以及被照亮的背景云……

　　若是垂下视线，便能望见那浅灰色的水面上有一艘游轮驶过，荡起深蓝的波纹，打碎了水面里反射着的一抹橙黄。

　　余晖之中的人类城市。

　　空座町。

　　里尤将目光投向双足，才发觉自己身处视野极佳的摩天轮顶端的胞体之上。

　　她记得这座摩天轮，说起来这里还是空座町最高的位置，所以受到了情侣的一致追捧——这不过是课间从一护的同学那里听来的传闻罢了。

　　对她而言，像这样站在摩天轮的最高点将夕阳一览无余的体验并不稀奇，他们本来就是能在天空中作战的人。只是，与自主支配的游览不一样，随着摩天轮的行进视角也缓缓发生改变的过程令她倍感有趣。

　　“没有其他人呐。”海晴瞪大了眼睛，也找不到任何可以算是熟人的人物。

　　“是啊。”

　　“为什么呢？我还以为一定会跟前面几关一样，有人在这儿等着呢。”

　　“那大概是因为……这重场景里的角色是你的缘故吧。”

　　里尤的回答这么平静，海晴好像还有点吃惊。

　　“我？”

　　里尤看了她一眼：“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解释么？从之前的经验来看，出现的人都是我重要的同伴或亲人，如果规律如此，那么你会出现也是必然的推论。”

　　“不，我只是有点想不明白……”海晴仰望着天空上的紫色，“如果关键角色是我的话，我们要怎么离开这个场景？依靠战斗或者对话好像都行不通……按理说是不是只要我同意，你就能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啊？对你，我可没什么能挖掘的东西……等等！”

　　“怎么了？”

　　“这里是不是空座町？”

　　海晴的感叹让里尤有种黑线的冲动：“……你现在才注意到吗？”

　　她都说了不下五句话了，怎么会连这个都没能察觉？！

　　“原来真的是空座町啊！我说怎么这个摩天轮看着眼熟！是那个吧，游乐园里最有人气的景点！游子邀请我去玩的来着！可是我跟这个摩天轮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是空座市与镜野市的交界。”里尤指向她们面前的那条宽阔的河流，“冬季决战的时候，我背着你逃到了现世，还记得吗，我们就在这条河的河岸上，一起欣赏了这场落日。”

　　“啊……”

　　海晴好歹有了点反应。

　　看来她并不像里尤一样对这次夕阳记忆犹新。

　　“我对这云的形状有印象，想来不是偶然。”里尤继续慢条斯理地解释着。

　　“你看！那边的灯亮起来了？！厉害了啊，一盏接一盏的都亮起来了！路灯也是！”

　　“毕竟到晚上了啊——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里尤的话音里夹带了一丝恼火，不过对方完全没有在意。

　　“这夜景真是绝了！”

　　“……”

　　海晴对景色的纯粹的赞美令她再度沉浸于这非凡的夕阳之中。心境与景色确实有很大的关系，对于那时的她而言，这种美到窒息的温柔只能让她心中的两难更甚，明明理应是如此的。

　　“哦哦哦！那栋楼是市政厅吗？还有那个傻里傻气的西洋建筑，是不是我们去过的那家商场？从这个角度看还真漂亮啊！呀，是不是可以望到我们家……嗯，不行，被挡住了，应该是在那个地方才对……”

　　海晴开始滔滔不绝地回忆她们在现世的生活。

　　就在这时，里尤猛然想起一个词。

　　在她来得及整理思路之前，她就忍不住把这个词脱口而出。

　　“……黄昏之时。”

　　“啥？”

　　“黄昏之时啊。”里尤花了点时间追溯完整的语言，好在她最终想起来了国语课本里的那句话，“彼方为谁，无我有问，九月露湿，待君之前。”

　　海晴眨了眨眼。

　　“那是什么玩意？”

　　她一定没好好读过课本。

　　里尤只能再多说几句：“《万叶集》里的诗。传说夕阳西下的时分，正是生与死的交界打开的隙间。”

　　“生与死？”

　　“落日被云朵遮蔽，恰好是黄昏之时最有感染力的时间段，我想会不会……”里尤的眉头越皱越紧，“你有什么感觉吗？海晴？”

　　“……”

　　听了她的话，海晴也严肃地闭上双眼，拼命寻找着超出常识的漏洞。

　　她对灵子的感知力向来卓越，一旦在脑海里勾画图面，就能产生恐怖的精确度，来判定灵子的分布。

　　“——有了！在云的后面！”

　　她得出答案的同时，脚步也紧随其后，一个健步跨了出去。

　　呼啸的风从耳畔掠过，摩天轮的红色转盘被海晴远远甩在身后，越来越小，里尤也用响转跟上了她的动作，尽管海晴没有给她任何提醒——哪怕是算得上解释的东西，她也决定相信对方的判断。

