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之灰烬挥尽

　　空座市决战的结束是在初冬。

　　和平到来，尸魂界恢复了往常的运作，空座市市民们除了多睡一觉、也并无任何异常。

　　里尤和海晴搬进赤井泽夜家的房子，则是在那之后不久的事。

　　如果想在现世生活，总得有个落脚之地，而他们之中唯一拥有这个能力的，就是赤井。

　　海晴在浦原商店打工的那些年，他一直暗中从事着奇奇怪怪的经济活动，先后投资互联网、人工智能和虚拟货币，并且依靠每日交易积攒了一大笔来路不明的存款。既然他主动答应免除房租，里尤当然没有拒绝的必要。

　　就这样，她在赤井的公寓里住了下来。

　　“你不觉得冷吗，久南！”

　　海晴总是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向她搭话，话题多半是些回不回答都无关紧要的小事。

　　里尤觉得这样的讨好意味让自己感到本能的抗拒。所以她也不太喜欢认真接海晴的话茬。

　　“还行。”

　　“我的鼻子都要冻掉了！”海晴夸张地指着自己的鼻孔，说。

　　“是吗。”

　　“不要一脸冷漠地说那种话嘛！”海晴说，“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你明明刚刚才用很夸张的语气说了’鼻子都要冻掉了’吧。”里尤往毛毯里蹭了蹭，“觉得冷就老老实实在火炉边上坐着啊。”

　　“不不不，正是因为冷，才要出去活动一下。”海晴扭头喊道，“赤井先生！”

　　“——得令！”

　　赤井从他的工作室里走出来，手里还多了一只牛皮箱。

　　里尤有种他们是串通好了的错觉，但她还是不得不配合地问：“那是什么……？”

　　“旅行箱。”

　　“旅行箱？”里尤上上下下地扫视了他一遍，今天他穿得很正式，但头上的黑色帽子和另一只手拿着的加绒大衣都和往常有出入，“你要出差吗。”

　　“算是，又不算是。”

　　赤井勾起一个“你猜”的笑容。

　　里尤把脚抬到沙发上。她的脸色很平静，但海晴却突然觉得毛骨悚然。

　　“这是警告，赤井泽夜。你要是再这样说话只说一半，我真的会踢得你再也没办法繁衍后代。我说到做到。”

　　她死死地盯着赤井的阴冷目光就像在威胁他。

　　她已经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海晴夸张地叫道：“呜哇，久南——我也想一起踢！”

　　在里尤真的这么做之前，赤井又抓住适当的时机收敛了他调笑的习惯：“正确地说，是我要去北海道旅行，顺便办个公差。怎么，有兴趣去小樽看看风景吗。”

　　小樽？没听说过。

　　“那是什么地方。”里尤兴味陈陈地问。

　　“我要去！”海晴却抢先跳了起来，“我们都要去！”

　　里尤白了她一眼：“喂，志波，别在他说明完之前就擅自答应啊。”

　　“但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海晴若无其事地揉了揉手掌，“就当是放松心情，去那边逛一逛也不坏，对不对？”

　　她总是这样。

　　“唉。”里尤摇了摇头，认命般地靠在沙发背上，整个人以瘫倒的动作陷进软和的海绵里，“真拿你没办法。”

　　从新千岁机场的到达口出来以后，步行数分钟，便能直接能拐进JR的车站，在那里有一趟直达小樽市的快速列车。

　　赤井买了指定席的车票，所以车厢里除了他们三个以外空无一人。

　　包厢的感觉真棒，这样至少，在望着窗外的雪景时不会被别人打扰。

　　“……”

　　里尤从没见过这样的风景。像五线谱一样连续掠过的电线上也有白色的积雪，不远处，组成参差不齐的地平线的房屋和枯木横生的树林点缀着雪地与天空之间的缝隙。

　　影子是浅蓝色的，淡淡的，和晴天的影子很不一样。零星的几个行人浑身上下都被裹得紧紧的，多数人选择了开车出行，车道两旁高高的雪堆应该是人为清扫车道的结果，那些雪堆甚至比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高还要高。

　　“下雪了。”

　　里尤的眼睛里映出了雪花飞舞的路线。

　　真是和平。

　　来之不易的和平。

　　“嗯。”海晴兴致正高，“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雪呢……整个田野都是白色耶！”

　　赤井只是微笑着没有说话。一个多小时之后，他们抵达了小樽车站。从车站的规模便可看出城市发展水平的差异，这里都是安详而与世无争的、小城市应该有的、朴素的建筑。

　　“那么，我先去工作了。”赤井在出站后立刻与她们分道扬镳，“晚饭之后再联系。我听说这边的温泉不错，喜欢的话可以试试。”

　　“慢走。”

　　里尤边给自己戴上围巾，边淡淡地说。

　　赤井的背影消失在落雪街道的尽头，里尤才将目光转移到车站大厅中央那些被陈列在小展示柜里的艺术品上。

　　似乎是仿照着雪景做出来的模拟场景，几颗晶莹剔透的珠子被做成了雪人，每个雪人都用蓝色的颜料涂上了笑脸，还有肚子上的两颗纽扣。珠子内部有小一圈的白色沙粒一样的物质，构成了雪人们闪闪发光的底色。

　　这个场景不知为何触动了她。

　　“好了，现在去做点什么呢。”海晴准备走出车站的大门，才发现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展示柜里的展品给吸引力，“嗯？久南？”

