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之灰烬挥尽

　　“啪嗒……”

　　仿佛一颗水滴落入汪洋，细小的波浪无法改变风浪的方向一样，里尤也无法改变被摇晃的世界。

　　她醒来，才发觉回忆中的一切皆为迷梦。

　　从那般漫长的梦境里脱出，她竟然只觉得失落，仿佛过去百十年的真实都在瞬间化作了虚无——那样虚无缥缈不可捉摸，就像从未属于她自己一样。

　　究竟是曾经发生过的事，还是幻象？

　　她是那场梦里的主角，还是另一人不同的人？

　　到底是她梦见了远山辰也和久南乔的过去，还是死去的久南乔梦见了她？

　　沉思之际，她已被冷汗湿透后背。床边坐着一个人，她记得在梦境里出现过这个人，这个人曾经是久南乔的挚友，想必也通晓照顾了她一宿。

　　“你是……”

　　里尤想说话，但嗓子异常干燥，才发出三个字音就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海晴连忙给她端来一杯水，看着她一口饮尽，才松了口气。

　　“早，今天天气不错呢，要吃饭吗？铁斋先生熬了粥。”

　　海晴虽然没有在笑，但语气里镶嵌着满满的元气，精神十足。

　　原来如此，这诱人的食物的味道是来自于桌上那个铁钵里盛放的蔬菜粥的米香，里尤的眼珠转了转，又回到原先的位置。

　　“志波海晴。”她的嗓音依旧有点嘶哑。

　　“嗯？这个叫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耶。”海晴睁大了眼睛，从中看不出悲喜，“算了，无所谓，就按你喜欢的叫吧，反正只是个称呼。是菠菜和胡萝卜的粥噢！我说了你喜欢牛肉，铁斋先生就是不肯往里加，说是对刚醒的病人不好，尝尝怎么样。”

　　“……”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里尤从来不觉得虚会吃人类的食物，她也还不能接受一个梦境里的人变成自己。

　　“唉。”海晴叹息道，“我知道你现在很混乱，不过不用着急，时间有的是，慢慢想起来就好了。”

　　这个家伙，对自己没有恶意——只有这一点里尤能够肯定。

　　“我……可以离开这里吗。”

　　里尤望见了窗外亮蓝色的天空和天空中悬挂着的丝丝白云，虚圈没有这样的景色，虚夜宫里的天顶也不过是有曾天空的涂料，算不得真。她对这里产生了类似于好奇的感情。

　　“现在你身体有点虚弱，不行的啦。”海晴果断地拦住了她。

　　“……这是什么，人类的□□？”

　　在她们的肢体相碰时，里尤才发现自己竟然呆在一具人类的身体里，难怪觉得力气小了许多。她在吃惊之余更多的是不满，被随意对待这件事令她有种事事超出预料的弱小感。

　　她在本能上对自由的憧憬令自己都难以置信。

　　意外地，自己似乎是个敏感的家伙。

　　明明是只破面而已……

　　“是的，浦原先生想办法做的，因为你不能直接吃人类的食物，如果是在义骸里的话，还能想办法活命，但是不可以太勉强自己。”看出里尤的不悦后，海晴解释道，“嗯，之前那场战斗，是我下手没个轻重，抱歉啊。”

　　“……”

　　她居然在为打伤了一只破面而道歉。

　　这个死神也未免太粗枝大叶了。

　　但又在某些地方细致入微到惊悚的地步。

　　海晴不喜欢她如此冷漠的沉默：“不想说点什么吗。”

　　“我得依靠人类的食物生存？”里尤捏了捏自己的脸，活像在校验一个不合格的商品，“这具身体，可以脱下来吗。”

　　“不行。”

　　“为什么。”

　　“完全康复之前你必须呆在里边，浦原先生强调过不能放你出来。”海晴一脸正经的表情，看来是不打算让步了。

　　里尤见状，也无可奈何，她安静了一会儿，又以相同的语调说话了：“……那是谁的记忆。”

　　海晴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是在说梦境里的事。

　　赤井先生告诉海晴，里尤会想起从前的记忆，但有可能会感到无法接受，所以海晴不想逼她马上面对，没想到倒是对方先挑起了这个话题。

　　“嗯？啊，那是你的记忆哦，过去的你，以及死神时期的你，真切发生过的事组成的记忆。这一点不需要怀疑。”

