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之灰烬挥尽

　　话说回来，虽然做好了决意，但我对该从何做起感到有点不安。

　　我茫然地扫视着眼中那条陈旧得近乎压抑的街道。

　　流魂街，对于我来说还是个陌生的世界。在这里要怎么生活下去，怎么获得食物，怎么找到住处，都是未知数。街道的尽头是苍翠的大树，有几个孩童在树下嬉戏，只有他们对我的出现毫无表示。

　　看到他们，我就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这样一想，刚才没想到的事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脑海中。

　　——对啊，季子小姐！我可以去找她，她是我在流魂街唯一的熟识，也是我最亲切的人。

　　她一定不会因为我失势而拒绝帮助我。

　　只有对她，我有这样的信心。

　　随后，我按记忆里青上居酒屋的位置找去，流魂街的路面比静灵廷破败许多，也许是因为年代过于久远的缘故，踩在上面时都觉得坑坑洼洼的，我穿着女性的木屐，本来就不太稳，在这样糟糕的路上走还真有点辛苦。

　　看来是时候放弃这些没用的浮华了。

　　我脱下鞋，光着脚继续往前走。每日坚持剑道的练习使我的脚上长出了一层厚厚的茧，所以不会觉得疼。

　　就这样走了几个小时，我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招牌上的“青上居酒屋”五个大字让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季子的笔迹。正当我犹豫着该如何开口时，季子从屋里探出头来，惊喜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辰也！你可算来了！先进来喝点热茶吧。”

　　我顿时有点想哭。她什么也没问，就热情地接待了我，请我吃了她亲手做的饭食，还替我寻了双不那么金贵的鞋，蹲下身来替我穿上。在我面前她永远像个真正的母亲一样，一点儿也不在乎辈分和身份上的差异，只是微笑着问我合不合脚。

　　“季子小姐……”我情绪有些低沉，“我……”

　　“事情我都听说了。”季子见我有意打开话匣，也平静地抬起头，“你平安无事就好。”

　　“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承认，我非常不安。即使给自己壮胆说“没关系、你有足够的实力可以生存”，但具体的方法却并不清楚。

　　“罪证确凿，我也无法帮助你洗清你父亲的罪名，辰也。”季子遗憾地摇了摇头，“但是，你姐姐那边还没有消息，兴许还不是最糟糕的状态。你只能等她出现，或者……”

　　“或者？”

　　“……再次进入静灵廷。”她似乎不太想说出这句话。

　　我也露出了苦笑。

　　“我已经被除名了，进入静灵廷什么的……”

　　“灵术院。通过向流魂街招生的真央灵术院，你还能再回到那个地方。”季子点醒了我。

　　那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我唯一的出路。我的实力在流魂街毫无意义，但是一旦进入静灵廷，始终算是杰出的人才，不至于完全被埋没。

　　“您说得对。”

　　我低头握住茶杯，那温暖的感觉使我心神放松了许多。

　　“但是，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了吗？”季子疑问的眼中满是担忧。

　　我望着她的眼睛，不忍直接抗拒她的温柔。

　　“我别无选择。”但我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谢谢你的茶，季子小姐。”

　　我要告辞了。

　　季子连忙叫住我：“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住在我这儿，有空的房间。”

　　“不，我想一个人住。”我不想给她添麻烦，毕竟她现在已经只是个普通人了，贵族的身份随时可能被眼尖的阴险小人取而代之，收留罪人之子这种事还是别做为妙，“可以的话，我想向您借几身方便的衣服，和足够租一个月小屋子的钱。”

　　“可以是可以……”

　　她不会在乎名声，可我必须为她考虑。

　　“我要成为死神。”我尽量令自己显得足够勇敢， “成为死神之后，或许就能找回自己失去的东西了。所以不必为我担心，季子小姐。”

　　她见我心意已决，便不再阻拦。

　　“那么，请务必多加小心。”

　　“我知道。”

　　次年春日，我参加了死神统学院·真央灵术院的入学考试，以流魂街普通住民的身份。

　　距离我离开静灵廷，已接近一年光阴。

　　这一年我一直住在一所狭小但干净整洁的小房子里，每天早上去帮卖早点的商人打工，来获取一天需要的粮食，中午有时间的话会教周边住民的小孩子识字，这样房子的租金也就有了着落。其余的时段我都会锻炼身体，以保证至少身手不会退化。

　　流魂街的人们对我还算友善，他们不知道我是显赫贵族的后代，只以为我是个不入流的小家族被勾心斗角赶出家门的旁系子弟，我平日时常替他们帮点小忙，为人又宽厚谦逊，自然十分讨他们喜欢。

