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场

　　他们坐好没一会儿，服务员就开始上菜了。

　　由于他们人多，又都是饭量惊人的吃货，况且吃饭这件事儿本来就是人多吃得香，自然也就吃得更多，所以凌皓和唐甜在点菜的时候十分大手笔，生怕饿着这群狼崽子。

　　当服务员用托盘装着快堆成山的烤串儿进来的时候，这些崽子们第一反应是这场面有点壮观，第二反应是老子/老娘可以甩开膀子吃了，第三反应是这可不能浪费啊……

　　这个服务员刚把第一波的菜品端上来，另两个服务员就抬着一箱冰镇啤酒走了进来。

　　“我靠，还喝酒啊！咱们还是学生呢，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向远东装模作样地喊了一句。

　　他这边话音刚落，“大个儿”刘志强就争着抢着回怼了一句：“那你一会儿别喝啊！”

　　向远东这小子认怂倒是很快，“那不行，不喝不就浪费了吗？你看我是那种不会过日子的人吗？”

　　听到这话，抬啤酒进来的两个服务员中的一个弱弱地问了一句：“那剩下的酒还上吗？只要没开瓶，咱们这儿都是可以退的。”

　　凌皓在向远东的肩膀上锤了一下，朝服务员笑着说：“上，你别听他瞎说，一会儿他肯定比谁喝得都多。”

　　不一会儿，服务员又把剩下的三箱啤酒都搬了进来，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再次提醒了一遍喝不完可以退。

　　一群人基本人手抱着一瓶啤酒吃吃喝喝起来，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都有点悠着，拿到啤酒还是先倒到杯子里面再喝，但是后来越聊越兴奋，越吃越上头，很多人便把杯子撤掉，直接开始对瓶吹了。

　　大家又顾着吃东西又想要聊天，恨不能长出两张嘴来。他们聊哪科的老师最没人性留的作业最多，聊各自要上的补习班，也聊放假这几天自己的所见所闻。慢慢地，就不可避免地聊到了成绩这件事。

　　“虽然说我本来也没抱啥希望，但是真到面对的时候还是挺难受的。”段佳颖说了一句。

　　“是啊，虽然老穆他们都说咱们能考成这样已经很好了，但是我还是会想，要是咱们再多努力一点，是不是这件事儿就成了。”另一个女生脸贴在啤酒瓶上，目光有些涣散。

　　“哎，我放假那天一回到家就开始自责，有一道选择题明明算对了的，但是涂答题卡的时候愣是涂错了，那个要是不马虎的话还能多拿3分，我真是气得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向远东说完，一口扯下了签子上剩余的肉，十分懊恼的样子。

　　烤串儿已经上了三轮了，此时大部分男生啤酒都已经喝了两三瓶了。

　　唐甜端起自己的第三杯开始抿的时候，看见同一桌的向远东已经在开他的第四瓶了。唐甜想劝大家不要喝得太急，但又觉得现在说似乎有些扫兴，便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没多说什么。

　　这会儿大家伙儿的酒劲儿都开始上来了，那些平时不好意思或者不能说出口的话此时也都不受控制地从嘴里冒了出来。

　　就像他们清醒的时候，绝对不可能这么大方地承认自己对赢了赌约这件事儿抱有很大的希望。一方面，是不想自己最终做不到而被“打脸”；另一方面，是不想被他人看成不自量力，即使他们觉得自己可以。

　　其实十六七岁的年纪在某些方面很难界定。说他们成熟吧，他们又有很多小孩子的天真和偏执；但是说他们单纯吧，他们又很敏感，在保护自己和他人的情绪上驾轻就熟。

　　大家伙儿还在七嘴八舌地讨论打赌输了这件事，有人哀叹了一句：“哎，虽然说高三本来就没啥上体活课的机会，但是自己放弃和被别人剥夺的感受完全不一样啊。”

　　“是啊，没有体活的高三，你们准备好了吗？”另一个人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地接了一句。

　　向远东听到这话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大着舌头说：“咱们只是没有体活课上了，老穆可是连职称都不能评了。”

