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之灰烬挥尽

　　我们没有理会他，继续往前走，然而在他来得及跟上我们之前，父亲带着一身伤出现在我面前。

　　“——啊，父亲！”

　　我望见他的伤痕，顿觉惭愧。身为子女无法同他并肩作战也就罢了，还将他的劝告置之耳后，但我也有我在意的事。

　　究竟应不应该现在告诉父亲，姐姐可能在宗祠的事？

　　那里的地下是远山家千年以来的禁地，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我们也只是每年祭祖时去远远地看一眼地面上的牌位而已。虽不知晓禁地所禁之物为何，我却深深地明白沾上不可告人之秘密的人将会受到无法预计的惩罚。

　　每个贵族都有些自己的秘密。如果可以的话，不要去知道是最好的。

　　“辛苦了，楼十郎。”父亲看上去中气十足，只是受了点轻伤，“基力安已被我斩杀，你可以带其他人去解决周围的害虫了。”

　　按捺战斗之心已久的凤桥楼十郎大声回答了他的期许：“是！队长！”

　　他带着现场几位能战斗的死神一同离去了。我平复下心情，才鼓起勇气走近父亲所在的樱花树下。

　　“那个，父亲，您受伤了？”

　　首先从简短的慰问开始。姐姐的事稍等再提……

　　我维持着仅有的冷静。同时，拼命思考着之后的打算。

　　“一点小伤，不足挂齿。”他的后半句不是说给我听的，“你们到得太晚了，四枫院夜一，平子真子。”

　　夜空中闪现出的两个人影，一个瘦小纤细却富有强劲的矫健之美，一个吊儿郎当却不乏堂堂正气。正是二番队队长四枫院夜一和五番队队长平子真子。他们应该是见到情况有异前来支援的。

　　父亲好像对他们的姗姗来迟感到不满。

　　“这不是圆满解决了嘛……话说回来，我家惣右介现在是不是在你们屋里？”平子队长歪着头，一只手抠耳屎，另一只手垂在身前，漫不经心的样子。

　　他的发型有些滑稽，发量也稀少得过分，我担心他以后会不会走上谢顶的道路——话虽如此，这滑稽的妹妹头配上他欠揍的表情却是相得益彰。

　　我回想了一下方才的场景，似乎有些印象：“蓝染副队长吗？他确实是一直在……”

　　我回头去找蓝染副队长的身影，他应该也是维持秩序的人中的一员。

　　很快，戴黑框眼镜的棕发青年便从另一个出口的方向跑了过来。他沉重而睿智的神情此刻充满责任感，看起来十分值得信赖。

　　“请允许我与凤桥副队长一同去剿灭剩余的虚，平子队长。”见到平子，他标准地鞠了个躬，“我也在的话，他们会安全很多。”

　　“惣右介……”平子队长的抱怨似是话里有话，“行了，去吧，快去快回。”

　　蓝染道了谢便径直离去了。

　　看来没什么异常。

　　夜一见形势已定，双手环抱在胸前，右腿向前迈了一步，步子虽轻，却如振聋发聩。她的语调与平时瞬步课上的嬉笑相去甚远，严肃得可怕：“这次的事件过于蹊跷，我需要在场的诸位协助调查，请配合。”

　　说罢，她身后便出现了一群黑衣隐者，是隐秘机动的成员。

　　看来她也在事件发生之时就有了自己的判断，早已做好准备。这里是静灵壁被破坏的下方，确实是最值得怀疑的对象。

　　搜查开始，父亲很快发现了不和谐的原因。

　　“嗯？月呢？”

　　长姐现在还没有回来，真想不通发生了什么事。刚才从禁地传来的灵压很有可能与她有关。

　　我想等夜一大人走后，再同他商议，其他人却已经传开了这诡异的情况。

　　“咦？”

　　“她不是方才还在这里么？”

　　“远山小姐？确实是啊，怎么忽然就不见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四番队的队员带去治疗，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插嘴说长姐的事，现在还不知她是否犯下了过错，直接曝光于人前究竟是福是祸还说不好……

　　“我们先去找她吧，辰也。”

　　理清了我的思路的人是白哉。

　　他抢在我前面往远山家宗祠的方向走去，我连忙跟上他的脚步，父亲见状，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想办法摆脱周围的人，抽身而出，单独随我们一同来到后院深处。

　　由于鲜少有人进入，这附近的石子路都已经长出了青苔，但确实是有人踩踏过的痕迹。

　　不会有错，长姐确实来过这里。

　　穿过仿神社的鸟居修建的红色门楼，前方正是一片漆黑的宗祠。

　　奇怪的是，当我点燃一个微型赤火炮以供照明后，发现周围都是灵压爆发后类似于爆炸现场的痕迹。

　　被压碎的乱石和草木零星分散于某个圆周的外圈，越往里走，圆周的形状就越明显，走到中心使，地面出现了一个大坑，像是被未知名的蛮力轰开的。

　　“这……”

　　纵使是父亲也被眼中所见惊得不轻。我看了看他的脸，没有吱声。

　　“辰姬，叫四枫院队长来这里。”