　　如果不是因为我有不得不完成的心愿的话，在这里一直住下去其实也未尝不可。润林安不比其他脏乱差的地区，生活环境已经算是上佳了。

　　“第372号，上前。”

　　“是！”

　　我走到负责监考的考官面前，以绝对标准的姿势向他鞠躬。这是贵族的礼仪，不过凭直觉他也该注意到我的出身不凡了。

　　果然，他分神瞄了一眼手边的花名册，在上面找到了我的名字。

　　“嗯？远山……”他惊讶地扶了扶眼镜架，感叹道，“是吗，你是远山家的遗孤啊……”

　　“是的，请问有什么不方便吗？”

　　起初我还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因远山家的过去而拒绝我进入静灵廷，但很快，他脸上的表情便正经了起来。

　　“不。静灵廷欢迎一切有实力的强者。”他合上花名册，赞许地看着我，“把手放上去。”

　　“是！”

　　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深呼吸了一次，将手放至测量灵压的水晶球上。

　　毫无悬念，我的灵压是远高于平均水平的，因为远山家的血脉从来不会产生逊色于平民的后代。

　　“你通过了。来月初到真央灵术院报道，该准备的东西心里都有数？”考官态度十分温和，他透过镜片朝上看了我一眼，问。

　　“我想是的。您辛苦了。”

　　我再度向他鞠躬表达谢意。

　　终于，我走上了原先的那个“远山辰也”预定的道路——

　　我将成为死神。

　　如果有什么挫折想压垮我的话，我就会在那之前击败它；如果有人想阻止我的话，我会证明给他看、我是多么的适合死神的工作；如果被施以冷言冷语或暴力，我也将毫不留情加倍奉还。世道就是如此简单而合理。

　　我必须用冷漠的面具伪装自己，用坚硬的心面对他人，不为多余的享乐而驻足，用尽全力拼搏，才能在未来的战场上胜出。

　　强大是不够的，要比别人更强，适当的威慑也是必要的，欺凌弱小向来是强者的特权。

　　在心中如此告诫自己时，我意识到，我渐渐变成了以前的自己最讨厌的人。

　　。。。。。。。。。。。。

　　“哟，好久不见，白哉。”

　　第一天来灵术院报到的时候，我就在教学楼外的花园里碰到了这位旧友。

　　他正一个人走在木板铺成的小路上，像是不太乐意与别人深交似的高冷模样，见到我，他的神情出现了一丝松动，我快步走到他面前，对他挥了挥手。

　　“……回来就好。”憋了半天，他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我叹了口气。

　　“一点也不好，糟透了。你爷爷还好吗，你父亲呢？”

　　“他们均很平安。”

　　“是嘛……”我伸手量了量他的身高，“你这也长得太快了吧！我们就一年不见，你居然比我高了整整一个头！”

　　“辰也。”他提醒我，“你是不是应该去领教材了。”

　　他还是老样子，该说笑的时候正经得要死，非得夜一大人那样整他他才肯尽情打闹。我慢慢发现夜一大人这么做是有理由的，因为如果不刺激刺激他给他注入点活力，他就真可能走上他爷爷的面瘫不归路了。

　　“啊，是啊，谢谢你。”我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开心点儿嘛，我们又见面了，多不容易啊。”

　　“……”

　　“行了，我不勉强你。不过你现在要去做什么呢？”

　　“散步。”

　　“喂喂！不要一个人去散步啊！显得很孤僻耶！”

　　“但是清净。”

　　“你啊，到底明不明白朋友的重要性？这样下去你会憋死的！”我抡上他的肩，现在我的身高想够上他还真有点困难，“我陪你去！”

　　“我觉得你别有用心。”

　　“嘘！他们看到我和你关系好，就不敢欺负我了嘛。”

　　“……你当我是除臭剂吗。”

　　我不经意间有点回想起了小时候的交往方式，没想到事情却进展得和想象相反。白哉再怎么说也是四大贵族之一的大少爷，我在公共场合随意和他表现得这么亲密，使有些人感到不爽了。

　　下课后，白哉就被一个隔壁班的同学叫走，而我刚走出教室，便被几个女生团团围住。

　　“不好意思，远山，你现在有空吗？”

　　“现在？”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有话想对你说。”

　　那个声音尖锐的女生头上戴着贵族的名贵发饰，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心下暗叫不妙，只怕这群人是来找我麻烦的。

　　“怎么，你想对我告白？可惜我不喜欢女人啊。”我调侃道，“不过，你这么漂亮，我也不是不能考虑考虑。”

