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川

　　傅绥再次睁开眼时，周围的一切陌生而又熟悉。

　　桃树妖娆地绽放着花朵，依稀可以看见几个新嫩可口的桃子掩藏在娇花里，桃树下布满紫昙，它们盛开得绚丽夺目，紫色的花瓣萦绕着流动的仙气，紫昙中穿插着绮丽的奇花异草时常有灵碟在花瓣上驻足。

　　桃树后是平静宁和的海面，海水中倒映着蓝天和白云，远方飞来的灵雀在海面上空盘旋，它们用灵力描绘出风的形状，时常有鱼儿从海面跃起再重重落下，飞溅出一阵阵浪花，这里神秘而梦幻。

　　熟悉的桃树和紫昙告诉傅绥这里是碧落海。

　　“师兄，这里是两百年后的碧落海吗。”傅绥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口。

　　她记得刚刚的碧落海还是一片焦土，鲜血浸透过土壤使土地变成红色，漫天弥漫着魔气，甚至天空都快染成黑色。

　　没想到碧落海能在短短的两百年后恢复了往日生机，甚至比她印象中还要美丽夺目。

　　凌泽对此也大为震撼，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碧落海，在昆仑山的两千年里他只跟着傅绥偷偷进来过几次，那时的碧落海远不及现在四处充满生机。

　　况且刚刚碧落海被毁得一干二净，宛若人间炼狱。即使是普通地界覆灭之后也需要千年时间休养生息，而碧落海只用了两百年就恢复如常，凌泽也不解。

　　“什么人？”

　　远处几个手持刺刀的小妖发现了他们。

　　凌泽一眼就认出了他们的服饰，早几年在仙界人间除妖除魔时见过，那是魔族士兵的装扮。

　　傅绥看到他们匆忙转过身，用灵力将手中的回梦石与平安扣合二为一。

　　完成后傅绥把平安扣藏在最里层衣服下，紧紧挨着她胸前的肌肤，一股熟悉的暖流席卷全身，她并没有在意。

　　确保不会被发现后傅绥转过身，与凌泽并肩而立。

　　这几个小妖把刺刀置于身前，缓慢地移动到两人面前。

　　打头的小妖开口问道：“你们是何人？怎会突然出现在此？”

　　傅绥刚要开口解释就被凌泽拽到身后。

　　只听见凌泽恭敬开口：“回爷的话，我与师妹二人御剑时看见此处风景秀美，想下来走走，不曾想被一只鸟儿撞了剑，折了下来。”

　　小妖们听见二人是被鸟儿撞下了剑哈哈大笑，毕竟如今的魔界很少有如此笨拙之人。

　　打头的小妖说道：“既然你们二人误入此地就速速离开吧。这里是魔宫地界，外人不可随便入内。”

　　凌泽拱手说：“多谢爷提醒，我们这就离开。”

　　说罢，御剑带着傅绥离开了这里。

　　打头的小妖总觉得这两人哪里不对，碧落海属于魔宫地界，寻常人根本进不来，即使御剑经过也会被门口守卫拦下，怎么会有人出现在此，难道是门口守卫玩忽职守？

　　他摇了摇头，正准备往回走，身后的小妖提醒他说：“老大，这二人的装扮实在眼熟，您认出来了吗？”

　　小妖们纷纷点头，其中有一人说道：“好像是曾经昆仑派的服饰。”

　　-------------------------------------

　　凌泽寻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将傅绥放下。

　　傅绥问他：“魔宫？师兄你听见了吗？刚刚那人说这里是魔宫地界。”

　　凌泽眉头紧锁，回答道：“嗯，看来如今的昆仑山已经成了魔界的地盘。也不难怪，昆仑山是三界之中灵力最强的地方，是修炼功法最好的来处。”

　　傅绥眼神中闪烁着光芒，兴奋地拍了拍手，道：“那这可好办了，昆仑山我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哪是哪，简直天助我也！”

　　傅绥的话将凌泽从思绪中拉回，他宠溺地揉了揉傅绥头顶，说：“当务之急我们先把这身衣服换了。如今昆仑派已经消失，如被人识得恐生事端。”

　　“好。”傅绥乖乖点头。

　　傅绥想起刚才发生的事还有点后怕，幸好那几个小妖没有认出他门穿得是昆仑派服饰，不然又是一场恶战。

　　看来魔界的妖魔也不是那么聪明嘛。

　　二人御剑来到昆仑山下的集市。

　　从前傅绥经常偷偷溜出山来这里玩，每次都要提一大推东西回去分给同门师兄弟。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得头让傅绥帮忙带货，大概是认为傅绥是掌门的女儿，即使发现了也不会被责罚。