　　她的真诚消除了里尤的戒心。

　　“我明白了。”

　　“真的？”

　　“出去散步吧。”里尤没头没尾地来了句。

　　“喔，噢噢。”海晴看起来很为她的兴致而高兴，“我和你一起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门，里尤迅速扫视了周边的环境，这是一间普通的灰色外墙钢混公寓楼，她们方才所在的是其中二层的一个房间，公寓楼外是一条普通的街道，街道尽头有个普通的公交站台，和零零星星的等待公交车的路人。

　　走在落叶铺满的路上，里尤发出一声沉闷的感慨。

　　“现世的景象，和我印象里的大不一样了。”

　　几十年的时间，竟然过得如此之快。

　　海晴则是欣慰地点了点头：“你记得啊！我们一起来过这里，那时候有个祭典，我们还在这片树林里遇见了一个灭却师。”

　　“那是我吗。和你走在一起的人。”里尤平静地问。

　　她好像见过那个场景，但又十分模糊，以至于她无法确定其中的人物。

　　“接受果然还是需要时间啊……”海晴稍稍收起隐藏的失望，笑道，“不必非得现在就给出回答，久南，不，如果你希望我叫你里尤的话……”

　　里尤不置可否地继续向前走去。

　　“你为什么会在现世？”里尤没有回头，但她的话能清晰地传达到海晴耳中，“我只能看到这具身体的前主死前的场景。你应当在十一番队担任席官才对。”

　　“说来话长……嗯……”

　　海晴挠了挠鼻尖，想办法把这些年发生的事情给她讲了个大概。

　　听完海晴的讲述，里尤的表情还是没什么松动，不过她感受到了世事的变迁。毕竟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她在虚圈那些漫长到无边无际的生活，对尸魂界来说足够发生很多变化。

　　而今只是望着海晴的脸，她就感到了熟悉的陌生感。

　　“原来如此。”

　　最后，里尤只这样说。

　　走着走着，海晴一脸纠结地在一家便利店门口停下来，里尤见她停下了脚步，也疑惑地回过头。

　　“以后要怎么办，选择权在你，久南。”海晴说。

　　里尤朝一边侧了侧脸：“……若是我选择回虚圈的话，你也不会阻拦我吗。”

　　“不会。”海晴回答得异常果断。

　　“为什么。”

　　“因为那是你的自由。”

　　里尤直视着她的眸子：“我们会成为敌人。”

　　“之前都说过了。我不在乎。”

　　海晴似乎在强调她的包容。

　　真是个粗神经的家伙，里尤在心底又一次如是感叹。

　　“死神说出这种话可怎么行。蓝染的计划不会这么简单，他派我前来杀你，一定有他的目的在。我会如何选择多半也在他的预料范围内。”里尤想让她好好考虑一下将来。

　　“所以你想说，选不选结果都一样吗。”

　　“不。”里尤摇了摇头，否认道，“所以我觉得我应该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如果有什么方法能改变我的未来的话，那便只有现在了。我选的路只有我自己能走完，通向何方，造成怎样的结果，也都只能由我一人承担。我不想把你们牵扯进来。”

　　她不希望和死神混为一谈。

　　然而，海晴却说出了让她始料不及的话。

　　“牵扯进来又如何？”

　　“什么。”

　　“我是你的同伴。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建议，我也许都不会成为死神。”

　　海晴的脸色十分真挚。

　　“所以？”

　　“你牵扯了我的世界，都是好多年以前的陈年旧事了，如今还说什么不想牵扯，简直是多此一举。”海晴向里尤走近了几步，来到里尤的身边，“我又不是静灵廷的走狗，牵扯就牵扯吧，只管带我去见识更不一样的世界，这一定是你能给出的最完美的解答！”

　　热血少年一般的教科书式发言啊。从她嘴里说出来倒是没什么违和感。

　　“不要擅自替我决定。”里尤的眉毛抽了抽。

　　“嘿嘿，这语气和久南还真有点不一样。”海晴讪讪地摸了摸后脑勺，笑道，“毕竟都四十年啦。你在虚圈过的日子是什么样的，我连想想都觉得恐怖。”

　　她觉得她有点陌生也在所难免。

　　“……人都是会变的。虚也一样。”

　　“你说得对。”