　　他最终背对着我吩咐道。

　　“是。”我有些不确定，“长姐的下落您心中有数了吗？”

　　他沉默良久，方得一言。

　　“我有东西要交给你，辰姬，就在我房间的横梁上，等过段时间你再去取。现在先替我叫四枫院队长前来。”

　　“……是。”

　　那夜，我终是惴惴不安地回了自己的卧房。

　　对于护廷十三队来说，这一晚可真是慌乱得够呛，静灵壁被如此蛮横地破坏，修复也还需一些时间，虚造成的人员财产损失更是得一点一点慢慢恢复，整个静灵廷里乱作一团。即使想找人打听点什么，也很难得到准确的消息。现在以我的人脉还远远不够触及队长们的讯息。

　　“你还好吗。辰也。”

　　隔日，朽木白哉带着一些人手来远山家找我，我十分感激。

　　“糟透了……现在我得一个人解决这些麻烦事……清点受到损坏的房屋就已经让人崩溃了。”我无奈地抱怨着，“你身后那些人是工匠吧？真是帮大忙了。”

　　“我想着多少能有点用，就叫管家找了一批朽木家名下的职人过来。”他说，“能派上用场就太好了。”

　　“嗯。谢谢你。”

　　“远山队长人呢？”

　　“他不在。”我抱着一堆记账的文件，焦头烂额，“所以我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啊……”

　　“这样啊……那我也一起来帮你整理账目吧。”

　　“诶，可以吗？”

　　“如果你相信我不会做手脚的话。”

　　“朽木家还没寒酸到那个地步吧！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拜托你了，白哉。”

　　“无需顾虑。”

　　父亲第二天一早便去了队里，我起床后就没见到他的人影。

　　远山家的建筑遭受了重创，长姐又不在，我是唯一能主持大局的人，不得不参与到调配各方势力的工作中去，指挥这指挥那，忙里忙外，累得不行。由于经验不足，我时常说出被人笑话的命令，然而在白哉的帮助下，好歹是把该交代的事都交代得七七八八了。

　　还好我不是在孤军奋战。

　　至于从父亲房间的横梁上取到的东西，不是别的，是远山家家主的玉印。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知道他想传达给我的是什么信息，只得暂且收留着，等他回来再做打算。

　　不过，奇怪的是，不仅这几天没有见到他的人影，我叫人去三番队问他的情况时，回信的队员也支支吾吾地没说出什么准信来。

　　……他们想要对我隐瞒什么东西吗？

　　我一头雾水。

　　逼问真相从来不是我的长处，估计就算我找几个人去围堵他们，他们也不会简单说出父亲的真实下落吧……

　　原本，我觉得父亲可能只是被中央四十六室带去询问当晚的情况了，毕竟涉及静灵廷有内鬼的问题，此等机密不便透露于我，也实属合理。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事实和我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岂止不一样，简直是天差地别。

　　过了几日，一群从中央四十六室前来的传令员给我带来了毁灭性的消息，使得我此前的一切努力付之东流。

　　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甚至有点想揍人的冲动。

　　“父亲有罪？！你们都疯了吗？！”

　　“……”

　　宣读审判的那个人戴着头罩和面罩，我只能看到他的眉眼，而无法认出他的脸。这是中央四十六室直属人员的保护措施，即使我想在日后报复他，也做不到。

　　“很遗憾，这是来自中央四十六室的最终决定。现将原三番队队长·远山治也以谋反罪逮捕归案，接受进一步的制裁。”

　　“这不可能！谋反？父亲做不出这种事！”

　　“另外，远山家受其连坐，消除贵族封号，查抄其全部家产归入中央四十六室直接管辖，褫夺其居于静灵廷的资格。”他慢条斯理地抬起一只手，身后马上有人走上前来向我递来一只盛放饰物用的托盘，“请摘下佩戴的全部首饰。鉴于汝等曾为静灵廷做出的巨大贡献，此刻着于身上之蔽体衣物可予以保留。”

　　仿佛在怜悯我、而说着什么了不起的宽容大度之事似的。

　　我怒目圆睁：“别开玩笑了——”

　　他说完这些，另外的随从及时抓住我的双臂将它们背在身后，迫使我低下头来。

　　“老实点！你已经不是贵族了！”

　　“——等等！我有异议！请给我一个申诉的机会！”我使劲挣脱了他们的控制，单膝跪在宣读判决的那人面前，正色请求道，“四十六室应当保留了贵族上诉的机会！”

　　父亲犯下大罪什么的，根本是不可能的！一定是被人诬陷了！

　　还有当天好巧不巧落在远山家范围内的基力安……

　　不！这基力安也一定是背后黑手的手笔！！

　　“关于这件事，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参与过深为妙，辰姬小姐。”他对我摆了摆手，放低了声音，轻语道，“朽木家的大人叫我来给你提个醒：木已成舟，多说无益。远山家近年来树敌过多，有了这样的空隙，自然会有人趁虚而入——就算是原本没罪的都能抹成乌黑，更何况远山队长确实与此案甚有牵连。请你先接受了这个裁决，往流魂街去避避风头罢。”

