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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尘封的回忆女性的力量
“这不是很讽刺吗?”
我捂住额头,失望地发泄着内心的焦躁。
在极度的悲愤之下,我被崩溃的情绪支配,仓皇逃到流魂街第三区的鲤伏山——那个我和季子小姐一起埋葬过风筝的地方。
而季子小姐现在还没离开静灵廷,她发现我不见了,便首先找到了这里,果然发现了躺在草丛里仰望蓝天的我。
“……”
她慢慢地走近我,却没有出声。
也许是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比较好吧。
毕竟发生的这件事实在太玄幻了……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样的秘密居然能被隐瞒这么多年……而且我自己都毫无察觉!
但是,比起被欺骗的愤怒,我更在意的是自己居然是个女人这件事本身。
“我之所以总是比不上白哉的身体能力,原因居然这么简单。”我见她停下脚步,用力握紧了拳头,又无力地松开,我已经连这种伤害自己的身体以寻找情绪的发泄口的行为都不屑于做了,“不是我还不够努力,而是我原本就和他不一样。”
我不甘心。
是的,被母亲抛弃只不过是引子。她原本就不曾存在于我的世界里。
可是,和白哉互相竞争的日子却是真实存在的。
为什么我会是个女人?
那些谄媚地微笑着的、以华丽精美的装饰品为荣的、炫耀自己相貌的、装作文静优雅实则自私自利的大贵族少女们我见得多了,向来,在我心中,她们都是被嗤之以鼻的对象。
倒也说不上是歧视,这是我的小圈子里的男生们共同默认的事实,我们对于弱不禁风的女人并没有多大期待。
练习武道也是,她们缺乏力量,也没有耐心,根本难以融入上层的战斗团体,那是被上天注定的“性别差异”。这种隐形的自豪感一直深深铭刻在我的心底。
我之所以打不过白哉,那是因为我身体不够结实,自己也不够努力。
而现在,他们却告诉我,我他妈是个女的?!
我就算用尽一生去变强,也很难直接战胜同样努力的朽木白哉。只要他还没彻底堕落成一个混吃等死的僵尸,就该拥有比我高明得多的体力和肌肉力量,所以他的未来也该死的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比我能达到的上限更加高远。这就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这公平吗?我的努力有少过他一分吗?还不如从我练习剑道的第一天就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别妄想了!你超不过他的!因为你们其实根本不在一个世界!
我被我相信的世界给背叛了。
隐瞒性别这件事,给我带来的最大的创伤,就是我再也没法相信自己终有一日能追上白哉这件事——这种根本不可能的事。
我唯一的信念也崩塌了。
现在还有什么能让我面对他?我要以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斗志、什么样的衣着去见他?
他是我认定的对手啊!
“辰也……”季子小姐想安慰我,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为什么我会是个女人?”我一拳锤在地上,放肆地吼出声来,“我想和他一样强,并且一直为此而努力!可是我就是比不上他!因为我被当成是男孩,父亲才会处处对我严苛,祖父才想立我为继承人,姐姐才会对我这么温柔……可我,为什么会是个女人?!”
我觉得恶心。
女人穿的衣服,还有这花里胡哨的头饰,振袖束缚之下行动不便的小步子,都他妈是什么糟心的玩意儿!见了我都想吐!
“我不认为男女有什么关系。”季子小姐轻声说,“这个世上,只有女人才能做到的事也是存在的。”
听了这话,我差点笑出声。
“啊?你是说生孩子吗?那种繁衍后代的功能我根本不需要!”我也像个小屁孩一样任性起来,大叫着,“我想要的,只是和他站在同一个起跑线的体能而已!连这个都做不到,这具身体又有什么用?!”
“那不是你的错。”
“我受够了!”
“辰也……”
“母亲的一意孤行,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她就这么讨厌我,以至于一点也不为她孩子的未来考虑?!”
“她无法改变你的未来。”季子小姐的声音里夹杂了几分急促,“你的未来,只有你自己能决定!”