　　当她们走到一个街心公园时，里尤一眼便认出了梧桐树下的那个男人的样貌，她的眼中掺杂着些许无情，而那个男人耶立刻发现了她们，收起欣赏落叶的目光，不紧不慢地向她们走来。

　　“赤井泽夜。”里尤面无表情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对此一点儿也不惊讶的赤井则是露出了微笑。

　　“好久不见。”他将双手插进风衣的口袋里，一副人类的气质扑面而来，“还记得我的名字啊，辰也。”

　　“辰也？”海晴一脸懵逼。

　　“既然你想起来以前的事了，我还是叫那个名字比较好吧？虽然如今身为破面的你已经没法召唤八重垣了。”赤井解释道。

　　对于海晴来说，当然和没解释没什么两样，她完全不知道久南乔的过去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着。

　　里尤避开了他的态度，问：“……你为什么会在现世。”

　　“自从救了你之后，我就被零番队除名了。”赤井说起这些时，怀念渲染了他的脸颊，“然后就去灵术院做了你的老师。”

　　“我问的是你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现世。”里尤纠正他。

　　“因为我出手救了志波。”赤井说，“要是回尸魂界，她保准被蓝染缠上，又会有一堆麻烦事。”

　　“你早就在怀疑蓝染了吧。”里尤眼中的愠怒渐渐显露，“为什么不通知零番队？”

　　蓝染私下里做过许多非人道的试验，也有着恐怖的野心，零番队却坐视不理，实在是很令她费解。

　　“原因很简单。零番队的工作是保护灵王，而非保护尸魂界。下界的纷争与他们无关，人类有种电影叫做纪录片，就像纪录片的摄影师一样，他们不可干涉与灵王无交集的生命体。”赤井举了个她并不是很懂的例子。

　　“真是虚伪的借口。”里尤评价道。

　　“不不不，这是大实话。”赤井高兴地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望着她，“你有兴趣和我争论，就意味着你接受了过去的记忆，是否可以认为，你愿意重新考虑自己的未来了呢？”

　　“那是我的私事，与你无关。”里尤却完全不为所动。

　　“真冷淡。”赤井轻佻地说，这轻佻的语气同他后半句的言语一点儿也不搭，“我好歹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曾经。”

　　里尤抬头望着梧桐树的枝叶。

　　“蓝染害死海燕的那天夜里，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药剂压制了八重垣的力量，那孩子——久南也许就不会死了。”

　　里尤的话令他垂下了眼睛。

　　“……”

　　“当然，你也不知道蓝染会做出那样的事来，所以她的死不是你的罪过。”里尤说，“我不会批判什么。可是，如果你想以救命恩人自居的话，我真有些看不过去。”

　　“那孩子？”

　　海晴很在意她的用词。她竟然把久南叫做那孩子……难道现在主导身体的人格还是里尤？她不愿意承认过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吗？

　　“我还没有决定是否接纳那些记忆，赤井，别把我想得那么善良。”里尤没有直接和赤井争论这个话题，但她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坐下已经足够说明一些问题。

　　“……也是。”赤井低下头去，表示歉意，“是我唐突了，里尤小姐。”

　　如此一番，里尤已失去了交涉的耐心。

　　“我可以回去了吗。”

　　“那房子是我的公寓。”赤井平静地补刀，里尤回头看了他一眼，赤井又说，“把你丢给浦原喜助总让我觉得不合适。不过你放心，最近我会另寻住处的，如果你不想见到我的话，我尽量不给你添麻烦。”

　　说完，他把口袋里的钥匙串扔给了海晴，海晴连忙伸手接住了它。

　　这个男人居然在现世定居了下来，还弄到了一套人类的房子，也不知道他是靠什么在赚钱。

　　里尤站起身，往回走去。

　　“啊，你要回去吗，久南？”海晴也跟上了她的脚步。在她走远之前，赤井叫了海晴一声。

　　“好好照顾她，志波。”赤井最后对海晴说，“我现在还是离她远一点为妙。她似乎只对你没有强烈的抗拒感。”

　　他在将里尤托付给海晴。

　　海晴淡然地点了点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也许她从一开始就是如此打算的。

　　“——嗯，都交给我吧。”

　　如果可以的话，这些时间能让里尤冷静下来。

　　那么她付出些什么琐碎的努力，也就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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