　　包间里沉默了几秒钟。

　　这种说法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听说，他们搞不懂体活课和老穆的职称之间能有什么关系，于是迷迷糊糊地看向齐天，想要从这个最靠谱的“权威人士”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可是这位“权威人士”正迷迷糊糊地微眯着眼睛，目光已经失去了焦距，显然是已经喝得找不着北了。

　　他们又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凌皓，这人基本上是十九班的“常务副班长”，如果齐天知道的事情，这个家伙一定知道。

　　也许是喝多了，也许是房间太热，凌皓看见这些双眼睛蒙了一层水汽，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有点不敢面对这么多双探询的眼睛。

　　他装作自己没有感受到这样的目光，没有出声。

　　有人等不及了，醉醺醺地朝“罪魁祸首”发问：“向远东，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向远东刚说了两个字就被凌皓捂住嘴巴按回了椅子上。凌皓在他耳边飞快地说了一句“闭嘴”，又大声解释说：“别听他瞎说，这家伙醉得估计他妈都不认识了。”

　　要是放在平时，十九班的这些鬼精灵当然没这么好打发，势必是要接着话头追问下去的。然而现在他们都已经喝得晕乎乎了，思维和神志没有一个在线的，这才让凌皓钻了个空子。

　　包厢里的人已经卧倒了一大半，只剩几个男生还在抱着瓶子大着舌头侃大山。

　　凌皓看着趴在桌子上的唐甜，轻声叫了一句：“小甜甜？”

　　见旁边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凌皓又蜷起手指在女孩子的头顶弹了一下，对方还是一动不动。

　　真的醉过去了，不然肯定是要拧我胳膊的。凌皓心想。

　　他环顾一周，同学们的醉态五花八门，有的眉头紧锁，有的憨态可掬，还有的始终支支吾吾念叨着什么。

　　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很多画面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他想起投篮命中后兄弟们伸过来庆祝的手，想起帮别人讲题时女孩子认真的侧脸，也想起那个被老穆骂得狗血淋头的午后。

　　那是去年秋天，某节化学课上他在偷看《新青年》的时候被讲台上“站得高看得远”的化学老师当场抓包，同时勒令他下课后主动把书上交到办公室。

　　但是《新青年》是整个班级的共有财产，这本刚传没多久，还有不少同学在他身后张着嘴嗷嗷待哺呢。

　　让大家伙儿跟着他一起“断粮”显然是不厚道的，恰好当时班级后面的书柜里放着很多诸如《成语词典》、《牛津词典》之类的工具书，他在里面翻翻找找，最后还真找到了一本和《新青年》“体态”相仿的。于是，他趁着化学老师不在办公室，拿着那本《党的生活》上演了一出偷天换日。

　　自觉被深深摆了一道儿的化学老师勃然大怒，将他“一本诉状”告到了老穆那儿。

　　那天，老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火，在摔桌子拂袖而去前，他气冲冲地留下一段话：“凌皓！别老仗着自己头脑不错就耍小聪明！你那些聪明用对了地方是前途无量，用不对就是前途无亮！你知道我说的都是哪两个‘liang’！”

　　想到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和老穆怒发冲冠的样子，凌皓不觉有些好笑。

　　两年，四个学期，将近七百个日日夜夜，那些在时光的长河里显得十分琐碎平淡的细枝末节却在这一刻一点一点鲜活起来。一起早起、一起熬夜、一起背书做题、一起追笑打闹，记忆里那四十多张可爱的面孔每一个都在朝他叫嚣着--“你看，和你一起并肩战斗的我们有多珍贵！”

　　这一刻，他的某些情绪突然无法控制地汹涌起来，某些不敢宣之于口的话也呼之欲出。

　　也许是受到气氛的蛊惑，他沉默良久，然后低下头往唐甜耳边凑了凑，低声说了一句--

　　“小甜甜，我喜欢你。”

　　说完，他仰起头望着包厢里昏黄的灯光放了空，没有注意到唐甜悄悄攥紧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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