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之灰烬挥尽

作者:久南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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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章尘封的回忆祈祷的晚钟


      诚然,这就是一首追忆故人的和歌。

      冬雪消于春日,汝心更甚雪,音讯全无。与寻常人家的小孩追捧的那些气势恢宏霸气凛然的英雄诗歌相比,我就是这么志向短小的庸人。

      “你说得一点没错。”我第一次对外人谈起自己的心事,没想到,说出口竟然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受,“我喜欢这歌,是因为吟诵起它,便会想起我的母亲。”

      白哉没有说话。也许他觉得此时保持沉默才是最善解人意的做法。

      岁月也似融雪一般,悄无声息地消逝了。

      我和白哉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却是在这之后。

      友人的羁绊既不是他选择了我、也不是我选择了他,我们二人的会面往往都是出于必然罢了——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好的事。

      相近地位的贵族世家里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都需要接受相似的教育,而被家长们鼓励结交,童年时代的友谊大抵不过是如此。

      非要说有什么偶然的话,最多也只能是我们并不互相讨厌,所以结为同伴时更融洽一些,仅此而已。

      不过,和白哉的关系逐渐亲近些以后,我才惊觉,他本质上是个臭脾气爱装逼的小鬼。

      有外人在的时候,白哉总是一副冷漠正经的表情;稍微熟悉些的人和他说话时,他便会露出微笑;要是亲人和要好的朋友和他在一起,他往往能用爽朗的语气大声讨论自己的想法;如果对象是爱逗他玩的长辈,他就立刻原形毕露,像只炸毛的猫一样大喊大叫着四处飞奔。

      事实上,指导我们瞬步的二番队队长四枫院夜一只要见到他就会露出复杂而兴奋的笑容,然后基本上那一整天我都无法从他们猫追老鼠的游戏里逃离出来。

      “给我站住!妖猫!”

      “我才不呢。你倒是追上来呀,小~白~哉~!”

      “可恶——”

      “哈哈哈哈!你就是追不上我!噜噜噜——”

      果不其然,今日的瞬步课上,又一次出现了这样的场景。

      每每轮到他们互相追逐时,我都独自握着侍女端来的茶杯,在屋檐下端坐,等他们嬉闹完毕,再慢条斯理地把它放回地板上,站起身来,继续接受夜一大人的指导。

      “小辰也,你这样不行啊。”上课上到一半,夜一大人好像觉得丢下我一个人坐在旁边不太好,突然摇晃着我的头,笑嘻嘻地说,“怎么能一个人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呢?”

      “夜一大人,我会头晕的!”我抗议道。

      但她一点儿也没有停下的意思:“我说,多和我们一起玩玩嘛!这也是运动的一部分!”

      我只能无奈地回应了她一个死人一般的笑容:“是……”

      夜一满意地站起来。

      “好了,那我们三人一起玩捉迷藏吧!小白哉,第一局你是鬼喔!”

      “吵死了!谁要和你玩捉迷藏啊!你这死性不改的妖猫!”

      “哈哈哈!怎么,不服?那就来追我啊!”

      “……”

      于是,明明说好了我也一起参加的,结果最后又演变成了他们俩的追逐大戏。

      我跟在白哉后头跑了一段时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再也跟不上了,只好先停下来歇歇脚。

      “啊……那两个怪胎,怎么会跑得这么快……”

      用捉迷藏来练习瞬步!亏他们想得出来!不会累死吗?!

      “真是的……”

      我叹了口气。还是坐在这里慢悠悠地看点自己喜欢的杂书比较开心。嗯,还有享用甜食。

      这是题外话,朽木家的名厨做出的和果子极具特色,每回来我都忍不住多尝几个,回家往往吃不下晚饭。

      “远山殿下!打扰了!”

      “何事?”我放下手中的食盘,问。

      此刻正值休息时分,下人进到院子里来通知我,说是父亲请我瞬步课结束之后和白哉一起去另一贵族大家的层林家拜访。

      层林的名号我也曾听说过,似乎是个女性单传的家族,和伊势家有些相似,但因为是女性代代担任家主,她们的实力常常被低估,因而在中央四十六室占据的席位也仅有一个。

      为什么会请他家的大人来给我们做指导呢?