　　渐渐的，找她帮忙带货的人越来越多，有时候傅绥一个人提不上去，就给师兄捎个信让他下山帮忙提货。

　　凌泽也是好脾气，每次傅绥前脚叫完他后脚就到了山下，将傅绥手中的东西全部接过来就往山上走，边走还边教育傅绥不要总偷偷下山，如果被发现就怎样怎样，你是掌门女儿更要以身作则。

　　傅绥基本上都是左耳朵冒右耳朵出。

　　她实在受不了师兄用父亲的语气教育她，但毕竟师兄出了苦力也不好顶嘴，只好垂头跟在凌泽身后，活像个做错事的小娃娃。

　　凌泽看见她委屈巴巴的样子也不忍再说什么，只好放慢脚步等她跟上。

　　如今的集市远比两百年前傅绥来过的热闹。

　　四条商业街呈“井”字分布，每走一步就有一家店铺，几乎每一家生意都爆满，商业街后身坐落着许多座私人小院。

　　傅绥穿梭在人群中左看看右瞧瞧，凌泽紧跟她身后，生怕她被人流冲散。

　　走着走着，傅绥在一家名叫“荟萃阁”的铺子前停下了脚步。

　　这是她之前下山最爱逛的一家铺子，里面的饰品简单大方，每次来逛都恨不得把铺子搬空，也因为傅绥挥金如土的土豪做派，和这里的老板逐渐混熟了，后来每次光顾老板都会将新品准备好，以进价直接卖给傅绥。

　　傅绥一只脚刚迈过门槛就看见老板钱巧巧热络地朝自己迎来。

　　“仙人里面请，咱们家今天刚刚新到一批首饰，您看看有合您眼的吗？”

　　傅绥差点就忘记自己现在的这张脸不是傅绥本人，她还纳闷钱巧巧怎么连她的模样都认不出。

　　傅绥上前挽住钱巧巧的胳膊撒娇道：“巧巧姐，我是傅绥呀，你不记得我啦？我可想死你了。”

　　钱巧巧愣住，不过看两人确实身着昆仑派服饰并且说话的女子也是傅绥的声音，接受了面前女子是傅绥的事实。

　　毕竟门派之间为保不必要的麻烦经常易容出门也是常事。

　　钱巧巧拿扇子轻轻敲了下傅绥的头顶，嗔道：“稀客，稀客呀，傅绥你居然如此狠心，这么久都不来看我，你再不来，我这店都快开不下去了。”

　　傅绥假模假样地揉了揉头顶，装作真的被打痛了的样子委屈说：“呜呜呜，这么久不见巧巧姐肯定一点都不想我，下这么狠的手。我看你想的不是我，是我兜里白花花的灵石吧。果然是重钱轻友第一人！”

　　钱巧巧用扇子遮挡住嘴角的笑意，“你就嘴贫吧。”

　　说完，拉着傅绥来到荟萃阁后院的石桌旁坐下。

　　傅绥给凌泽个眼色，示意他也坐下。凌泽会意，来到她身旁的石凳坐下。

　　钱巧巧将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暧昧地笑了笑，分别给两人斟了茶。

　　傅绥接过茶一仰头将茶全部喝完，钱巧巧看着傅绥豪爽的动作打趣道：“傅绥怎么在夫君面前也不注意点形象。”

　　凌泽被说得面带红晕，耳尖都泛着红。

　　傅绥尴尬地向钱巧巧解释道：“不是不是，巧巧姐这是我师兄。”

　　钱巧巧一副“不用解释我都懂”的表情说：“哦，原来是‘师兄’啊。”

　　傅绥扶额，准备跳过这段直奔主题：“巧巧姐，我们今日来是有要事询问。”

　　钱巧巧看见傅绥一本正经的样子也不好再继续开玩笑，“你说。”

　　傅绥平静地说道：“实不相瞒，两百年前昆仑派与魔君一战后父亲身陨，同门师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我和师兄也受了重伤，灵识一直沉睡于碧落海海底，刚刚才苏醒。

　　我们出了碧落海就遇见魔族士兵巡查，幸好他们不识得我们的服饰，我和师兄侥幸逃了出来，但听他们所说如今昆仑山已成魔宫地界。这两百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傅绥没有把回梦石的事情告诉钱巧巧，她不确定两百年后的钱巧巧处于何种立场，如果她已经是魔界的人那么很难确保她不去告密。