　　“云的后面吗？”

　　“奋起直追的话也许还来得及！直觉告诉我，就是在那个地方！”

　　二人前进的路线是笔直的，很好，至少这意味着海晴不被丝毫犹豫所阻拦。唯一的问题是这距离……她们可不是在追杀一只虚，而是在朝云的方向飞奔！

　　“真的能赶得上？！”

　　“不要紧，看云的浓度，就在离这里不远的郊外。”说完，海晴又催促道，“快！”

　　“知道了！”

　　埋头赶路永远是一种煎熬，尤其是在前路未卜的情况下，专注于此并不简单。可是她们的时间也很有限。

　　云的形状逐渐清晰，里尤知道自己已经离得很近了，复而，白色的雾气也开始隐约可见，她继续往前，将自己置身于雾气之内，夕阳的亮度在这时达到了最高，她不得不眯起眼才能打量周围的事物。

　　“……嗯？”

　　她想确认她是不是来对了地方。

　　“我们这是在……云的里面吗？”

　　她回过头，却惊得一身冷汗，海晴不知何时就不见了，只剩下她一个人被重重白雾冲刷。

　　站在灵子搭建的临时立足点上，狂风的巨大压力冲击着□□，她稍微有点迷失，因为她怎么也找不到友人存在的痕迹。

　　“……久……南……”

　　一个朦朦胧胧的声音从夕阳的方向传来。

　　是黄昏之时的效果吗？

　　可以穿越生与死的界限，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久南……”

　　那个声音又一次回响。她还是不能分辨出声音的主人，于是她集中精力感受那声音的呼喊。

　　“难道是……”

　　“久南……”

　　这一次，她稍稍有了头绪。

　　只是这猜想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怎么可能……”

　　声音变得无比清晰，反而令人无法反抗这股洪流一般的力量。就算再不愿意，她也完全被耳边的这声音吵得头晕目眩。

　　“久南！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哦！喂！”

　　“啊！！”

　　她身子一抖，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还有未干的冷汗的气息，她坐直身子，缓了缓神，才有力气确定声音的主人所在的位置。

　　浅黄色短发少女向后跳了一步，似乎是被她刚才的突然举动给吓的，双手还护在眼前，完全就是在自我保护。

　　见到她平安无事，也毫无攻击性，短发少女放心了许多，才慢腾腾地走到床前来：“喔哦哦哦！吓我一跳！你做噩梦了啊？！”

　　“清音？”

　　里尤很怀疑她是不是看错了。

　　“咋啦，你睡傻了？”虎彻清音不明所以地揉了揉她的头，既不像是在检查也不像是宠溺，更像是在表达自己的担心，“今天可是有实战测试的！这会决定你能不能进一班喔！绝对不能出岔子！否则我就揪住你的耳朵把你丢到静灵廷外面去喔！听到了没有？”

　　“实战测试？”

　　听到这个久违的词汇，她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一班……实战测试……虎彻清音……

　　她这是……

　　回到了过去……吗？

　　不会吧……

　　“久南，你是不是不舒服？”清音瞧室友脸色不佳，也不敢再开她的玩笑，小心翼翼地问。

　　“季子小姐……”

　　里尤开始忍不住呢喃她的名字。

　　“季子？”清音一脸迷惑。

　　“季子小姐会在今晚……”

　　说到最后，她已经失去了说完的勇气。

　　季子会在今晚……被虚杀死。

　　没错，她应该是回到了她在真央灵术院一年级的那段时期，而今天，正是她通过实战测试升格进入一班的日子。

　　也就是在这一天的晚上，她和海晴、修兵三人前去静灵廷的烧烤店聚餐，回来的时候感知到了流魂街发生的动乱……她没能通过白道门，也没能挽救层林季子的性命……

　　这是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

　　无数次地，她设想过要是重来一遍该有多好。要是能救下季子的性命的话，她真的很愿意放弃已有的一切成就，去欢迎她回家。

　　现在这个机会竟然摆在自己面前。

　　就这么……触手可及。

　　“我必须得行动起来……”

　　说着说着，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灵活地蹦下了床，迅速穿好衣柜里的便服，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举动看得清音目瞪口呆。

　　“你穿这衣服要去做什么？今天要穿制服吧？”

　　“回家。”

　　“啊？”

　　“我得回家！”她冲出门外，只留给清音一个急匆匆的背影，“请假就拜托给你了，清音！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得走！”

　　明明知道这是八重垣制造出来的幻境，可这一切都太过真实。她无数次设想过的“如果”，居然真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她拥有可以改写过去的机会……哪怕这不是真正的机会，为了那个目的，那也值得了。

　　无视了清音的喊叫，她不停地往前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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