      “辰也,白哉,这是将要担任你们礼法课老师的层林大人。”

      父亲带着我们来到层林家的正院前。

      屋里端坐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性,一头微卷的深棕色长发,和服上的花纹之精致即使是大贵族长子的我看来也十分昂贵。

      从进院的时候我便有所察觉,这层林家的家产应该相当丰厚,院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极名贵的珍稀品种,正中的建筑年代久远却保养得异常完善,地板使用的木材都是从遥远的锖面运送至此的,价值连城。

      “二位少爷,请多指教。”那名女性不卑不亢地对我们点了点头,“妾身即是层林家当家,层林季子。只管称呼我‘季子小姐’即可。”

      在第一次自我介绍时她使用了贵妇人喜欢的“妾身”,但随后,她便像有意识地提醒我们不用拿她当外人看那样用了普通的“我”来自称。看来是个容易接近的人。

      “请您多多指教。”我和白哉双双行礼。

      “行了,抬起头来吧。”

      “是。”

      “辰也,你的嘴角。”她暗示我。

      我这才发现脸颊上沾着偷吃和果子留下的的白色糯米粉,尴尬擦掉它们。白哉没绷住,偷笑了一声,被我狠狠瞪了一眼。

      事实证明,季子小姐确实不计较太多陈规旧俗,虽然她名义上是我们的礼法老师,却总爱在介绍完相应的规矩以后补充说明——如果是在她面前可以完全不理会那些僵化的东西。

      说是礼仪课,其实季子小姐主要教书法和茶道。总而言之都是些贵族必备的艺术修养。

      因为我爱和果子,她就给我介绍了几种配甜食的茶,味道都相当有趣。

      此外,季子小姐很爱笑,她笑起来特别清爽,毫不谄媚,但她很少会笑出声,“呵呵呵”一类的大笑更是从没见过。典型的平安时代美人的那种不露齿的微笑。这笑容的感染力却强得超出想象,每当她绽放笑容,我便觉得心情都轻松愉快起来。

      有次白哉家有急事,他先告辞回去之后,季子小姐便开始和我聊天。

      她的亲和力使我觉得,即使是在聊很无趣的话题,也能让人转移不开注意力。

      “辰也。”

      “是。”

      “你觉得你最引以为豪的地方是什么?”她这么问。

      “最……引以为豪的地方?”

      我有点错愕。

      还从来没人直接问过这种神奇的问题。

      “没错。擅长的事,得意的成就,或者性格方面的优点都可以呀。”

      她笑意盈盈的脸使我有点不好意思直视她的眼睛。因为我向来都不擅长思考这些。

      “我,不知道。”我垂下了头。

      我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自满呢?有哪怕一个优点能让我自豪地说出口吗?真的有吗?我想了很久,可是得不到答案。

      季子察觉到我的沮丧,将持扇的手缓缓放于膝上,正面朝着我,说:

      “果然。辰也,抬起头来,你缺少的正是清晰认识到自己长处的自信。”

      我懵懂地望着她,并按她说的抬起了头。

      “是。”

      “不必拘束,应声洪亮些。”

      “是!”

      这次我腹部用足了力,重复道。

      “这就对了。”她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似乎很高兴看到我的进步,“以后与人交谈时,要时刻记得这句话,你可以谦逊,但无需谦卑,你是远山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没有足够震慑人心的气势是不行的。”

      可以谦逊,但无需谦卑。

      这句话对于始终驻足于身陷卑以自牧、乃至自轻自贱中的我来说,无疑是一盏明灯。

      “是!”