　　这次任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所以她不能冒一点风险去信任钱巧巧，这才扯了谎。

　　凌泽听了傅绥的话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很赞同她的做法。

　　他拿起面前的茶抿了抿。

　　钱巧巧显然相信了傅绥的话，拍了拍傅绥的肩膀表示安慰。

　　傅绥听钱巧巧缓缓开口：“两百年前昆仑派和魔界那场大战后，四大派便从仙界消失。魔君借此机会一统仙魔两界，仙界也就理所应当变成了魔界。

　　魔君花了一百年的时间重建魔族大军，在一百年前攻上天界手刃了天帝，所以现如今天下只有人间和魔界。”

　　傅绥大惊，她曾在碧落海外远远地见过秦怀川，看样子就知道是个不好惹的主，没想到他居然厉害到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毁灭天界，毕竟天界诸神一直是四大派所仰望的人物。

　　凌泽神色复杂地抿了口面前的茶，龙井的清爽让他有片刻放松。

　　钱巧巧紧接着说道：“两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你的同门师兄弟有侥幸逃出来的，但我猜他们的状况应该不会好到哪里去。

　　魔君这两百年来一直派人追杀你们。不过还好，魔君没有见过你真实的样子，认得你师兄的人如今也所剩无几，想来你们目前是安全的。”

　　傅绥思考着钱巧巧到底会不会出卖自己。

　　钱巧巧手指不断摩挲着茶杯，目光一直停留在里面的茶叶上，郑重地说道：“绥绥，我想你们这一路走来也发现了许多不一样的地方。

　　昆仑山目前是魔宫地界我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但两百年来我一直生活在这集市里，它从萧瑟到人满为患，有的空地甚至还建起了房屋，越来越多的凡人涌入魔界，这里甚至比人间还热闹。

　　这两百年间的两次战争我们只当是茶余饭谈，因为战争没有波及到我们这些普通小仙，魔君他将我们保护得很好。

　　我曾经还以为如果这里真的成了魔界，不会再有我们这种小仙的容身之所，但魔君他不强迫所有人入魔，每个小仙可以按照自己的道法修炼，成仙成魔随便。

　　我不知道你和你师兄以后的打算，但我想你们这次苏醒一定不会就此罢休，我不是门派弟子，我也没有立场去劝你们放下灭门之仇。”

　　钱巧巧一股脑说完，抬头打量着傅绥的神色。

　　这一路走来傅绥确实发现了许多不一样：从碧落海恢复生机到集市中大家安居乐业，这都是两千年来她不曾见到过的。

　　但钱巧巧说得对，她只是站在普通小仙的立场上看待这两百年间天下的变化，她不是门派弟子，没有灭门之仇要报，她只要有一处地方能安稳地生活下去就好。

　　可是傅绥不一样，她是昆仑派掌门之女，她肩负着光复门派的任务来到两百年后，她不能因为现在百姓生活美满就让四大派弟子和父亲惨死。

　　凌泽望向傅绥，将傅绥的神情尽收眼底。

　　他清楚地明白师妹内心纠结的事情，但他认为她不应该纠结，只有杀了秦怀川才能报灭门之仇，只有杀了秦怀川才能让一切回到正轨。

　　就在傅绥纠结如何向钱巧巧解释时，荟萃阁的伙计急匆匆向他们跑来。

　　“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魔君带着左右护法和一众士兵站在门外要见您，您快去瞧瞧吧！”

　　三人目光相交，凌泽最先反应过来说道：“糟了，一定是我和傅绥刚出碧落海时被那几个小妖认出来了。”

　　钱巧巧点了点头，起身说道：“你们这身衣服实在太过于显眼，难免不让有心之人发现。我这就让小二拿寻常衣服，你们先换上，我去前堂应付着，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你们千万不要出来。”

　　傅绥起身握住钱巧巧的手，严肃地说道：“巧巧姐，万事小心。”

　　钱巧巧拍了拍傅绥的手背，向凌泽说道：“保护好绥绥。”

　　说完，向前堂走去。

　　小二很快将衣服和一个包裹拿到二人面前，说：“两位仙人赶紧将衣服换上，掌柜的让我告诉您二位，可以从后门离开。包裹里是几套换洗的衣物和一些银票以及人间的一处房产，掌柜的说您二位可以先到人间避一避风头，过一阵再行动也不迟。”

　　凌泽向小二拱手，谢道：“请您替我和师妹二人多谢你们掌柜的。”

　　傅绥也朝他拜了拜，“还请大哥务必转告巧巧姐，不要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如果魔君威胁她尽可将我二人的踪迹供出。”

　　小二说道：“二位仙人不必客气，我们掌柜的从来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更不是出卖友人之徒，二位尽可放心离去，我们掌柜的会处理好一切。”

　　小二走后，傅绥和凌泽找了一间屋子迅速将衣服换好。

　　换下的衣服扔在地上，傅绥蹲下抱着换下的衣物出神，眼尾泛红，心脏胀胀地发疼。

　　凌泽知道她是舍不得将衣物销毁，将手温柔地放在傅绥的头顶揉了揉，开口劝道：“绥绥，不......”