我知道现在这情况下,做出这种没用的撒娇行为是愚蠢且不经济的。但我就是心烦意乱,对于我无法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一点,以及,对于我竟然傻傻地思念了那个毫无责任感的母亲这么多年的这一点。
冬雪消于春日,汝心更甚雪,音讯全无。
倒真是“更甚雪”啊,和雪一样冷漠无情,还有什么“音讯全无”,那都是只因她从来都没想过要回来看我罢了——所以当然会是音讯全无!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我叹息:“我也改变不了我的未来。”
每次被白哉打败,因此受到父亲斥责的时候,我便在想,为什么我就是追不上他呢?
是啊,为什么会追不上他呢?
“就算是女性,就算生来蛮力不如他人,你也有值得骄傲的才能,去寻找并且发掘它,为了更加见到广阔的世界而成长,我觉得那是一件很棒的事。”季子小姐忍住复杂的心绪,向我展现了她最灿烂的微笑,“你并不需要为此而懊恼,辰也。”
我第一次这么不想看见她的笑容。
“我已经受够了……”
“还有我在,我会陪着你。”她的声音似救赎之光,又似将死之人面前的一捧清泉,“我喜欢你,辰也,不是因为你是远山家的继承人,也不是因为责任,而是因为你是个非常坚强的孩子——一个足够坚强的人,在为了目标而不懈追求时的眼神是闪闪发亮的。所以我喜欢你。”
我闭上了眼。阳光太炫目,我不想直视它。
“世上总有太多不公平的事。这是不得不接受的事实。”她继续说道,“逃避是没有意义的。敞开心胸接受它吧!接受它,并且尝试去做一个最完美的自己,我们所能做的,从一开始就只有这些而已。那不是缺陷,也不是牢笼,你尚未窥得命运的一角,还有无限的可能性在等待着你。就像夜一大人,她也是女性,但她是四枫院家最强的家主,不是么?”
“……”
她说得很对。
我也知道她说得很对。
可是我就是没办法控制住这种被命运嘲讽时的绝望。
无限的可能性……
同样是无限,我的无限已经被白哉的无限小了一大圈,而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天才……我只能仰望着他的背影,然后一点点地从他的世界里分离出去——我可以预见到这样的结局。
父亲不支持我继续以男性的身份活下去,他给我改了名字,这就是他的态度。
那么,我毫无疑问地、也没办法选择继续隐瞒这个秘密。
我的歇斯底里让季子小姐的眼中更多了几分温柔。
“辰也。”
季子小姐又呼唤着我的名字。
仿佛被一瓢冷水泼上了头,我倏地清醒过来。
我的名字,被父亲简单地改掉的名字,这个唯一属于我自己的东西,现在也已经不属于我了。可是,还有人会因为爱着过去的那个我而叫出它。
“……我想回家。”
我把头埋在环抱双膝的臂弯里,闷闷地说出了这句话。我听到了鸟鸣,鸟儿从我的头顶掠过,在宽广的蓝天里伸展翅膀,和煦而安宁的风仿佛也识得人性一般磨擦着我的头发。
任性是不被允许的。
想在这里生存,任性是不被允许的。
我必须变得足够坚强,坚强到直面一切困境,然后终有一日,我要为了这个愿意呼唤我的名字的人而成长起来,重新取回这个名字。
“诶?”季子仿佛没有料到我会回心转意得这么快。
“我想回家。”
我用微小的声音重复了一遍。我的喉咙里只能发出这样的声音,略带嘶哑和委屈,与同岁数的孩子们不一样的是,我在拼命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季子难过地望着我。半晌,她终于责令自己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向我伸出手来。
“好,我们一起回家吧。辰也。”
今日原本是季子要离开静灵廷的日子。
将我送到静灵廷的西门后,她却必须要走了。最后一个愿意陪伴我的人即将遥远地离开我,明明我只想继续待在她身边。
“……”
这时,朽木白哉也按约好的那样来到了白道门门口,远远地望见我身上的蓝色振袖时,他露出了十分难以言说的表情,大概也不太能接受一个陪自己打打闹闹了好几年的“兄弟”突然穿上了诡异的女装的样子。
我理解他的感受。
是啊,这也太奇怪了。太不合常理了。可是它就是这样发生了。
我再也不敢嘲笑那些不可思议传说里逻辑夸张的故事,因为这些传闻里的一件就切切实实地发生在了我自己的身上。
“辰也。你朋友在等你呢。”
季子见有白哉来接我,也放心了许多,这样我便能被监督着回家去了。
“季子小姐……”
“你该走了。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她说。
替她运送物资的马车也停在了门前。只需一声令下,她立即就能出发。
季子小姐曾说她想在流魂街开一家居酒屋,让她学习的厨艺得到最大价值的应用,这样我也能偶尔去坐坐,吃一吃她做的料理,和她说说话。如今这一梦想马上就要实现了。我应该祝福她。
“等等,季子小姐!”