      我再度凝望向她的笑容时,不自觉嘴角也带了一丝笑意。

      “辰也就是辰也,你也有你的优点:你擅长为他人着想,能品鉴丰富的味道,耐心和集中力惊人,唱歌也很好听,还很懂礼貌……你有这么多的长处呢!”她告诫我,“有些时候你应该忘了那些无关紧要的拘束。你的父亲对你要求高,当然这不是什么坏事,但如此一来,你必须学会给自己放假才是。”

      季子握着我的手,她的指头冰凉得像个病人,但颜色白里透红,又不像是身体不好的样子。

      我很好奇她从前经历过什么,又不好意思直接问,找家里的乳娘打听过后,说是季子以前也曾经做过死神,但是由于魄睡被虚击穿、无法再供给灵力,不得不从第一战线撤退,从此只能靠担任后辈的礼法教师打发时间。

      所以她才会对自己教授的礼法内容不甚重视。本来她就是战场上长大的人。

      “季子小姐?您怎么了?”

      她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我感觉有些奇怪,忍不住对她眨了眨眼。

      她这才恢复了原来的笑容:“和我独处的时候,就把我当做你的母亲吧。一直紧绷着神经会累的。”

      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啊呀,突然说这些是不是有点失礼了?”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季子担心我会为难,笑着自嘲道,“如果觉得我是个讨人厌的怪大婶,也只管说出来就是,我不会生气的哦!”

      她哪里像个讨人厌的怪大婶了。要是世间讨人厌的怪大婶都如她这般温柔敦厚和蔼可亲,那就不会有人在贬义的场合用这个词了。

      “没有那回事!季子小姐平易近人又善解人意,我喜欢您还来不及。”

      我生怕她会对我产生误解,连忙解释。季子当然只是在开玩笑,她又坐了一会儿,在聊到当季水果的话题时饶有兴致地提出了一个建议。

      “难得的空闲,我给你做点什么吃吧!”

      “可以吗?”我惊喜地叫出声。

      “自从决定放弃死神的道路以来,我就把目标专注于料理上,逐渐地也积累了不少经验。”她很满足于自己的斗志,哪怕这听上去有点不求上进,“辰也倒是不用学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我不觉得那是什么歪门邪道。”我严肃地说,“做好吃的食物,和别人一同分享,是很了不起的才能。”

      她又笑了起来。

      “谢谢你,辰也。”季子摸了摸我的头,以此作为称赞,“你父亲把你教成了很正直的孩子。”

      我很少受到表扬,听到她这番称赞,顿时鼻子一酸。

      父亲嫌我什么都比不上白哉,每次见到我都只是斥责,偶尔脾气好些,也只是例行公事般关心几句我的生活,而我取得进步之后满心欢喜地向他汇报,他却从不会流露出赞许的表情。一句平淡的“这样啊”,就代替了全部的鼓励。

      我的亲生父亲尚且如此,一个完全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老师却发自内心地表扬我,表扬我被父亲视为无用的“正直”……

      “怎么了,怎么哭起来了。”她吓了一跳,慌忙凑上前来给我擦眼泪,“我说错话了吗?对不起,辰也。”

      我抓住了她抚上我脸颊的手,摇了摇头:“像这样有人愿意亲手做饭给我吃,还是第一次。”

      她用另一只手勾了勾我的鼻子,笑道:“远山家的厨娘听到这话,可是会伤心的。”

      “我从没见过其他院子里的下人。父亲说,我只需管理好自己就够了。”我遗憾地说。

      除了乳娘和少数几个我能支配的侍从以外,只有那些能参与正式场合的高级仆役和家臣能与我说话。父亲这方面控制得滴水不漏,仿佛同他们接触就会降低我的身份一样。

      “这样啊。”季子的动作僵了一下,但她很快用上升的语调化解了尴尬,“……那倒也没错。”

      我没有追问她僵硬的理由。我不想强迫她说出她选择不说的话。我相信她不会欺骗我。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我和季子小姐越走越近的事,连一向迟钝的白哉都有所感知了。

      “你最近和层林小姐关系很好。”有次他说。

      “被你发现啦?”

      “根本不需要发现。这种感情是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

      “你怕我独占她?”

      “怎么可能。我是说,要是你想多和她相处,可以少来参加几次读书会,我不会介意的。”

      “那不行,我可不能被你超过!”

      “反正已经超过了。”

      “才没有!”