　　“？”

　　她们面面相觑，却还是仗着人多势众将我推到了转角处，然后，其中一人突然拉扯上了我的头发。

　　“你以为你是谁？居然敢直呼朽木大人的名字，嗯？！”

　　声音尖锐的那个长发女生发话了，她应该是这个小团体的首领，那么没错，这群人都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贵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估计这家伙是暗恋这白哉呢嘛。

　　哇哦，真是无聊的小孩子过家家游戏。

　　我耸耸肩：“请放手。头发可是很珍贵的，我还不想变成秃子，本来我的发际线就很辛苦了。”

　　我希望她们还不至于蠢到在可能被人发现的地方干这种事的地步。

　　她看到我不甚在意的表情，突然生气地掐住了我的脖子，她的指甲十分锋利，纵然我早有防备，还是被这过分直接的攻击吓了一跳。

　　“痛就给我吱声啊！废物！”她倒是越喊越高兴，看来是被家里人宠惯了，还没认清自己在社会里的地位，“在白哉大人面前你不是很能说吗？嗯？！”

　　静灵廷里贵族遍地都是，她就算势力再强也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公然违反校规是完全不占理的行为。不论于情于理，她这步棋都走得臭到家了。

　　我稍微用力挣脱了她的控制，想着应该怎样收拾这群学坏了的公主们，她却一点儿也不害怕地指挥起她的同伴们来。

　　“你们几个，给我狠狠教训她！”

　　话音刚落，这群失去理智的女人便向我冲来。

　　“是！”

　　“切。”

　　我的脸上挨了一下，腿上也是。紧接着，又有人扯起了我的头发。

　　论蛮力，我可以轻松撂倒她们所有人，但现在还不够，我得等到被欺负得足够惨才能还手，否则道义上的上风也占不到，那便只会使我陷入不利的境地。这是远山家覆灭后，我才学会的“社交礼仪”。

　　于是我没有抵抗，任凭她们来回推搡，直到快要摔倒地上时才伸手缓冲了一下撞击。

　　“呲……”

　　地上有块石头，擦破了我的手掌，感觉有点血从那里流了出来。

　　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疼一点，不过，还得忍一会儿。

　　我想是我不认输的眼神刺激了她们，她们的粗暴更加变本加厉了。

　　一直站在旁边望风的瘦小姑娘有点犹豫了：“杏大人，住手吧，一直打下去会出人命的。”

　　听了她的进言，叫杏的那个首领怒火中烧，反手就是一耳光。

　　“你倒是胆子不小，才开学几天，就学会反抗我啦？”她下手真狠，不过本人似乎并没意识到这一点，“看来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啊，小林？”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小林委屈地捂着自己的脸，她应该是杏的家臣，所以才完全不敢还手，“我们偷偷对她下手的事，要是被朽木大人知道了，毕竟也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不就是个贱民吗？就算她再装可怜也不会有人同情她！”不提白哉还好，一提起他，杏马上更加愤愤不平，“你们小林家全家都是败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小林一下子哭出了声。

　　“吵死了！哭什么哭！你想把老师引过来吗？”

　　……明明是她自己的声音比较大吧。

　　“你们别起内讧啊，亲爱的。”我一脸黑线，在她和小林正式干起来之前叫住了她，“从一开始我就在等你能玩出什么花活，结果就这？你俩想讲漫才麻烦去学园祭，我还得去打工呢，别耽误我赚钱。”

　　“啊？是我听错了吗？”她讥笑着从上方俯身看着我，一只手捏起我的脸颊，“你怎么还有力气说话？贱民！看我撕烂你的嘴！”

　　“撕烂？就凭你的臂力？好像有点难。”

　　“你还顶嘴？！”

　　在她的笑脸逼近我之前，我使出了全力，一拳打中了她的肚子。

　　“砰——”

　　“啊！杏大人！”

　　周围几个笑着的女人纷纷变了神色，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杏一下子倒在地上，我则缓了缓呼吸，从墙角爬起来，这次轮到我俯视她了。

　　我往前踏一步，她双肩一抖。

　　“你、你干嘛？！”

　　“越智杏，别以为我不敢杀了你。远山家可是静灵廷罪大滔天的死刑犯一族，四十六室说我父亲害死了全廷三十四条人命，难道你不知道么？还是说，你想成为第三十五条？”

　　我歪了歪脖子，眼神冷冽，嘴角带笑，仿佛随时可能爆发。

　　虽然不想和小孩子计较这些，但如果不把她吓怕了，她下次可能会变本加厉。今天就让我扮演一下神经质暴走族的形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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