我心一横,取下了头上被侍女强行戴上的发夹,那是一只树叶形状的绿色发夹,和我身上的振袖颜色十分匹配,是通透干净的翡翠色。
我将它小心翼翼地递给她。
“这个,送给你……”
“发夹?”她有点惊讶。
“女孩子的东西,我才不需要。”我说话还有些冲,但说到后半句气势已经软了下来,“我没什么可送人的礼物,这个就请你留作纪念吧——就当是我和你一起去了流魂街,每天陪着你,这样你就不会寂寞了。”
还有我在,我会陪着你——这是她刚刚亲口说的,如果她以后不能兑现,我可是会更生气的。
“别这么孩子气……”听到我说不需要女孩子的东西时她还有点担心,但她马上又欣慰地摸了摸我的头,“但是,谢谢。我会好好珍惜它的。”
她转身踏上马车的第一级台阶,对我们挥手告别。
“再见了,白哉,辰也。要好好加油哦。”
她笑意盈盈的面庞,在夕阳的渲染下异常美丽,金色的弧线紧贴着她唇下的玫红,像极了一副画卷。我收束起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换上最认真的表情,对她点了点头。
车队浩浩荡荡地离去。
我和白哉站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中,望着他们消失的影子,直到天完全黑下来。
回家的过程中,白哉没和我搭过一次话,意外的是,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走了好大一程,我竟然完全不觉得尴尬。有几次我对上他的目光,也很快被他的反瞪给吓回去了。
“白哉!”
走到岔路口时,我还是没忍住,叫了他的名字。
“什么?”他并未流露出不合时宜的表情。
“你也见到了吧,我现在这个鬼样子……”我索性敞开来做了个鬼脸,“很好笑吧?但是但是,跟男女没关系,总之你还是我的对手!不要掉以轻心!否则我会超过你的!”
他愣了一下,许是没想到我会用这么欢快的语气说话,因为一分钟之前我还是个死人一样的面瘫脸。
“啊……哦……”
“还有!以后见了我也不许叫我辰姬!叫我辰也!记住了没!只要父亲不在,你都要这么叫!”
“叫法很重要吗。”
“很重要!”
“可是我觉得,不管怎么叫,你都是你,这一点不会变,叫法又有什么关系。”
“你以为我想不通吗?我只是很不爽自己会被你当成柔弱的女生对待而已!”我狠狠地踢了一脚他的屁股,骂道,“虽然不能和你一起练习了,但是下次被我遇到你放水的话,我会把你打到满地找牙为止喔!混蛋!”
“混——”
他被我的措辞惊得说不出话,我得意地笑了笑,之前的不满和绝望也全都奇迹般地蒸发不见了。
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收拾我,我愉快地迈着瞬步跑回了远山家的院子,只留下他一个人突然爆发出和夜一对峙时的怒吼声。
“喂!你等等,给我回来!辰也——”
“才不回呢!你当我傻啊!”
“想惹怒我的不是你吗?这是怎么回事,好好说清楚!”
“不要!”
此时的我还没意识到,更加可怕的灾难即将降临于远山家的头上,而这些没心没肺地笑着大喊大叫的日子也终将迎来完结。
次年,进入蓝染惣右介副队长所在的五番队的长姐被提拔为第五席,一时风头无二。
七年后,远山家被静灵廷除名,没收全部家产。
家主远山治也因震惊全庭的大罪,被中央四十六室决定于真央刑场的双极台处以极刑。
——我即将成为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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