      他本来不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孩子,不过季子尤其喜欢我的事实根本不需要多少察言观色的技巧就一目了然。

      多数的时间,我依旧和他一起学习、战斗、钻研前进的方法,而剩下少数属于我自己的时间,我便会去层林家找季子小姐,吃她做的点心,听她说说话。

      遇上父亲去现世执行任务的时候,她还会趁机带我去流魂街的草原散步。

      “辰也。我们去放风筝吧。”

      “风筝?”

      “是民间孩子们最喜欢的玩具哦。”

      于是我们做了一个大大的燕子风筝,风筝上的颜色都是我一笔笔涂上去的,可惜才第一次放,它就挂在了某颗枯树上,我好不容易爬上去把它取下来,却发现中间破了一个大洞,没法继续驰骋在天空。

      当晚,我们生了一个火堆,将它烧掉,还给它做了一座小小的坟墓,就在鲤伏山的山顶上。想起它的时候,我还会溜出去看看这座墓。

      后来,她又说。

      “辰也,我带来了几本好书,你会喜欢的。”

      “这是什么?小孩子能看吗?”

      “外面的世界比你想象的更丰富多彩呢。现在不看就来不及了,呵呵。”

      于是我和白哉得到了一批家里没有的奇奇怪怪的书,都是些普通贵族不屑读的东西,但我们看得津津有味。

      季子确实与他们不同,她喜欢的事物便会不顾一切地喜欢,并且完全不会以之为耻辱。

      后来,她来到远山家教我穿上最高级的礼服。

      “辰也,你长姐的定婚式要举行了,出席宴会时应该牢记的礼仪要点我现在一一教给你,务必铭记于心。”

      长姐失明后,父亲便一直在为她的婚姻大事四处奔波,最终定下了志波家作为联姻对象。志波家的长子志波海燕和长姐在灵术院时期是同级生,原本关系就很好,故而此案一拍即合,未有一人出声反对。

      不过,对此我有不一样的看法。

      “总有一天,我也会和某个大贵族家的小姐定亲吗?”我问季子小姐。

      “我不认为那是什么坏事哦,辰也。”她替我正好衣冠,“你不想结婚吗。”

      “可是,季子小姐呢?季子小姐还没有结婚吧,您从前不曾与谁有过婚约吗?难道不是因为您更喜欢独身生活吗?”我扭过头问背后的她。

      她犹豫了。

      “……有过,当然有过。”她回答,“但是,过了这么多年,世事难料,总有些事会变的。”

      她的神情有点不自然。

      “对不起。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我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请别在意。”

      听到我这么说,她却笑了。

      “不,辰也这么关心我,我很开心。”

      那之后,我渐渐地真心将她视为母亲对待,在她的影响下,我也摆脱了父亲给我留下的自卑阴影,成为一个普通的、能大声说笑的、和白哉夜一一起追逐打闹的孩子。

      正因如此,她突然宣布自己要永远离开静灵廷的时候,我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去流魂街?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紧急?”

      “我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辰也,为了能活下去,我必须远离静灵廷的灵压。”

      这一次她的脸上没有笑容。

      她在魄睡受伤之后失去灵力的传闻竟然是真的。所以她才会无法承受这里的压力,一个毫无灵力的人生活在静灵廷只会感到痛苦,长此以往,她将命不久矣。

      尽管早些搬走对她的身体会更好,但她始终舍不得在静灵廷里的亲友,一直没往外搬。不久前,四番队的医生过来检查之后郑重地警告她,如果一个月内不赶紧去流魂街的话,很可能旧疾复发,到时就真是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了。

      难怪她的手会那么凉。

      我不想让她走。

      但我不能阻止她,因为这是她最后的生路。

      “辰也,白哉,这个月的最后一日我将启程。你们愿意来送送我吗?”季子小姐在最后一节礼法课前,问。

      “当然!!”

      我抢在白哉之前应了声。白哉看了看我,也应承下来。

      季子小姐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情。

      “好,那么我们开始授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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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注意到了吗?前面的章节都用英语写的标题,只有回忆篇是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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