　　“不会吧……”

　　我毫不掩饰脸上失望的神情，低下头去。

　　如果真是这样，可能四十六室里的席位被某些针对远山家的贵族占据了多数，而毫无翻盘之机，再做纠缠也是徒劳。

　　从小在贵族家长大的我不可能会不知道这样的事实。我们在享有特权奴役他人的同时，也必须肩负起被更高级的阶层奴役的可能性。这原本就是等价交换。

　　虎落平阳被犬欺这种事，简直再稀松平常不过。

　　“……如今长姐还未归家，她才是远山家的继承人，我区区一个次女做不得这个主。”我咬牙试图最后争取一点时间，“请宽延远山家数日，再执行此决议。”

　　“远山小姐怕是回不来了。”他眯起一边的眼，用手指捻了捻胡须，话里有点阴阳怪气的感觉，“因为带走她的，是王族直辖的零番队。”

　　听到这话，我险些直接跌坐到地上。

　　“零番队？！”

　　我觉得自己的下巴有点酸涩，几乎合不拢嘴。

　　竟然会惊动传说中的王族特务……这件事难道还和灵王有什么瓜葛？

　　只是一次静灵廷内部人员勾结造成的大虚入侵事件呀！就算是原本属于王族特务处理范围内的大虚出现在尸魂界使零番队格外在意，也没理由带走我的长姐……

　　为什么？

　　难道远山家的秘密和零番队有关？！

　　他也觉得自己说得多了些，绕着我踱了几步，示意他的属下们尽快执行判决：“我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请你行个方便，自己取下金银饰物吧。”

　　我的脑子飞速运转着。

　　长姐招惹到了零番队……到底是什么样的禁忌会影响到与世隔绝的灵王宫？

　　王族特务们在管理着什么样的事务，做着什么样的工作我不清楚，但涉及灵王的事不可能是小事……可以确定的事只有一个，那就是……

　　现在已经毫无转圜的希望了。

　　看来我必须采取另外的手段才能找机会回来调查真相。赖着不走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糕。

　　“这些东西原本就是身外之物，全给你们也无所谓。”充分理解自己的状况后，我只能尽力维持冷静，至少不失去一个贵族基本的风度，“那么，我出静灵廷之后就是自由之身了？”

　　首先要保证我的人身自由，才有可能翻盘。

　　“是。”

　　他轻轻点头。

　　“看来只是流放之罪啊。”我松了口气，苦笑道，“劳烦替我感谢朽木银岭大人的说情。”

　　如果不是朽木家出力帮忙说好话的话，可能我的下场会更加凄惨吧。毕竟，多年以来，远山家的正派举动已经引发了诸多贵族的不满，他们一旦动手，就该斩草除根才对，留下我这么一个遗孤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万一我以后走运翻盘了，倒霉的可就是他们了。

　　“在下知道了。”他见我搬出朽木的名号，答得还算客气。

　　于是，我干净利落地摘下身上除衣服之外的全部饰物，交给端着托盘的那位侍从，然后，抬头挺胸地走出了远山家的家门。

　　在我离开后，那群等候着的四十六室派来的职员们纷纷开始往远山家的物品和建筑上施加符咒，便于统一清点和搬运，看来抄家也已成定局。

　　我没有再回头，快步向离静灵廷最近的白道门走去，身后跟着另一个面罩男，似乎打算监视我一直到我走出静灵廷为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次是真的，只能依靠我自己的力量渡过难关了。

　　白道门外的天空，与静灵廷内并无区别。然而，内外却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连空气的味道都有不可捉摸的差异。

　　土地的颜色也一深一浅，就像肥沃的程度都相差甚远似的。更别提那些鬼鬼祟祟地躲在店铺的招牌后面、探出头来看着被轰出静灵廷的我的狼狈姿态的流魂街住民了。

　　他们对死神的态度十分复杂。

　　既害怕，又尊敬，又向往。

　　我没有办法对他们的这种态度给予什么评价。

　　“我一定会回来的，静灵廷。”

　　我站在白道门外的空地上，回望着静灵廷里的风景，那些白色的建筑和它们金色的反射着阳光的屋顶……还有双极之上，澄碧如洗的青空。

　　此时我的心中稍微有点悲切。

　　但，这还不是结束。

　　虽然对父亲的嫁祸来得如此突然、叫我根本无法还手，但我相信他不可能做出危害静灵廷的大逆不道之事。

　　如果有办法知道远山家禁地里藏着的究竟是什么秘密的话，也许就能找到证明他清白的证据了。

　　我迟早有一天会回到静灵廷，然后，不管用什么手段，总之先爬到高位，确保自己的威信和地位，之后再慢慢收集情报……

　　虽然我已经不再是贵族之中的一员，但我身上还流着远山家的血，这纯正的灵力足以让我超越很多来自流魂街的普通人，甚至超越大多数静灵廷的贵族，因为我们这些贵族之所以高贵，并非由于历史和钱财，而是与生俱来的力量。

　　在这个世界，抱持力量之人，即是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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