　　傅绥打断凌泽的话，“师兄我知道这衣服不可留，我只想抱一会，烧掉以后就意味着我们就再没有回头路了。我只是，只是有点不敢面对将要发生的一切，我很迷茫，父亲只告诉我们要杀了秦怀川，可是杀了他我就会愧对这里的百姓，他们生活得这么幸福，我们真的能保证杀了秦淮川魔界消失后他们还能过得这么幸福吗......我，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傅绥红了双眼，泪水顺着面颊流下。

　　凌泽心疼地用指腹拭去傅绥面颊上的泪水，左手将她拦在怀里，右手顺着她的后背。

　　傅绥将双眼埋在凌泽的胸膛里，粗糙的布料磨得她眼皮痛，这个陌生的时空里，只有师兄陪在她身边，身边的一切都与她预想的不符。

　　这里明明是自己生活过的地方，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变化让傅绥措手不及，不止是地理的变化，更是信仰的变化。

　　从前百姓敬仰仙界，认为他们除恶扬善能庇佑百姓安居乐业；相反地，百姓痛恨魔族，认为他们所遭受的一切痛苦和不公都是拜魔界所赐，甚至就连四大派也是这样认为的。

　　这种思想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仙界每个人的脑海之中，世世代代不曾改变。

　　每个人的潜意识里仙界就是正义的，魔界就是邪恶的。

　　可两百年后的世道变了，秦怀川凭一己之力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傅绥内心深处对秦怀川敬佩大于厌恶。

　　敬佩他爱护百姓免受战争之苦，敬佩他公平对待每一位百姓，敬佩他执掌魔界的能力；也厌恶他在两百年前毫不留情地将四大派赶尽杀绝，甚至将她父亲逼死。

　　秦怀川与她从小到大对魔族的认知完全不一样，她也曾以为妖魔鬼怪都是邪恶恐怖的，但秦怀川虽是魔族中人却有仙界的侠风道骨。

　　傅绥退缩了，她不知道杀了秦怀川光复四大派是错是对，可如果不杀了秦怀川她和师兄将永远不会再见到昆仑派的师兄弟们，更不能再见到她爱重的父亲。

　　这种强烈的冲突压得傅绥喘不过气。

　　凌泽只觉胸口处湿了一大片，傅绥的泪水好像穿透了衣服的布料砸在他的心上。

　　凌泽明白傅绥内心的挣扎，其实他在听到钱巧巧的话时也有小半刻的犹豫，但凌泽从小的认知让他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

　　正因为两千年前魔界的出现打破了世间的平衡，才使一切错了位，源头就是秦怀川，所以只要彻底消灭了源头一切就会从新归位并按部就班的发展。

　　凌泽这两千多年来和傅绥一同学习、认知，他自然而然地认为傅绥现在只是内心纠结，终会和他做出一样的判断：只要杀了秦怀川就能让一切恢复正常秩序。

　　凌泽安慰傅绥，轻声说道：“绥绥你做的是对的，你只要跟着内心的想法走，师兄会一直支持你的决定。”

　　“我一直陪在你身边。”

　　傅绥在凌泽胸前闷闷地点了点头。

　　凌泽胸口处被毛茸茸地蹭了蹭，这种感觉痒痒麻麻的。

　　他在心底暗暗发誓：等一切结束就娶傅绥过门，让她再也不会这么难过。他们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那时的傅绥会和钱巧巧一样，渴求一处安稳的地方生活，而他将成为给予她安稳天地的主宰者。

　　“好了傻丫头，”凌泽双手握住傅绥肩膀，将她推到面前。

　　傅绥双眼哭得红肿，鼻尖也微微泛红，这让他更加坚定内心的想法了，说：“我们赶紧将衣服处理掉，然后从这离开。”

　　傅绥抬手抹了抹脸，说道：“好。”

　　凌泽将二人的衣物焚毁，确认没有留下痕迹后带着傅绥从后门离开了荟萃阁。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