　　里尤直起了腰，但她没有马上离开。因为海晴三步跨做两步地跑了过来。

　　“啊！是玻璃！”海晴认出了这些东西的制作原料，“小樽的手工玻璃制品超有名的哦，怎么，你喜欢这个吗？”

　　“……很漂亮。”

　　“运河边上有些老店。”

　　“走吧。”里尤半推半就地赞同了她的提案，“呆着不动只会越来越冷。”

　　“嗯……”

　　一出车站的门，冰冷的空气就迎面而来。街上还有些光着腿走来走去的中学生，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时尚的话题。这令她一时恍若回到了灵术院一年级。

　　“久南，你看，雪花真的是六边形的……好神奇。”海晴的手套上沾满了从天而降的雪花，每一片都十分清晰，她连忙惊呼起来。

　　“空座市可没有这些。”

　　“润林安那儿每年就下一两次雪，还都是那种黏糊糊的。”

　　“不清扫的话，会被车轮碾成黑色。”

　　“还会结冰，害人滑倒！”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没头没尾的闲话。然后，里尤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你说得没错。这里能让人安静下来。”

　　“是啊。”海晴在一家玻璃店前停下了脚步，“要不要去看看？”

　　里尤不置可否地将双手插进口袋里。

　　“——欢迎光临。”

　　推开这家店的店门，一股暖风就吹散了外面潮湿阴冷的气味。里尤踏上阶梯，走到摆满商品的地方。这家店不管是地面、墙壁还是天花板都用了同样的木材，看上去就温暖十足。

　　“这只猫长得真像夜一先生啊……”海晴捏起一只放在篮子里的黑色玻璃猫，赞叹道，“做得真棒！”

　　“谢谢您的称赞。”收银台后的店主说。

　　他看上去有些年纪了，应该不会只是个打工的店员。而且，小樽这个地方如今也没多少年轻人了。

　　“店长，你是这些玻璃的制作人吗。”

　　“我家世代以制作手工玻璃为生，不过现在店里的主力是我儿子和侄子。”他耐心地介绍着店里的近况，“那边的货架上摆着的，是我年轻时做的成品，啊……再往上一层，就是我父亲和爷爷辈的人留下的传家宝了。最上面的那只，能看到么，那是我家最早开始做玻璃的先祖大人的遗作。”

　　海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风铃？”

　　那是一只非常漂亮的风铃。海晴想不出更合适的形容词来夸奖它的可爱。上半透明，下半绘有树叶的花纹，弧度恰到好处，没有一丁点气泡。做工绝对是无可挑剔的。

　　但里尤关注的却是另外的地方。

　　她见过这种树叶的画法。

　　在远山辰也送给季子、后来又由季子转赠给久南乔的树叶发夹上，有和这个风铃同样的工艺。具体的雕琢方法她不懂，但叶脉的画法十分出奇，不是烂大街的工匠能做出来的样式。

　　贵族家会购入的东西，多半是独一无二的手工制品。她不会认错。

　　“没错，风铃。早些时候工艺还不像现在这么精致，做出的东西也常常有瑕疵，染料的颜色十分有限。不过，那只风铃却没有被外界条件所限制，能做出非常漂亮的绿色。”店主的声音里隐隐透露出自豪，“先祖大人后来还做些玉器和翡翠的物件，据说在他临终之前，嘴里还念叨着成佛之后也要继续做个玻璃工匠呢……”

　　他们聊天的时候，里尤已经拿起了那只风铃。

　　“请给我这个。”

　　“久南？”海晴有点吃惊。

　　“啊呀，这位客人对老东西感兴趣吗。”店主微笑着为她解释，“有些年代了，所以价格也不便宜哟，如果想作为装饰品的话，您觉得这边的风铃怎么样？”

　　“不用。请给我这个。”

　　里尤的坚持让人有点捉摸不透。

　　“我明白了。”店主也和颜悦色地低下头去，给她找了零钱，“多谢惠顾。”

　　里尤看着那只风铃被木色的牛皮纸盒细细地包装起来，然后被交还到她的手中。

　　“谢谢。”

　　“久南！”

　　跟着她身后，急匆匆跑出店门的海晴对于她突然的执念表示不解。

　　“怎么了。”

　　“你为什么一眼看中了它？”

　　“为什么……”里尤转过身，停顿了一会儿，“是啊。大概是因为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吧。”

　　“以前的事？”

　　“这个送给你了，志波。”

　　“啊——？”海晴手忙脚乱地接过她丢来的礼物，越发迷茫，“给我？你不是很喜欢吗？”

　　里尤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几乎难以瞥见的笑意。

　　“并不是所有的赠予都需要理由，不是吗。”

　　“诶。”

　　“拿着吧。”里尤继续向前走去，“拿着它，然后也许，就能把我的过去和你的未来联系起来了吧。”

　　海晴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牛皮纸盒，又抬头看了看里尤。

　　“好吧。”她嘟囔了句，“接下来去做点什么呢，找吃的？”

　　“我都行。”

　　“别这么说嘛，久南！”

　　在里尤拐向运河的方位时，路边的夜灯也亮了起来。真冷，她想，还是尽快找一家卖靴子的店给自己的脚裹上一层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比较要紧。然后她四处搜寻着能容纳她的去处。树上有一堆过分密实的积雪掉到了她的脖子里，她吓了一跳，把它们捏成一团扔到地上，脖颈后面还凉飕飕的，难受极了。

　　对岸，新月挂起的天空依旧是一片蔚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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